运气时常不佳,就知道不会这般顺遂。他叹了口气,谢过楚洵,准备重新投身茫茫人海,继续去寻楚晚宁的下落。
岂料这时,那罗盘疯狂的转动忽然停了下来,指针指向某个方向,颤巍巍的,似乎并不那么确定,过了一会儿,又指到了偏一些的位置。
楚洵忙唤住他:“小公子,你再等等。”
墨燃立即站住,在桌边凝神屏息看着那罗盘,指针左右摇摆,就是不停下来,但大约指出了一个方向。
楚洵皱眉道:“怎么回事……”
“这是代表着什么异象吗?”
“异象倒不至于,但是很奇怪。”楚洵看着那罗盘,眉心蹙得越来越深,“好像在两个方向,都有他的身影?”
墨燃猛地一惊。
怎么可能?
如今识魂在楚晚宁的尸身内,人魂在引魂灯里,鬼界剩下来的,应当只有一个地魂而已,楚晚宁怎么可能在两个地方同时出现?
楚洵道:“总之一个东南,一个东北,小公子都去寻一寻,看一看,没准罗盘受了些法术影响,指的不准,也不好说。”
墨燃十分心焦,谢了楚洵,急急地就出顺风楼,往东边奔去了。
跑了很久,陡然遇到一个岔路口,墨燃猛地停下了脚步。
东南还是东北?
他擎着引魂灯,心急如焚,但过了一会儿,他望着手中那聚拢了人魂的灯笼,心中竟似忽然生出有一种模糊而奇异的感知。
他循着这种若离若即的感知,在一条一条阡陌交错的窄街深巷走着。
越往前,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他甚至觉得楚晚宁的地魂,在无形中召唤着他手中的引魂灯,或者说召唤着他,往一个地方走去。
墨燃最终停在了一栋二层高的古旧木楼前面。
“病魂馆。”
他仰起头,目光扫过硕大沉重的悬匾。那匾额终日介风吹日晒,黑漆都已经剥落,上面红色浮文更是掉了一大块颜色,露出下面斑驳霉烂的腐木来。
墨燃皱了皱眉,心中栗然,觉得这三个字让他很不安。
病魂……什么意思?
楚洵的罗盘失灵,是不是因为这个缘由?
他推开门,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病魂馆内摆着几百张床榻,上面躺着的都是一些并无意识的魂灵。十余位戴着白色面具的鬼魂在其中穿梭,往病榻上递送灵气。
所谓病魂馆,便是鬼界的坐医堂。
墨燃寻到最里头那个在统筹全局的鬼医官,向他拱了拱手,道:“大夫,我想……”
大夫很忙,颇为不耐地说:“抓药二楼,诊断左边排队。”
“那寻人呢?”
“寻人往……啥?寻人?”
墨燃将画卷拿给他看:“大夫可曾见过这位仙君?”
鬼医官拿过画卷瞧了瞧,复又抬起头望着墨燃,黑洞洞的面具窟窿下,一双眼睛似有些怜悯:“你亲人?”
“嗯,是啊。”
“他地魂有损。”鬼医官指了指楼梯,“在楼上最里头那个隔间躺着。这种病症我们医不好,只能权且拖着,你自去寻他吧。”
墨燃一惊:“地魂有损?怎么会损坏的?”
“谁知道?六道轮回本就是极痛苦的事情,没准他前几次投胎的时候魂魄就损伤了,但他这辈子是修道的,也没准是走火入魔伤了魂魄。总之就是不完全了。你问我我问谁。”
墨燃焦急道:“那……那地魂有损会影响到什么?”
“影响?”鬼医官想了想,“也还好,毕竟只是三魂当中的一魂有些不全,影响不到他的轮回转世。要说真的有什么……大概也就是下辈子活得短一些,运气差一些,或是身体弱一些。”
“……”墨燃听了,虽然颇有不甘,但也苦于无计可施,只得先谢过了鬼医官,便往楼上走去。
上头的布局便不像下面那么紧凑密实,令人喘不过气来。
或许因为停放的都是病魂馆无法救醒的残魂,也不需要太多看护。就只有一个医官闲散地睡在门厅的藤椅上小憩。
墨燃没有去叫醒他,径直往里头走。
偌大的空处,只摆了十张二十张病榻,靠着红酸枝窗户,彼此之间拉一张素色屏风。
四下岑寂。
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吱呀嘎呀的脆响,墨燃的目光落在了最里面的那一段隔间,那里临着半月状的拱门,拱门外便是露天楼台,月色透过垂着的薄薄纱帘透进来,清风摇曳着。
明明这里有二十余个病魂,但墨燃偏生不知为何,就有一种强烈的感知。
或许是引魂灯在冥冥中领着他一路向前,他心无旁鹭地,就往最里头的那间走去,走到那片纯净朦胧的月夜中。
他抬手,掀开帘子。
楚晚宁的最后一片孤魂果然躺在那里,他闭着眼睛,脸色很苍白,和霜天殿里停放的尸身是如此相似。
饶是找到他了,饶是重生在望,墨燃看到这样血迹斑斑、清冷单薄的身影,还是忍不住心中隐痛,鼻尖酸涩。
他走过去,把引魂灯搁在床头。
而后坐到楚晚宁地魂的床榻边,想轻轻握住对方冰冷的手。
但这个残魂和先前的人魂不一样,或许是因为损耗得厉害,他的灵体竟是虚无的,墨燃的指尖碰不到他,就那么穿过了楚晚宁地魂的虚影,落到了洁白的床褥上。
墨燃因这样的虚无,生出些苦涩不堪的失落来。
若是稍有差池,若是怀罪大师不曾出现,若是楚晚宁的魂灵破碎得再多一些,若是师尊心灰意懒,天上人间不相见……
他低下身子,明明知道无法抵住楚晚宁的额头,却依旧忍不住,合着眸子,像是要拥住那缥缈的地魂一般,俯在了衽席之上。
“师尊。”
他与他的亡魂交叠,月光洒落,不分你我。
墨燃喟叹一般,长吁了一口气,心里却是苦涩沉甸。
他见过了楚晚宁的尸身,见过了楚晚宁的人魂,如今又见到了这病了的地魂,每见一个,个中感受都不尽相同。他在尸身跟前下跪,罪恶与愧疚几乎要把他撕碎,他在人魂前忏悔,牵着手恳求楚晚宁来归。
而地魂。
他试图去相拥,却什么都捉不住,什么都碰不到,他忽然心中一种无边无际的惶然,竟觉得这才是他理应拥有的结局。
他满身怨罪,满手血腥。他何德何能,能再与故人常相伴,不离分?
墨燃合着眸,睫毛似乎有些湿润,浸暖了单薄的枕被。
曾以为上苍薄待于他,而今看来,竟荒谬得像一个笑话。原来事实并非如此,原来上苍待他很厚,只是他心太薄,看什么都是阴暗的。
是他不好。
他惊觉自己曾走了那样一条不归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