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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医者却说,他不过是个罪人而已。

    再过了很多很多年,久到当年的大战都成了泛黄的书卷旧闻,久到曾经的稚子都已抽条,曾经的青年大多成家,曾经的英杰许多已鬓生白发。

    又一年冬去春来。

    死生之巅的掌门薛子明收了一名垂髫小儿为亲传弟子,视如己出。这小家伙自来熟,在赫赫威名的薛尊主面前也浑然不怕。整天缠着薛蒙问东问西。有一天,小家伙好奇地跑过来问过他:“师尊,我听大家说过许多关于师祖与师叔的往事,他们……如今都还与师尊有来往吗?”

    那时候,一代圣尊薛子明立在轩窗边,望着窗外开的正灿的桃花,平和道:“偶尔。”

    小家伙颇有些热切:“那为何不请他们回来?”

    “……”

    “红莲水榭和师叔的弟子房都空着呢,从来都没再住进过别人。”小弟子拉着薛子明的宽袖袖口,“师尊师尊,叫他们回来吧,评书我都听了好几段啦,都说师祖和师叔是举世难得的大英雄……”

    薛蒙转过浅褐色的眼珠,春日阳光里,似笑非笑地望向那个小家伙:“你以后也想当英雄?”

    “肯定呀!”小弟子鼓着腮帮,一副志气满满的模样,“师尊座下,怎会有没出息的徒弟?我要干一番大事业的!”

    “有出息未必就是要成就大事业。”薛蒙道,“你若能一生端正,于弱者不欺,于强者不屈,于顺境中不骄,于逆境中不馁……还有,能谨慎而有所保留地评判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并常怀怜悯之心。等到了耄耋之年,能说一句无愧本心,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了。”

    “……”

    “怎么了?”

    小家伙毕竟年纪小,薛蒙再扭头,发现他已经在打哈欠了。

    一见师父盯着自己,他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憋了回去,眼角两点困倦的泪光,却还努力绷直背脊,仿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要强的样子还真像年轻时的凤凰之雏。

    薛蒙忍着笑,故作严肃地问:“记住了?”

    忙道:“记住了。”

    薛蒙又问:“听懂了?”

    “听……”语气一萎,“没听懂……”

    又过一会儿,委屈巴巴地:“师尊,您说的太绕了……”

    薛蒙倒没有责备,想了一会儿,抬手拍了拍他的头:“算了。确实是太多了。”

    “嘿嘿。”

    “要做英雄的话,先谨记一条吧。”

    小弟子忙不迭地直着腰杆,专注地听着。他大概以为薛蒙要跟他讲什么特别厉害的招式或者要义,黑白分明的眼睛都睁得滚圆。

    阳光流淌在薛蒙脸庞,花影流动间,薛蒙笑了。

    ——

    “莫对他人妄行揣测,是人能给予自己的最高尊严。”

    他说完,俯身将懵懵懂懂的小家伙抱起来,带他走出屋里,走到花园的尽头。从这里看过去,“啊啊啊”山峰巍峨耸矗,红莲水榭隐于云雾之中。透过满地浮云,可遥遥瞧见山下的繁华城镇,玉带江流。

    风一吹,小弟子的困倦就全散了,也不打哈欠了。

    毕竟还那么年幼稚气,一花一鸟都能博得他的青睐有加。

    薛蒙和他站在雕栏边,与他一同望了会儿蜀中景致,问:“看到了什么?”

    小家伙不明所以:“山……房子……水……还有雾……”

    薛蒙微笑着聆听,他的性子如今已越来越沉和,轻易动怒似乎已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他与弟子站在雕栏边,看着同样的红尘,小孩子瞧见的是房子,他瞧见的是山下无常镇的兴衰,从曾经破陋不堪的小镇,到如今车水马龙,俨然胜过了昔日上修界属地的热闹模样。

    小孩子瞧见的是水,他瞧见的是滚滚忘川东流去,有时候还觉得有个和尚立在河边,手中提着一盏引魂灯,眉目庄肃地和他说:“薛施主,此去地府……”

    小孩子瞧见的是雾,他瞧见的是生命中那些聚散离合的亡魂,终年不散地在死生之巅飘绕。

    父亲和母亲也在其中,后来他总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在舞剑坪,在后花园,在孟婆堂,在奈何桥,哪怕闭上眼睛他都看得见。其实人除了三魂七魄,大概还有一种灵魂,那种灵魂只生在挚爱至亲之人的心里——当你思念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来到你的身边。

    薛蒙抱着自己的小徒弟,目光遥遥投向山中的霜天殿,他的许多亲人朋友都曾停棺于此。

    说起来,去年戒律长老年纪大了,于早春的一场大雪里辞世。璇玑长老也在前两年就走了,人们都说他是好事做的太多,阎罗早些点名,他可尸解成仙。这些长辈的离世薛蒙一个接一个地看在眼里,从一开始的歇斯底里,到后来的平和——或者说无奈。

    能从容打点璇玑长老丧葬的时候,薛蒙也会怀念从前的自己,不过也仅仅只是怀念而已,他并不会再沉溺于过去无法抽身了。

    他是一派之主,也是玉衡座下的弟子,他总要往前看的。

    “师尊?”眼前一只粉嫩的小手在摇动,把薛蒙的意识唤回来,“师尊在想什么?”

    薛蒙笑了笑,说道:“在想一些往事。”

    提到往事,小家伙就有些兴奋,又试图继续刚才未尽的话题:“师祖和师叔……”

    “其实他们每年除夕都会回来。”薛蒙道,“今年你就可以瞧见他们。”

    小家伙撇撇嘴,有些不满足:“可是为什么只有除夕?为什么他们不留下呢?听说师叔特别厉害,他一刀下去——”

    薛蒙抬手戳他脑袋:“你的头就掉了。”

    小徒弟吐了吐舌头,但并不怕。

    薛蒙似乎很严肃:“真的。你师叔有点……怎么说……分裂。”

    “咦?分裂?”

    薛蒙点了点头:“今年除夕带你见他。不过,你只能待到子时之前,子时一过,你就必须离开。”

    “为什么?”小孩子听得有紧张又刺激,好奇地睁圆了眸子。

    薛蒙道:“……除非你想叫他陛下。”

    “啊……”听得更迷茫了,这个刚入门的亲传小弟子直眨眼睛,他待要再问,薛蒙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地往事似的,干脆把他都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