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刺目的闪电,突然撕裂乌霾,从云端劈落, 劈在了皇宫最高的一座金阙台的飞檐翘角之上。
琉璃碧瓦,轰然倒塌。
萧永嘉疾步穿行在宫殿廊庑前的一道道朱红大柱之旁,在耳畔自己所发的脚步声中,跨入了皇帝所在的那间宫室。
皇帝在又苟延残喘了数日之后, 今夜,终于走到他生命的终点了。
那日东阁朝见过后, 改立储君的上命, 便被裱成了一道看起来至尊至上的圣旨。
宫使出了建康。
东阳王夫妇,应已在赶赴建康而来的路上了。
而萧永嘉, 从那日后, 便出了宫。
直到今夜, 宫人来传话, 说陛下焦躁不安。宫人在多次猜测过后,终于猜出了皇帝的所想。
皇帝想要长公主的陪伴。
太医、宫人、近臣,都退了出去。
宫室空旷而暗沉, 萧永嘉站在龙床之前, 盯着那个躺着, 半睁半闭着眼, 仿佛在和自己对望着的人,忽然抬手,“啪”的一声,扇了他一个巴掌。
那张脸被她打得偏到了一边去,脖颈便维持成了一个角度奇怪的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
“阿胡!”
她唤皇帝的小名。
“你知阿姊为何打你?”
“并非因你那日在东阁里骗了阿姊!要怪,还是怪阿姊自己疏忽了!阿姊本就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
“阿姊之所以打你,是恨你无用,害了自己的命不算,临死,还是不肯放过已替你苦苦维持了那么多年朝廷的我的丈夫!”
“阿姊知你怨他。怨当年你想夺回权力,遭受许陆两家兵压之时,他没有挺身为你保驾。你甚至疑心他亦想篡夺你的位子。你姐夫确实有做不到的。可你怎不想想,这个朝廷,你和父皇、祖皇的位子,我萧家所有的尊贵,本就是他们这些士族扶持起来的。你要他如何为了你,和整个士族决裂?况且,不是阿姊瞧不起你,你这般的皇帝,值得他为你付出如此代价?”
“你想要做一番大事,阿姊却看不见你有半分配你野心的能力。当年我知你意图,曾极力劝阻,叫你韬光养晦,免得害人害己。萧家人是斗不过他们的。你自然不听我。事败之后,你除了满腹牢骚,耽溺享乐,这些年,还做过何事?朝廷三番五次动乱,连年天灾人祸,何时真正太平过?又哪一回,不是你姐夫替你收拾事情?”
“阿姊知你委屈,你有无奈,你亦恨,但这就是我南渡皇族的命,先天如此,非是你姐夫害你至此地步。这一回,你不听他的劝,终也害了自己的命。你眼见要去了,就不能放过他吗?为何还要将他困在朝廷这摊烂泥里?”
“阿胡,你良心何在?”
萧永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出了这最后一句话。
殿宇之外,一道蓝色的闪电,再次劈裂台城上方的夜空。
皇帝那张布满了死气的面孔,被闪电骤然照亮。
他不想死,但他知道,他必定是要死了。
恐惧,懊悔,恨。一切却都已迟了。
就在临死之前,阿姊对他身后事的安排,让他嗅到了高峤想要抽身离去的一丝味道。
骨血里的帝王的本能,让他在那日的东阁里,上演了那样的一幕。
新安王是旁支,且是依附自己而存的。只有立了东阳王,才能绑住高峤,让他继续维持自己这个萧家的天下。
如此死了,他也不至于愧对萧家的列祖列宗。
他怨恨高峤,忌惮高峤,临死,却又不得不继续倚仗自己的这个姐夫。
末了,他信任的人,仿佛也只有他了。
做皇帝将近二十年,他一直被这个姐夫压制着。
临死之前,终于将了他一军。
在东阁,在他临时改变先前的决定,当他和高峤对视,高峤眼中流露出的那种挫败和无奈,竟令他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就的成就之感。
他是皇帝。而他,只能是自己的臣。
他感到自己身体里的生气,伴随着仿佛只出不进的呼吸,不断地离他而去。
半睁半闭,两只渐渐如同死鱼目的眼睛里,慢慢地,流出了两道眼泪。
“阿胡!”
萧永嘉泪流满面,扶正他的头,将他身子紧紧抱在怀里,像他小时候那样。又高声地呼唤太医。
阿姊的泣声、太医和宫人纷至沓来的凌乱脚步声、那劈裂了台城上空的隐隐的闪电霹雳之声……
渐渐都离他而去了。
皇帝在死前的最后一刻,脑海里,忽然跳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李穆。
那只他放了出去的风筝,曾给他带来过极大的成就之感。
从前,皇帝总是情不自禁,暗暗会将自己和那个男子合二为一。
在他的想象中,他就是李穆,李穆就是他。
他不过是代自己,在完成他于现实中的渺不可及的梦想。
那只风筝,日后或许还会越飞越高。
而他,再也无法控住绳了。
……
信是阿娘派人送来的,八百里加急。
“阿娘说了什么?”
因他神色变得有点凝重,洛神便担心了起来,猜测阿耶又在逼自己回去?
她紧张地看着他。
李穆望了她一眼,抱起她,将她放坐到窗边那张竹榻上。
“陛下驾崩了。”这才告诉她说。
才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仿佛便已经从这个消息里回过了神儿。语气是平静的。
洛神却震惊了。
一下从他手中夺过信,飞快地读了一遍。
信读完,半晌,人还是有点缓不过来。
阿娘的信,是在半个月前发出的。
信里说,她的皇阿舅突发卒中,废太子,改立东阳王为储君,随后驾崩,国举丧。
阿娘说,知道她和皇阿舅亲,但考虑到路途遥远,又事发突然,她即便收到信后即刻动身,应也赶不上大丧之礼了。叫她不必回京奔丧,留在义成便是。
从小到大,皇阿舅对她,一直都是好的。
除了后来不顾她的意愿,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