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焦急发问。
许是太过紧张,他口中喊的,又是先前在京口时对李穆的惯常称呼。
李穆的两道目光,从那张狰狞面当的目孔里透射而出,紧紧地盯着前方那片浅滩。
冰冷的一双眸底,跳跃着暗红色的火影,却看不见半分的情感。
此刻的他,没有七情六欲,更无半分情感。他是一个不惜代价,以达目的的交易者。
他停住脚步,蓦然回头,大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今日拿下前头,人人重赏!倘若死在这里,高公也必厚恤尔等家人!听我令,以最快速度全力前行,欺入五十步内,全力反攻!”
他一声令下,抛了手中那面重盾,迎着对面呼啸而来的一杆弩.箭,猛地拔刀,挥臂横扫。
箭被击开,拦腰而断,弹射出去,跌落在了水下。
他矫健而敏捷的身影,朝前急奔而去。
身后的士兵惊住了。
“弟兄们,跟着都督,冲!”
孙放之迅速反应了过来,大吼一声,跟着丢掉盾牌。
如此不够,竟还解下铁甲,露出满身垒块虬肌,拔刀跟着李穆,一边避着火石利箭,一边朝前快速前行。
士兵们迅速地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
顶着密集的火石和箭弩,终于艰难推进到了这里,剩下所有的人,早已经个个眼底滴血,忘记生死。
脑中所剩唯一念头,便是跟随都督攻下前方。见状,齐齐全部丢掉重盾,在泼溅出的片片水花之中,大吼一声,拔刀紧紧跟随,朝前冲去。
……
双方距离不过百步之遥。
这一变数,孙利干和那三千士兵,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听不到虞人说了什么,只看见黑压压的一群人,突然间齐齐丢掉重盾,竟似不要命般,朝着自己这边急速而来。
跳跃着的黑色身影,宛若夜色下的只只鬼魅,诡异之极。
不过眨眼之间,距离便缩减到了七十步。
士兵惊呆了,一时反应不过来,竟停下了攻击。
“投石!发箭!”
孙利干厉声大呼,声几乎破。
士兵再次依令行事。
火石和密集箭矢再次扑来。
脚下已是浅滩。李穆带着身后士兵,伏地腾挪前行。
有人死去了,但更多的人,还是继续前进,一步步地缩短距离,直到入了五十步内。
火石失了攻击之力。射出去后,纷纷落在身后,溅起一片激火,点燃了附近的树林。
冲天的火光之中,双方已经能看到敌人的脸了。
袁军士兵看着对面那一张张不知道到底多少人数的鬼脸,无法相信,从未落败过的火石箭矢之阵,竟被对方如此攻破。
这些虞国之人,他们到底是人是鬼?
在孙利干声嘶力竭的吼叫声中,他们依旧放着手中的箭。
但整个人,却被内心的恐惧支配,手渐渐地不听使唤。
原本的五石强弩,射出的箭,力道竟无法穿透对面虞国之人的铁甲!
眼睁睁看着虞国之人,身上插箭,流着血,却没有倒下,一步步欺近。
力道控制不住,变得更弱。
阵地前沿,已经开始起了一阵骚乱。
孙利干目眦欲裂,拔刀,一刀砍下近旁一个畏缩士兵的头颅,厉声喝道:“胆敢退怯者,杀无赦!”
在他的怒吼之声,士兵勉强定住心神,再次集结,全力放箭。
箭雨不绝,嗤嗤作响,迎面扑来。
李穆飞奔之时,忽感肋侧一麻,也未低头,一手握住那支射透了自己盔甲的利箭,猛地拔出,随即张开铁弓,将那支还带着淋漓鲜血皮肉的铁箭搭上,朝着前方正奋力挥刀指挥着士兵攻击的羯人,发出了今夜的第一支箭。
箭破空而去,发出一道刺耳的呜呜之声。
孙利干还没看清,只觉眼前一黑,仿佛有什么东西朝着自己迎面扑来。
他下意识地睁大眼睛,终于看见了。
那是一支带着自己熟悉刻识的铁箭,在空中高速地旋转着,三角形的箭簇,宛如穿过中空皮囊,穿破了他正中眉心,透颅而出。
强大的力量,带着四下飙溅的血花,驱着这杆染满了红白脑浆的铁箭继续前行,深深地钉入他身后一个士兵的咽喉之上,将两人钉在一起,这才停止下来。
孙利干双目圆睁,身躯朝后,直直倒了下去。
他近旁的士兵再次惊呆了。
“继续放箭,不遵者死——”
孙利干的副将回过神来,厉声大吼,吼声未断,伴着“噗”的沉闷一声,跟着一头栽倒在地。
他的咽喉被另一杆利箭穿透,血沿着他的嘴角,汩汩而出。
第三个副将不敢再动,僵在那里,和士兵一道,转头望向前方。
熊熊火光之中,远处,一个甲胄之人,持弓而立。
火光照亮了他面上那张染了血的青铜狰狞面当。没人能见到面当后的他的两道目光。
但人人心里都是一凉。
他在看向自己。
凌厉杀气,瞬间透骨。
“射!”
一道冰冷无情的指令,从那男子的鬼脸面当之后,被送了出来。
他身后那些列阵以待的士兵,迅速举起了弓.弩。
顷刻之间,无数的连珠铁箭,伴着凄厉的呜鸣之声,暴雨般飞至面前。
袁节士兵的意志,就在这一瞬间,彻底地被这男子和他身后的箭阵给摧毁了。
再无人去管阵地。
三千士兵,如见恶鬼。伴着中箭倒地者发出的惨叫之声,争相掉头而逃。你推我,我踩你,乱成了一团。
许多士兵,并非死于乱箭,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踩踏之下。
此时,东方正正拂晓,晨光熹微。
涪水之东,已经等待了半夜的范敦,一声令下,带领着三千广陵精兵和身后那群热血沸腾的巴人,在冲天的呐喊声中,迅速渡过河滩,踩着脚下堆叠在一起的尸体,跟随着前方李穆横槊马上的身影,冲入了袁军阵营。
高胤在终于摆脱羁绊,临时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