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暮春的清晨,文莲服侍完大小姐更衣梳妆,却迟迟未见元霜前来。
大小姐望着铜镜里的文莲,漫不经心地问道,“元霜这丫头最近好像越来越漂亮了,是有了意中人了吧?”
文莲微惊,犹豫了片刻,还是默默摇头,“是娘娘多虑了..”
“是么。”大小姐转眸望着她,口吻认真地道,“文莲,如果有朝一日,你们遇到了喜欢的人,不必瞒着我,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成全你们,给你们自由的,你们不必在这里一直陪着我...”
文莲眼眶一热,刚想说些什么,殿门口忽然传来了一个冷漠沙哑的声音。
“所以,她也是你用来成全朕的?”
大小姐惊愕地抬起头,无比茫然地望着那个清瘦如刀的玄黑身影。
是圣上。
很久没有见过如此震怒的圣上了。
很久没有见过对着大小姐自称‘朕’的圣上了。
她一手攥拳,一手提着衣衫不整面无血色的元霜,目光死死地定在大小姐身上。
大小姐慢慢站了起来。
圣上一把将元霜推到地上,目光依然盯着大小姐,“她说,是你特地派她来侍奉朕的?”
元霜瑟瑟发抖地望着大小姐,双唇吓得已是惨白。
只要大小姐的一句否认,她将面临灭顶大难。
但大小姐居高临下地望了她一眼,只是极轻了叹了口气,然后垂下眸点了点头,艰难地对着圣上低声道,“是我。”
圣上的目光一下子更加冷峻了下来,沉默良久,才喉间沙哑地冷冷道,“你明知道我是什么人,又何必同那帮臣子一般,如此羞辱于我?”
说完,圣上便忿然甩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昭兰殿。
元霜一路哭着跪爬在到大小姐身前,抓着她的裙角,哀求道,“娘娘...求娘娘开恩!是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娘娘宽恕!”
大小姐缓缓坐了下来,望着元霜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极疲惫地道,“你先退下罢,让本宫静一静。”
“娘娘...明明不是您让元霜去圣上那的..您方才又为何帮她说话?”
待元霜离开后,文莲焦急不解地问道。
“我只是想着...那丫头难道真的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吗?她...她不过是喜欢上了那个人,不是么?”大小姐涩涩地苦笑,顿了顿,然后像似自言自语般地低喃叹息道,“虽然她喜欢上了一个错的人...但我想,喜欢本身并没有错吧...”
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圣上都没有再来昭兰殿,即使要见泠公主,也会派人来接。
年仅四五岁的泠公主会拉着大小姐的手,皱着眉头像个小大人一样的苦恼,可声音却还是奶声奶气的,“哎,也不知父皇最近是怎么了,怎么都不来见母妃了呢?从明天起,如果父皇再不来,那泠儿也不要再见父皇了!哼,泠儿不要再喜欢父皇这个坏蛋了!”
大小姐含笑不语,只是轻轻抚摸着泠公主气呼呼的小脸蛋。
过了一会,泠公主又仰起头问,“母妃,父皇不来看你,你还喜欢她吗?”
大小姐沉默了片刻,还是定定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呀?”
大小姐又怔了一会,恍若如梦般地抚摸着泠公主的柔发,眉眼温柔地说,“等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的,或许喜欢一个人就是一万次的呼吸心跳,和一万次的低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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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病了,病了好几天。
身上时常烧的如火滚烫,四肢百骸也一直虚乏无力。
但她依然照常上朝处理政务,没让任何人有所察觉。
她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硬撑着,也该习惯了。
可这一天晚上,她终于再也撑不住,高热夺去她全部的意识,她迷迷糊糊地倒在了寝殿里。
她感到自己好像坠入了一大片黑色的海,身子不断地下坠下坠,发丝和衣袍悬浮着,鼻腔里尽是苦涩的窒息感,一身玄黑的她好像要同这片黑色的海融为一体。
可她累的没有气力挣扎,只是不停地下坠,下坠。
忽然间,黑暗中下起了雪。
一片,两片,洋洋洒洒,翩然若蝶。
朔风席卷了她,雪花包裹了她,将她身上的黑袍化成了白衣。
然后忽然间,她听到了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风雪大了,七殿下...”
一双极美的纤纤素手抱住了她。
在那一刻,她忽然像个孩子一样脆弱地流下了眼泪。
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感觉这样温柔自然的言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了,而自己,好像也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恍若隔世。
她吃力地抬起手,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了那双手。
她讲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祈求可以多一点时间挽留住这份温暖。
所以她也没有擦干眼泪。
因为她知道,等泪水干了之后,那个燕翎帝会逼着七殿下放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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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殿外鸟啼关啾,隐隐暮光穿帘而来。
一名小宫娥端着药急匆匆地走过来,却被文莲拦下,“药给我就好,圣上还未醒。”
她端着药缓缓走近飘拂的帷帐,壁上余烟袅袅,有种令她正走在梦境的感觉。
她看见了大小姐正安静地坐在床边,垂眸凝望着眼角渗着泪光的圣上。
她的目光慢慢往下。
然后在梦的尽头,她看见了——
两人十指交扣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