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枯守在药铺里头,一个从来都不进药铺。
盛若寒怎么都想不通,心下更是烦躁,步子也更加快。
楚回村在她离开亭子的时候便对着季玄拱手拜了一拜,然后追了出来,边追边喊:“小辣椒你等等我!”
好不容易跟上了,盛若寒回身踩了他一脚。楚回村完全不设防,陡然吃疼,一下子抱着脚跳了起来,委委屈屈正要哭诉,盛若寒凶巴巴地瞪着他说:“不要跟着我了,我同你说了那么多次,让你不要跟着我,你是聋了吗!”
楚回村看着她,见她因为愤怒,眼睛有些发红,便知道她这回不是随便打发他了,而是决绝要同他分开,缓缓放下抱着的右脚,面上也是难得的正经。
“我们是不是真的就要分开?”
他很好看,盛若寒打从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好看,可是她从来都觉得他好看的娘气,因为他向来没个正形,疯疯癫癫像个活泼好动的女郎,可是此时,他面色冷然,眉宇间卷挟着的英气便扑面而来,堂堂男儿汉的气势震得她不由得多想了想。
“你我本来就是萍水相逢,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话未说完,盛若寒便撞到了一个温热的胸膛里。
楚回村那颗心有节奏的跳着,心脏鼓胀与收缩时的声音盛若寒听得清楚,听着听着,她便觉得自己的身体跟着那颗心脏一起颤抖,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心跳都慢了两拍。
“多谢这一路有你,咱们就此别过吧。”楚回村放开了她,扬唇冲她一笑,错身路过她身旁,竟是走到了她的前面。
盛若寒立在原地,手指紧紧捏在胸前包袱结上,烈日之下站了那么久没流汗的人,此刻掌心一片濡湿。
第29章 再进沪郡
日头高升,盛若寒背着包袱往前走了几步,陡然转身往回走。
季玄正赶着羊往树林荫里去,盛若寒快步跟了上去。
季玄赶着羊在树林里穿行了大约一刻钟,小路顿时开阔,三只山羊离了季玄的缰绳,立马撒欢跑到前面平坦的草地上啃草去了。
季玄找了棵树,在树下的木桩子旁坐下。盛若寒也跟过去,坐下。
“我还是不明白。”
盛若寒不聪明,不仅不聪明,甚至有些死脑筋,一件事情,要么不打她心里过,要么就非得弄个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季玄随手扯了一根草,抬首望向盛若寒。
“你不爱宋雅臣吗?”盛若寒问。
季玄没有回答,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草上。
“是爱的吧,为了她,不惜顶撞族里的长辈,对她无条件信任,在明知她是来寻仇的情况下,还是将她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让她统管账房的一切。”盛若寒边说边打量季玄的表情。
季玄的眼中是一派淡然,他摘掉草上的叶子,只留一根光秃秃的茎。又扯了一根,他才偏过头来看着盛若寒,说:“她会向你提起我,我猜,你跟她的关系应该不错吧。”
面对季玄的答非所问,盛若寒有些焦躁,但是她还是如实地摇头,说:“没有,只是因为鹤翎春见过几面。”
“你想要鹤翎春?”季玄有些诧异。
盛若寒点头,回答道:“不错。”
顿了顿,盛若寒又道:“不过我今天跟着你,并不是来讨要你的半熊肉的。”
“你是来讨问我为何不与阿臣相认的。”季玄接下她的话。
盛若寒之前便问过他,这下干脆道:“是的。”
季玄笑了一声,将手里的草搁到盘着的腿上,他伸手解开脸上的面巾。
面巾解下,季玄的脸在盛若寒面前展露无遗。看了这张脸,盛若寒眉头皱得厉害。
他的脸像是沪郡的山川,沟壑丛生,墨黑与浓绿互相晕染,上面众生百相,可就是没有一张脸该有的影子。
盛若寒曾经在京都的时候,耳闻过季玄的美貌。京中贵族女子宴会相聚的时候,时常会拿着他的画像羞羞窃笑,可怎么,他的脸庞变成了这幅模样?
“你如果是我这个模样,你还会回去与昔日恋人相认吗?”季玄脸上挤出一个笑,“或许起初,她会可怜我,但是日后,她必然会对我这张脸生厌,我不想吓到她,我宁可让她觉得我已经死了。”
“你真的甘心就这样远远看着她?”盛若寒又问。
“只要她活着,快乐,我怎么都愿意。”季玄道。
“可是她并不开心。”盛若寒说。
季玄捡起腿上搁着的两根草,将两根草扭在一起,一边扭一边说:“有些事,有些情,该断则断,让彼此的回忆停留在最美好的地方。如果仍要纠缠,往后就是自己亲手毁了那些美好,再回味,彼此之间便只有怨怼了。你看我手里的这两根草,各为各,不灭不伤,执意扭在一起,便是伤痕累累。”
盛若寒闻言往他手里的那两根草望过去,正如季玄所说,两根草因为扭在一起,茎杆中的汁液爆出,茎杆上俱是伤痕。
季玄将手里的草递到盛若寒面前,盛若寒接过,心中霎时间五味杂陈。
季玄的话不无道理,可假使是这样,那么自己此为寻找“事不记”这一路走来便完全没有道理。
她在叶易生眼中已经是一个不美好的存在了,她应该及时止损,不再去招惹叶易生,免得自己在叶易生的眼中更加恶劣。但是她说不通自己的内心,她不甘心。
她就是想嫁给叶易生,想跟他站在一起,想缩在他怀里,就像十三岁那年,她从树上掉下来,而他伸手将她搂了一个满怀。
那一瞬的温暖,她眷念至如今。
“况且我命不久矣,我不想阿臣再失去我一次。”季玄说着系上面巾。
“命不久矣?”盛若寒有些不解。
他步履矫健,并不像命不久矣的样子啊。
“我被阿臣送进牢房之后,我半熊族的身份也被外界知晓了,牢中有人为得我肉,毁我面貌,剜我心肺,我不知道我能够活到什么时候。”季玄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淡定,仿佛自己是一尊泥菩萨,别人需要,便削去一角,从不怨恨。
从他的描述中,盛若寒听不出一丝怨恨,可是她心中却生起一股火来,手下用力,手中纠缠在一起的两根草没扯断,她的手心反而被草勒出一条血线。
两滴血砸到盛若寒衣摆上,青衫上瞬时绽开两朵红梅。
血滴由红变绿,最后隐在青衫中。
季玄目睹一切,眼中终于掀起一丝波澜,他说:“你的血……”
盛若寒翻手看到自己手心一片青绿,再抬首,望向季玄,说:“我跟你一样,也不是纯粹的人类。”
她将手中的草抛开,叹了一口气,“纠缠虽然会导致伤痕累累,可是两根草扭在一起,想叫人摧折它们却不是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