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或者是他执念太深,生出的幻觉——他忽然瞧见几缕金红色流光从生死门的残缝里飘然而出,从胭脂色的天幕滑过,向着远方飞去……
那是什么?!
楚晚宁一下子睁开眼睛,但并不是因为旁边人们的呼喊,而是因为那几缕金红。
……那是什么东西?!
他恹恹熄灭的希望被那些奇妙的光芒所点燃,他于是挣扎着起身,没有让任何人搀扶,也没有再说任何话。楚晚宁跌跌撞撞地随着那几缕金光走去,身后是人们焦虑的声音。
“楚宗师……”
此刻终于泥沙洗尽,人们都知道墨微雨并非罪人,只是代价太大,这种身后的清白,不知又有多少意义。
但就像墨燃其实从不在意世人的看法,他自清之,他自浊之,他自狂之,他自痴之。楚晚宁也一样,他们两个人所求的,只不过都是一个心中无憾而已。
“师尊!!”
薛蒙要来追他,可是没行几步,就听到人群中一阵骚动。
孤月夜那边有弟子惊慌失措地大喊道:“掌门!掌门,你怎么了?!”
薛蒙一怔,猛地回头拨开人群,但见姜曦支持不住,已倒在了皑皑雪地里,身下是大滩大滩涌出的血水。
“怎么回事?!”孤月夜的长老在怒嗥道,“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这样?!”
有弟子怯然指着姜曦腰腹的一道狰狞伤疤。
“是……是之前被洪流里的利器击中了吧?掌门怕场面愈乱,所以一直都没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在黎明到来前,姜曦倒在已经安定了的尘世中,闭目在了已经安平了的现世里。
“快疗伤啊!”
“还愣着做什么!救他啊!”
薛蒙心绪大震,脑中乱作一团。他摇摇晃晃的,手中还握着姜曦给他的雪凰。他侧过头,想去追楚晚宁的背影,可是才挪了半寸,就脱力般扑通一声跪在原地,终究放声大哭。
他不知道这山河渺茫,何处不再有爱恨情仇?凡间举首,竟再无旧人相伴。那些骄纵得意,仗剑行侠的少年时光,已是一骑红尘,永不回头。
而茫茫的琼山雪道上,楚晚宁看着那金红色的光芒飞向天际,赴往遥远的山岳……
“相信我,我会尽力去见你。”
“我在另一个世界等你。”
忽生战栗,但楚晚宁不敢多想,在亲眼瞧见真相前,他不敢奢望。
这个时候,旭日已刺破大深渊的黑暗,从昨夜的凄寒里拔地而起。万丈金辉洒在突兀横绝、跌宕奇诡的山道上。初阳升起来了,浅绯映照着茫茫人海,灿金庆贺着劫后余生。
楚晚宁望着旭日东升,指尖捻符,金光闪过。
“升龙——召来!”
一声长啸。他的衔烛纸龙在大雪中破风而出,庞躯盘绕,声如洪钟。
那小龙举目见红尘尚好,心中喜悦,不由又开始与主人说笑:“风平浪静啦?”
“嗯。”
“打完啦?”
“嗯。”
纸龙更高兴了,它在空中腾飞翱翔了好一圈,才意犹未尽地落下来,然后和曾经每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戏谑道:“对了,楚晚宁,你怎么总是一个人。”
楚晚宁安静地立在朔风里,雪籽簌簌落于他的长睫毛上。他不住回想着墨燃离别时与自己说过的话,只觉得心如鼓擂。静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对逆光盘卧的纸龙说:“带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楚晚宁翻身上了龙背,巨龙展虬而起,他迎着漫天风雪,俯瞰大地银装。旭日磅礴,越来越透亮,他在这终于来到的曙光晨曦中,对巨龙说:“去南屏山。我要去见他。”
苍龙一时想胡诌,但角须翘了翘,终是什么话都没再说。
其实它也很清楚主人想回的是哪里,想找的人又是谁。它发出一声沧海龙吟,在腾入九霄前,楚晚宁回眸望了一眼这壮丽河山。
悠悠长空,漫漫浮云。他自风雪空濛的昆仑道,逐那金光而去,终驰向——那微雨初落的遥远江湖。
墨燃答应过他的,说会回来。
所以他信他,他去他们最后分别的地方,与他相见。
“你说……那些金色的光芒,会是他回来的魂魄吗?”
烛龙在云海中翻腾着,哼唧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你说那些魂魄会回到他的身体里吗?”
烛龙勉勉强强地:“大概吧……”
南屏山很快就到了,没有犹豫,没有怀疑,楚晚宁仿佛确定那几缕金红的光辉最终会归向哪里去,他驾着乘风烛龙,栖落在南屏深处的竹林外。
“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楚晚宁没有答话,他自龙身下来,只觉得胸口压着千钧重石,喘不过气来。
“我之前在此处存下了墨燃的身躯。”他的手指在不自觉地颤抖,“所以如果他的灵魂能回来,那就……”
他原本想说那就一定会在这里,可是话到嘴边,却没有再说下去。
万一不在这里呢?
他还想给自己一个盼头,他不想把话说死。
纸烛龙有些草木之心,摇头晃脑地:“那要是他没回来呢?”
“……”
“要是那几道金光还没撑到这里就散了呢?”
“……”
“要是——”
楚晚宁蓦地回头,眼神狠戾但眼眶通红:“那我就烧了你给他陪葬。”
“哎呀,我好害怕呀。”
烛龙哼哼唧唧化作一道金光,硕大无朋的身躯变作一条小蛇,栖在楚晚宁肩头。它拿脑袋撞了撞主人的脸颊。
它知道楚晚宁的性子,自然也不会把要烧了它当真,它叹了口气:“看你的神情,我怎么觉得你更想去给他陪葬。”
说着又用尾巴尖挠了挠楚晚宁的后脑。
“做什么?”
“我怕再不挠挠你,你就要晕死过去了。”小龙叹了口气,拍打了一下尾巴,“你的脸色好难看。”
“……”
“就像那种怀揣着一生积蓄的赌徒,走进赌场最后一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