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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与女人,全都晓得这歌是什么意思,这动作又是什么意思,笑声像是在油里过了一趟,让人发腻。

    等笑声稍稍落下,杨砚池总算开了口。

    在开口之前,他抓紧了程鸣羽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木梨?”他轻声询问,“是你吗?”

    歌女一愣,随即戏楼里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在可怕的寂静里,她脸上的脂粉一分分褪去,露出原本洁净白皙的脸庞。烫卷了的头发平顺了,仍厚厚地堆在肩上,她此时看上去,就如同穿上了不合时宜衣裳的一个瘦削少女。

    “……将军?”歌女微微皱着眼睛,开口问。

    “我们将军有个朋友,也是成了形的精怪。”小米一边在井边洗菜,一边跟观说话,“是个特别好看的梨树精,我说句实话,就算和你比起来,我也觉得她更好看些。”

    观坐在井沿上梳理自己的头发。由于缺乏水分,她丰润漂亮的黑发变得干枯了。小米难得见她一回,恨不能把自己将军小时候尿床的事情都和她分享。

    观倒是对这位比自己还好看的梨树精来了兴趣。

    “将军是司令和司令夫人买回去的,小时候在司令家里很受欺负。司令家里有一片山地,上面种满了梨树。将军小时候常常被司令家的几个少爷捆在梨树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小米比划了一下,“那时候,他才跟这井沿差不多高吧。”

    每次救了杨砚池的,都是一个瘦削好看的姐姐。

    后来杨砚池长大了,他拥有了一个叫小米的卫兵。他带着小米上山,专程拜访梨树精,并告诉小米,眼前的姑娘叫木梨,是自己的第一个朋友。

    木梨在山里生活了许多许多年,如今多少岁,她自己也说不清。因为性子疲懒,不喜欢修炼,因而始终这是个道行浅薄的梨树精,作弄不出什么风浪。

    杨砚池被杨司令派到长平镇来的时候,木梨因为舍不得,也想跟着一起来。杨砚池知道她从未离开过那座山,便折了一根梨枝让她附在上面,把她一路带了过来。

    杨砚池住的那院子里有一棵老梨树,那是木梨居住的地方。金枝玉叶在梨树下晒太阳打盹,杨砚池坐在梨树下和小米吃饭喝酒,木梨就在树上喊他们陪自己玩。

    初来乍到,她还不能离开这棵老梨树,小米常常看不到她,就连杨砚池有时候也只能瞧见树梢上萦绕这的一片轻雾。

    小米说得兴起,观的脸色却慢慢变了。

    “长平镇出事的时候,她在么?”她想了想,更正道,“她现在在么?”

    小米愣住了:“应该……在吧?她可是修炼成了人形的精怪,虽然道行不深,但自保肯定没问题。平时她也常在周围山里玩儿,说不定也曾到过凤凰岭,你可能见过。”

    观没吭声,眼神有些凄然。

    “长平镇上没人了,全是死的魂灵,又恰有她一个精怪……”她嚅嗫片刻,没有继续往下说。

    小米并不知道巫池形成的条件,也自然不会懂她说的什么。见观的神情不对劲,以为她在意自己先前对木梨的盛赞,于是连忙修正了自己的话:“不过我仔细想了想,还是你……”

    观摆了摆手,朝着井水侧过耳朵,像是在倾听什么人的话。

    片刻后她坐直身,冲小米挥挥手。

    “再见啦,甘露仙召唤我,我先去找她玩玩。”观柔声道,“小米,劝你家将军节哀吧。凡人都说生死有命,但即便修炼成精怪,许多事情也仍然由不得我们自己控制。是劫是缘,本来难断。”

    小米愣了:“什么?”

    观已经跃下水井,瞬间便消失了。

    小米趴在井沿,半天才想起自己想问的问题:“甘露仙又是谁?!”

    此时的长平镇上,齐整的街道与房舍全都簌簌而动,像被烈风震撼。

    戏楼里一片混乱,影影绰绰的所有人都化作了烟尘,被无形的旋风卷起,直冲屋顶。

    程鸣羽心惊胆战,死死抓住杨砚池的手臂。她甚至不敢发声,缩着脖子脑袋,生怕被这旋风袭击。

    但很快,她惊奇地发现,自己与杨砚池似乎被某种温暖的气息包裹着,烈风并不能损伤分毫。

    程鸣羽察觉到,这是芒泽里的那种气息。

    它保护了程鸣羽,程鸣羽保护了身边的杨砚池。

    歌女一步步走下崩塌的舞台,等她站到两人面前时,戏楼与长平镇原本的一切都消失了,周围是一片焦黑的土地,地面上除了分不清形态的血肉之外,便是残垣断壁。

    日光太亮了,把一切照得清清楚楚。程鸣羽只看了一眼,便被这凶猛的光线刺得眼睛发疼。

    这儿死了太多、太多人。

    歌女又喊了一声:“将军?”

    “是我。”杨砚池轻声回答,“你怎么不走?”

    “来不及……太快了……我想救人呢……你喜欢的那对双胞胎,我想救救他们……还有你的那些兵,还有镇上的……”少女狠狠拉扯着自己的头发,素净的脸上淌下两道泪,“可是没做到……对不住……我没用……”

    程鸣羽从没听过杨砚池用这样温柔的声音说话。

    “木梨,不是你的错。走吧,现在可以走了。”他甚至伸出手去,想要牵着那少女,“去哪儿都可以,或者跟我去凤凰岭。我和小米都活着,金枝玉叶也在,我们住下来了。凤凰岭上朋友很多,你瞧这位,她也是我们新认识的人。跟我来,好吗?”

    但他没碰能碰到。在即将接触的瞬间,少女便像是被烫着了一样,飞快抽回了手。

    杨砚池忍不住低头看着自己双手。

    他也被温暖的气息笼罩,这是凤凰岭地脉对山神的保护。而这位山神正庇佑着他。

    他已经不能再触碰木梨了,这位栖身在长平镇巫池之中,正在发生变化的精怪。

    木梨白皙的手像是被灼伤了,浮现出血红的斑纹。

    “走不了了……”她笑了一下,眼泪随即落下来,“我想走,我还想跟你和小米一起过日子……可是走不了了……”

    焦黑的地面仿佛伸出了无数手掌,黑红的,枯焦的。它们紧紧抓住了木梨的双足,把它禁锢在这片已经死亡的土地上。

    长平镇的巫池正在形成,而木梨就是这个巫池中唯一一个精怪。无论她愿不愿意,死而未离散的魂灵与它们的怨气,都会聚集到她的身上。

    “我有时候会忘了自己是谁,连你和小米都记不起来。”木梨退了几步,远离杨砚池,“忘了也很高兴……想起之前的事情,我总会哭。”

    杨砚池说不出一句话。

    他心里满是后悔。后悔自己折了那根梨枝,后悔自己把她带到这里,后悔自己和小米都以为她身为精怪应该比人类更灵活,应该早就已经离开。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