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
“城里到处都在传言,叛军和天师教就要打来建康了!大臣们上书,溧阳虽守住了,只怕也是不长久。他们要朕出宫,免得建康万一沦陷!”
“高相公,你看如何是好?”
高峤凝视着面前这个向着自己发问的皇帝。
他在皇帝的眼睛里,看到了发自于他内心的充满了渴望的焦惶目光。
他的心底,忽然涌出了一阵无力之感。
这些日,作战、奔波,那些堆积出来的疲倦,在这一刻,仿佛突然向他袭了过来。
他一时沉默,没有应答。
“相公你等等,我去把那些折子拿给你看!”
皇帝那双保养得极好的五指修长的优雅的手,松开了高峤的甲袖,转身,匆匆要去拿奏折。
“陛下!”
殿后突然又传出一道声音。声音里,仿佛透出一丝隐隐的不快之意。
皇帝回头,见高雍容来了,迟疑了下,终于停了脚步。
高雍容阻止了皇帝的举动,急匆匆地来到高峤的面前。
“伯父,我刚听闻,溧阳之战,伯父打退了叛军。伯父一切可好?”
高峤的视线,从皇帝的身上,慢慢落到自己侄女的脸上,注视着她。
“我无事。”
片刻后,他说道。
高雍容松了口气,感激地道:“全都仰仗伯父,力挽狂澜,保了建康。否则,若是叫宣城叛军打来,这里此刻还不知道怎样了。这些日,伯父不在,大臣们天天上书,道建康非可守之地,劝陛下暂时迁出。陛下被群臣恐吓,这才失态。走与不走,一切听凭伯父之言。”
高峤定了定神,再次看向皇帝,神色已恢复了他一贯的沉静。
“建康皇都,臣必誓死固守。大臣的顾虑,也不无道理。臣回来,也是为了此事。为保稳妥起见,陛下可先迁至曲阿。那里地势可守,城防坚固,是个安全之地。臣会派人护送陛下,陆柬之接应。陛下放心。”
皇帝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刻,简直可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他的感受了。
从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的东阳王变成这个国家的皇帝,于他而言,至今仿佛如同做梦。
比起如今做皇帝,他能得的享受,其实并没比当初做东阳王时多了多少。相反,他要时时刻刻地听着来自于高峤的耳提面命,这叫他感到无比的心累。
他已经被汹汹的叛军和四面的传言给吓破了胆。
本以为高峤会坚决反对他离开建康,要他留下,和建康共进退。没有想到,高峤竟已为他准备好了退路。
他简直感激万分。倘若不是一旁还站着高雍容,他就要拉住高峤的手,落下感激的眼泪了。
高雍容道:“伯父,为国体之计,陛下可以先走。倘若伯父有需,侄女和太子,可与伯父一道留在建康,与建康共进退!”
高峤微微摇头:“不必了。你们全部走吧,我留下便可。城中居民,我也会安排撤离。”
“伯父——”
高雍容仿佛还要再劝他。
高峤摆了摆手:“你和陛下先做准备吧,等我安排好,便可以走了。”
他出了宫,朝着高家的方向,步履匆匆地行去。
☆、第120章
从九月初天师教乱爆发开始, 直到今日,快两个月了, 高峤将朝事托给亦是士族出身的素来周正稳重的侍中冯卫,自己便一直在建康和外郡之间来回奔波,辗转各地,亲自部署军事, 安抚民众,忙得像只陀螺,没有片刻闲暇。
上回他在家露面, 还是十来天前。
高七知家主回了,高兴无比,远远地跑出大门去迎, 替他牵马引入。
高峤开口便问长公主,知她一切都好,匆匆往里行去。快到寝屋时,先前被洛神留在家中照料母亲的阿菊带着几个侍女刚从里头出来, 见他突然回了, 也是惊喜不已,急忙来迎。
“长公主在午觉着, 睡了有一会儿了, 应也快醒了。昨日得知溧阳大捷的消息,很是欢喜, 中午吃了碗饭, 歇了一会儿, 照先前太医吩咐,在庭院里走,走了还没一圈,就嚷吃力,又说脚沉,我便扶她回来……今早太医亦是来过,看了,说都好,叫安心等着生产便是。算着日子,应是月底。至多也就十来日了吧……”
不待高峤问,阿菊自己便絮絮地将萧永嘉这几日的日常讲给他听。
高峤穿过庭院,几步跨上檐阶来到门前,推开虚掩着的门,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慢慢地坐了下去。
怀的这一胎,不但叫她身子变得臃肿,如今连手脚也都完全肿胀了起来。难怪阿菊说她没走一圈就嚷吃力。
高峤凝视着妻子的睡颜。这些时日以来,一直紧锁不解的那双眉头,终于慢慢地化解了。
他伸出双手,包握住了她那只套在白色软纱袜里的踢出了被角的脚,轻轻地揉着她的脚底和脚背。
萧永嘉的眼睫毛微微动了动,醒了,睁开眼睛,看到丈夫竟坐在床边,在替自己揉着脚,惊喜不已,唤了他一声,坐了起来道:“我以为你还在溧阳呢。何时回的?”
高峤答了她话。往她后腰处垫了个枕头,扶她靠了上去,自己挪到她边上,问这几日感觉如何。
萧永嘉说:“我好的很。如今只想孩儿快些出来才好。偏太医说,还要几日,真是急死人了!”
高峤把耳朵贴到妻子高高隆起的腹部,仿佛在听里头的动静,嘴里道:“你从前性子急的毛病,到如今还是改不了。等该出来的时候,孩儿自然就出来了。”
萧永嘉道:“幸好阿弥不随你。保佑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儿,无论儿子女儿,性子也不要像你。慢吞吞的,要气死人。”
高峤大笑:“阿令,我的性子,真叫你如此看不上?”
萧永嘉哼了声:“你自己说呢?我只奇怪了。当初我怎么看上了你的,竟哭天抢地,硬是要嫁你,可把你委屈的!”
高峤笑得两只肩膀都发抖了,说:“如今后悔也是晚了吧!”
萧永嘉也不知自己怎的就会和丈夫说这些了,想起少女往事,自己亦有些忍俊不禁,哧地笑了出来。
她抬眸,望着丈夫的脸,片刻后,笑容慢慢地消失,抬起手,指轻轻抚了抚他眉间如今这道仿佛深深镌刻而上的便是大笑也再无法平复的川字纹,叹了口气:“才多久,你越发的消瘦了。累的话,睡一会儿吧。”
高峤道不累。
萧永嘉见他一身的风尘,身上那作战的甲胄还未脱去,知他怎会不累?玩笑了几句,便也停了,起了床,叫人送水进来,服侍他净面换衣,又吃了些东西。等他歇了过来,精神瞧着也好了些,才问道:“外头情势到底如何了?阿弥先前走的时候,说等我快生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