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八十多艘大小海舶组成的梁山舰队,已经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行驶了多日。糊里糊涂被拉上旗舰的徐市县令仇悆,心中的疑问也随之越来越多。
他在济州岛上也待了有大半年了,对高丽国的情形不敢说精通,却也略知一二。
他深知从济州岛起航,快则半日,慢则一日,便能抵达高丽国最南端的全罗道(高丽的“道”类似于宋朝的“路”级建制),而这支舰队在海上走了五七日有余,还不见靠岸的迹象,难道……这趟的目的地不是高丽?
仇悆转念一想,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天降”石碣闹出来动静不小,很可能引起了朝廷注目,王伦回师梁山早作准备也在情理之中,那么……大军这么一来一去,岂不成了穷折腾?
这样一看,天降石碣还真不像是王伦搞出来的。
可惜鬼神之事永远难以辨别真相,仇悆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索性便去床上睡了。
也不知睡了几个时辰,仇悆忽然被一声巨响吵醒,接连又是几声,直震得他头顶的甲板轰轰作响,凭借坐船数日的经验,他感觉应该是水手在下帆,故而他也没有在意,翻了个身,继续睡下。
哪知这帆下好了,噪音却没有消失,甲板反而还振动起来,好似许多人在上面来回奔走,仇悆心里“咯噔”一下,陡然间意识到,大军莫不是要登陆了!?
仇悆暗叫一声“糊涂!”,猛地起身钻出船舱,便往甲板上窜去。好在时值盛夏。也不需要他再加甚么衣服,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抢身上了甲板,等他看到眼前震撼一幕,整个人不禁打了个激灵。只见一轮圆月倒映在海面上,引出星星点点至少上千处火光。
远看许多火光是静止的,但更多的火光又在移动,看这样子,大船应该都是下了锚,不少小船蚂蚁搬家似的正往岸上一个燃烧的大火堆处移动。
凭感觉这应该是某处野滩。因为许多大船离着海岸还有数百丈的距离,便不能再往前行进了,水中有不少水鬼在来回游动,跟船上的水手不知大声交流着甚么,看样子应该是张顺手下那一营人马。
还是要攻打高丽呵!
仇悆的心突然沉了下来。眼前这等在常人看来十分壮观的景象,在他看来却是十分刺眼,此时胸中远没有对一个国家宣战前的壮怀激烈,有的只是无尽的惋惜。
纵然要攻打高丽,最稳妥的法子便是在全罗道登陆,凭借其自身比大宋禁军平均水准高出一截的战斗力,从南往北稳扎稳打一字推进。而且在这种兵力只有对手十之一二的情况下,起码可保身后无虞。不必再冒分兵据之的危险。
可眼下大军已经往北面走了五七日,高丽三千里江山其半落入身后,此时大军从半岛的中腹部上岸。必将腹背受敌,这个仗还没开打,大军已经步入险境!
仇悆此时很想找个人来问个明白,可惜来去皆是普通士卒,问他们也是白问,仇悆在甲板上小跑起来。正好看到闻焕章拉着马麟和不知何时上船的童威交待着甚么,仇悆左看右看又寻不到王伦身影。只好神色焦急的上前候着。
看得出来他对闻焕章还是很尊重的,经过这大半年的磨合。两人治理百姓的思路很是契合不说,闻焕章于公于私又都给了他莫大的支持,直让他有时不禁感叹,若是在大宋时,能遇上这么个上司,说不定两人能成为知己挚友。
“总之马头领初来水师,此番童副将多费些心,等夺港之后,你再归建!”闻焕章见仇悆过来,满脸写着“急事”二字,便长话短说,嘱咐童威道。
“闻军师放心,小弟来时,李俊哥哥已经嘱咐过了,小弟此番定当辅佐马麟哥哥尽快熟悉水师指挥!”童威抱拳道。
闻焕章放心的点了点头,马麟的任务本来就是在最外面捡漏,并搭载没有登录的人员物资,一线还是靠李俊和阮氏三兄弟冲在前面,此时也不多说,只是拍了拍两人肩膀,打发他们去了,还没来得及跟仇悆说上话,吕方和郭盛又过来了,闻焕章只好对仇悆道:
“泰然(仇悆字),我知道你担心甚么,但是我现在没有太多时间跟你解释,不如等大军登岸了之后,我再跟你细说?”
仇悆见闻焕章此时是真抽不出身来,只好最后问了一句:“闻太守是个谨慎人,你也认可此次行动?”
闻焕章闻言脸上露出欣慰神情,拍了拍仇悆肩膀,道:“你不知道,寨主为这个事情,去年就开始准备了!我也认为以我们这个情况,可以拼一把!”
仇悆叹了口气,自己的表现是太“热心”了点,跟平时的做派确实有些不相符合,难怪人家觉得反常。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无论仇悆内心接不接受,他都和眼前这帮子人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飞不了我也迸不了他,只因为梁山泊在济州岛上的存在已经成为既成事实,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县令怕是要做到须发全白之时了,因为王伦最差的结局,稳稳也是一国君主的气象,虽然治下只有方圆数百里大小,但自娱自乐足矣。眼下根本不可能有其他外力能改变现在这个局面!
莫说大宋对化外之地没有兴趣,就是有兴趣,禁军序列中最不受重视的水师也无法承载这颗雄心。辽国更不消说,连大宋摆设性质的水师也是远远不如,不提也罢。
关键是眼下的高丽,初时听说他们还派遣战船夺岛,屡战屡败搞得水师尽没,许久也没有动静,怕是默认了耽罗岛脱离掌控的事实。既然如此,两边已经达成一种无奈的默契与平衡,维持现状不好么?
可梁山偏偏要把自己陷入到与这个国家的国战中去,说是雄心也好,野心也好,这场实力悬殊的对决,是足以赔光梁山泊那点家底的。要知道在辽国、大宋面前高丽虽然只是一个两边讨好、爱哭鼻子的小弟,但是换成眼下的梁山,高丽却无疑是个难以逾越的庞然大物!想想两百万人口的国度,是靠眼下这三两万战兵就可以征服吗?莫非都把自己当成了天兵天将?
闻焕章见仇悆微微发怔,出言道:“寨主和许军师已经上小船登岸了,你看你是跟着我行动,还是随寨主上岸?”
“跟着太守你罢!此番就是马步军都折光了,只要这只舰队还在,济州岛就稳如泰山,王伦便还有转圜的余地!”仇悆做着最坏的打算道。
吕方瞪了仇悆一眼,强忍住没有当面让他难堪,郭盛的脾气却没有吕方好,立刻便指着仇悆鼻子大骂起来,吕方见闻焕章脸都黑了,连忙劝架,闻焕章十分生气的把两边人都训了一通,先训郭盛不成体统,再责仇悆扰乱军心。厚道人发火非同小可,直骂得两面都没声了。
“老子们还没上阵,他就大手一挥,叫我们都阵亡了,你说这叫甚么事?要是裴黑面在此,一句祸乱军心早推下去斩了,还用跟他废话!”郭盛被吕方拉走了,路上还愤愤不平的发着牢骚,“还直呼哥哥名讳,没大没小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哥哥那是海纳百川!要是不对路的都得死,咱们梁山还能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么?照你说法,第一个死的就是晁保正!这不眼下成了比谁都铁的兄弟?”吕方劝道。
郭盛现在不想听这些,只是用力跺着甲板,埋怨道:“欧鹏怎么还不来接我们?”
欧鹏此时正春风得意马蹄急,却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不过他也不在意,只是招呼人马加速前进。
今天好不容易讨到一个先锋官来做,带着他的两栖营辖下四个指挥两千人马,直插高丽国第一贸易大港礼成港。准备和水军弟兄来一个前后夹击、瓮中捉鳖。这时候,甚么马军五虎将、步军五虎将,一个个站在地上能挡风的人物统统被他落在后面,等着在他屁股后面吃灰罢。
欧鹏心里那个得意啊,谁叫他们的伙计一个个经不起颠簸,原本在济州岛每营差不多就有一成多的非战斗减员,被强留在济州岛上恢复身子,哪知眼下居然还有不少脚软的家伙,拖累着这些大名鼎鼎、报出名字能止小儿啼哭的豪杰在岸上直跳脚。
这可是踏上高丽半岛后的第一场战斗,注定是要记入史册的,将来梁山开国史册中,定然是要记录是他欧鹏带着麾下人马,杀往离高丽国都开京只有三十里之遥的礼成港。哥哥不是亲口给这场征伐起了个名字,叫“斩首行动”?那他欧鹏和这两千弟兄,就是第一把刺进对手脖中的尖刀。
对了,听说这个港口还是高丽国主的老家,等他建了这场功劳,将来整个水师也能在马、步军面前挺直腰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