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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7
    医院的临时保安,在他扮演混混的那次轮回里,他也见过这份招聘启事。持刀砍人,这事儿似乎还没发生,所以这次招聘的安保人员薪水低如义工,低到他那时候根本没想过应聘这份活计。那事儿是因为没招到人才发生的吗?

    好在那年轻人已站在这里。他们相遇并斗殴的那条酒吧街上,临时服务生的价格都能比这里翻上五倍,他可以身着紧身皮裤待在有空调的室内。然而对方只是站在这里,烈烈骄阳下。他惊讶于这身份的变化,暂且躲进了阴暗处观察,见那年轻人站姿随性,目光却警惕地关注四周,专注于守卫身后的建筑。

    这位年轻的他,原来是个义人。

    三个月之前他们打了一架,头破血流,不过那已经是许多许多年前的事了,他不记得,他不在乎。他只想找个人喝酒。他耐心地等到保安换班之后,扬声叫道:“嘿,要不要去喝酒?”

    显然那场斗殴在对方那里记忆犹新。那年轻人眯起眼,警惕道:“干嘛?我不卖屁股。”

    “没让你卖。”他说,“你下班了,我请你喝酒。就这样,义工先生。”

    于是他们真的去喝酒了。

    熟悉的酒吧,熟悉的座位,对换的身份。他喝了很多,却不像年轻时那样容易醉。他喝酒时自有静谧的思索,他的酒伴却厌倦了相顾无言的沉默。

    “说点什么,”那年轻人催促道,“就随便说点什么。”

    可他有什么好说的呢?真相被酒精和趣闻托举着,从鼻腔呼出,弥漫在空气里。他一眨眼,睫毛上便站着一幕轮回的回忆。

    “我杀了人,很多人。”他说,“六十亿,七次……辉煌的功业。”

    “辉煌,”他的酒伴将这告解误认作黄色笑话,他嗤笑道,“是挺辉煌的,听起来你的精子质量不错。”

    他宽宏一笑,无心纠正。他继续道:“我毁灭了世界。也是七次。”

    “‘也是七次’,”他的酒伴若有所思地重复道,“你信基督?还是喜欢七这个数字的仪式感?”

    他怔了一下。为什么是七次?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就,只管继续吧,”他的酒伴说,“喝酒的故事,又不是非得编圆。”

    是的。他想,他的人生也根本编不圆。没有明亮的、纯粹的、圆滑的界限,没有笔直的、康壮的、线性的时间,之欹之疏之曲,这一院的病梅呀。

    “后来,”他说,“后来我发现世界上的人都是我。每个人都是。”

    对方挑起眉毛:“每个人都是你?”

    “全都是我,”他望着年轻人,从中看到上一轮回的自己,“他妈的全是我这种人渣。世界还会好吗?”

    他的酒伴却只把这质问当作醉话,继续问道:“我也是你?”

    “你也是我,而且我也杀过你。”他说,“六……不对,七次。”

    “是么,那么那个我已经死啦,没理由在乎。”年轻版本的他说,“奥卡姆剃刀,滋滋滋。”

    他怔了一会儿,惊讶地盯着对方,好像他说了什么警世恒言。年轻人揉了揉鼻子:“干嘛?”

    “你是个经验主义者,”他说,“而我——曾经的我,你那个版本的我——信仰理性。”

    “哦,完美的逻辑不自洽,恭喜你成功推翻了自己的科幻理论。”年轻人嘲笑道。

    又一阵沉默。年轻人不耐地“啧”了一声:“故事呢?还没讲完吧。”

    还没讲完,还没发生完。他说:“还没编完。”

    年轻人笑了起来,举起杯子:“好吧,不论如何。谢谢你提供了酒精和笑料。”

    “该说谢谢的是我。”他说。

    “你请我喝酒,告诉我该说谢谢的是你?”

    “我请你喝酒,该说谢谢的确实是我。”

    “你猜怎么着,”对方眯起眼,“我觉得你想泡我。”

    “你对这个怎么这么敏感?”

    年轻人哼了一声:“屁股翘不能怪我。”

    他看了一眼,配合地吹了声口哨。

    “你真不是想泡我?”对方怀疑道。

    “不是,”他又看了一眼那个屁股,“暂时不是。”

    “最好不是,”年轻人狡黠一笑,“按你那个全世界都是你的理论,你看上我是在对你自己发情。不过我怀疑你那个版本的我有没有你这么神经质。”他轻佻地拍了拍那怪人的脸颊,冰凉的手指划出一道凝结的水痕,“怎么样,人渣先生?你去医院当义工了吗?”

    人渣先生没有回答。

    他将额头抵着冰凉的酒杯,脸埋在手臂里,喃喃自语道:“这么说吧,我曾以为一切靠打拼,功利主义至高无上,我有资格鄙夷所有不如我的人;又曾以为一切都是际遇,同理心能解决一切……顺便一提,我那个版本的你,的确没有应聘医院的守门人,毕竟时薪还不够买个冰淇淋。”

    “够的,”年轻人嘟哝着,“冰棍儿,两根。”

    “‘两根’,”他无意识地重复道,然后吃吃地笑了,“骰子的点数肯定有哪里不一样。我没有你的道德,也没有你的恶意,没有你的乐观,也没有你的缺陷……”

    “并且也没有这么翘的屁股。”他补充道。

    “……嘿!”原先默不作声听着的年轻人瞬间翻脸,“我不找ons。”

    他笑起来,这回是真的觉得有点儿意思。他问:“长期呢?”

    对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有交往中的对象?”

    “分了。”

    “……可以考虑。”

    年轻人的屁股确实很翘,醉酒后泛着浅红的健康肉体比上一个轮回他自己那份好看多了,不过他还是没做。旅馆房间狭窄而凉爽,他给对方盖上被子,坐在床脚,轻轻地哼歌。

    ——渡过愉快的一晚,敞开心灵,接受命运,与自己和解。听起来是一个浪漫而温馨的结局。

    但他没有那样做。

    “你记日记吗?一个带锁的日记本。”他说,“我猜你没有。但如果你有呢?”

    “你就不能忘掉那个科幻点子吗?”年轻人闭着眼睛控诉道,额头上盖着解酒降热的毛巾。他的杰作。如果说他在那些轮回里学会了什么,那至少有一项是他学会了照顾人。

    “不行。”他自嘲道,“忘掉一切的我,你可看不上。告诉你吧,那个我大概就是三个月前那么混蛋。”

    “……好吧,那确实太混蛋了。”年轻人同意道。过了一会儿,他呻吟起来:“可是你在等什么?你把我带进旅馆,脱了衣服扔上床,然后一直等到现在!”

    等血液检查结果。他说:“等我想通我的科幻点子。等我变成你——或者变成我。”

    “告诉你一个简单的办法,”对方恼怒道,“跟我睡一辈子,你自然会变成我,连打鼾的声音都一样。”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