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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市里驱车到乡下,大约需要一个小时车程。大人们闲聊琐碎,孩子们缄默不语。

    清明假期,许芳龄和岳海准备去周边的温泉度假村玩两天,等扫完墓,下午就出发。许亦欢要留在家里做卷子,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去度假。

    “说得好听,是在家写作业还是上网啊?”许芳龄轻哼:“我还不知道你么。”

    岳琴笑说:“人家亦欢还是很懂事的。”

    “她懂事?”许芳龄歪着嘴角,半真半假笑道:“一门心思不想读书,刚才还跟我说什么艺考,她当家里是开银行的呢,没有千金小姐的命就别那么多要求,真的,现实条件就这样,谁让你投胎的时候没投个有钱人家呢?”

    江铎闻言倏地蹙眉,余光看见许亦欢缓缓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脸色简直发木。

    岳琴随口顺着那话:“听说艺考集训非常烧钱,艺术院校的学费也比普通大学贵很多。”

    “是吧。”许芳龄神色舒悦。

    这时却听江铎不紧不慢道:“可我觉得,学舞那么多年,如果不能学以致用,岂不是很可惜吗?而且她能坚持下来,说明是真的喜欢这行,为了喜欢的事情,她肯定会拼尽全力的。”

    话音落下,车里静下来,岳琴忙用手肘碰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别乱讲话。

    岳海开着车,笑叹道:“你们这些小孩啊,只顾自己喜欢,怎么不想想大人的难处呢?”

    许芳龄道:“所以说孩子都是来讨债的,我生的我养,这没问题,但我已经尽到了责任,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有的东西实在负担不起,那也没办法,亦欢如果有什么理想,以后等你自己挣钱了,照样可以去完成,我又不拦着。”

    岳琴笑着打圆场:“哪里是讨债,简直就是吸血鬼。”

    江铎脸色冷成一块冰:“话不能这么说,你们……”

    一只细白柔软的手伸过来,带着一种忍耐的情绪,默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江铎顿了下,只觉得她手指微凉,似瑟缩,又似安抚,紧紧扣着他,就像在说:我没事,别说了。

    他深吸一口气,生生把话咽回喉咙里。

    岳琴没发现旁边的小动作,随意笑道:“现在的孩子真是越来越难管了。”

    许芳龄说:“何止难管,他们这代人,独生子女,习惯以自我为中心,都不怎么看重亲情的。上次亦欢还说我生二胎跟她没关系呢。所以我早就想通了,孩子不如伴侣可靠,更不如养老保险可靠,自己趁早存钱,免得以后看人脸色,想想都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江铎感觉她松开了手,那张无动于衷的脸一直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扫完墓,在外婆家吃过午饭,下午返城,各回各家。

    岳琴的小卖部还要做生意,江铎随她去店铺开门。

    “你今天在车上干嘛和你舅妈顶嘴呢?”岳琴拿出钥匙:“弄得大家多尴尬。”

    江铎两手抄在口袋里,冷嗤道:“看不惯这种人,有钱到处去玩儿,没钱供女儿考学,还把自己说得多么不容易,真够虚伪的。”

    卷闸门被推到顶上,岳琴转身绕进柜台:“艺考确实很费钱,可以理解。”

    江铎脸色严肃:“可这关系到许亦欢的前途,你们不都说高考是人生转折点吗?为什么不能支持她?以她们家的条件,完全是可以的。”

    “那可不一定,许芳龄和你舅舅又是买车,又是投资生意,大概没剩多少存款吧。”岳琴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望着儿子:“你……是不是也埋怨家里没有支持你学画画?”

    江铎撇撇嘴:“没有。”他说:“我不用艺考也能进一所好大学,许亦欢可不行。”

    岳琴叹气:“那也没办法,许芳龄不是那种一心扑在子女身上的人,我看她对你舅舅还更舍得花钱。”

    江铎厌恶地拧起眉头:“你听她在车上说的那些,什么投胎投错了……这叫什么话?她也真说得出口。”

    岳琴道:“春节那几天你外婆不是住在她们家么,听说许芳龄给亦欢摆脸色,吃饭也不叫她,好像嫌她多余似的。”

    江铎眉头拧得更深,心想这种人也配做母亲?

    “许亦欢她爸呢?一点儿也不管吗?”

    “谁知道,早就没联络了吧。”岳琴稍许停顿,试探说:“相比起来,你爸还是很有责任的,至少他……”

    “我先回去了,晚上给你带饭。”

    江铎没等她说完,转身就要走,这时见一辆出租车停在街边,司机推开车门下来,是常常到他们店里买烟的聂东。

    江铎想起这人前几天刚替岳琴打过小流氓,这会儿颧骨还青着,便忍不住对岳琴说:“聂叔叔是个好人,你认真考虑考虑,别糟蹋人家的用心。”

    岳琴垂头不语,江铎走到街边和聂东打了个招呼,回家去了。

    ***

    这天夜里下起雨,阴冷阴冷的,清明时节,总是落雨。

    许亦欢接到江铎的电话,桌上的小台灯闪了一下。

    “你吃饭了没?”他问。

    “吃了。”

    “吃的什么?”

    “嗯……泡面加火腿肠。”

    江铎微微叹一声气,笑道:“明天来我家改善伙食吧。”

    “好啊。”她也笑了笑:“那我把作业带去,数理化真的不会,你借我抄抄。”

    “不借你抄抄。”他说:“我可以教你,教到会为止,但不能抄。”

    许亦欢苦笑:“怎么这样?”

    “就这样,”他不留商量的余地:“好了,明天见。”

    “哦……”

    次日清晨,岳琴得知许亦欢要来家里吃饭,略微愣怔,接着欣然应下:“正好今天想休息,不用去店里,既然亦欢要来,待会儿我去菜场多买点菜。”

    江铎点头。

    十点过,岳琴买菜回来,歇一会儿,倒一杯温水,走到江铎卧室门前,见他又在画画,于是笑问:“画什么呢?”

    “没什么。”

    岳琴欲言又止:“那个……”她表情讨好,笑得心虚:“其实昨天就想告诉你,你爸回平奚了。”

    江铎拿笔的手顿住,片刻后继续在纸上勾勒线条,无动于衷。

    岳琴紧握着水杯,继续笑说:“他中午会过来吃饭,我们一家三口很久没有团聚了,他想看看你……可以的话,在家歇两晚,后天就走。”

    江铎没吭声。

    “其实你爸也很可怜,一个人飘在外面,走的时候把存款全都留给我们了,房子也不要,什么都不要,每个月还按时寄钱回来,真的不容易……”

    江铎登时扔下画笔,冷冷回过头:“你有受虐倾向吗?非要被他打死才高兴是吗?”

    岳琴垂下头,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默了一会儿:“他会改的,事实上他早就想改了,否则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