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七一五章 一个时代的终结
    大丘只不过是庆尚道普普通通的一个县城,大丘之战也绝不是双方拉锯的焦点。但是攻城方为了夺下这座城池,整整付出三千余人的代价。直观来说,第一批次攻城的士兵,除了一千弓箭手没有什么损失,登城的步兵几乎是十不存一,以至于攻城军前前后后总共派出三批次人员,最后连预备队都用上了,才拿下这个不起眼的小城。

    三千伤亡,又是偏师在局部的小战斗,想必李资谦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可关键是,仗打到这个份上,攻守双方都不存在什么正规军一说了。原高丽京军在开京战役中基本被宋人打包带走了,而两界边军在又坐山观虎斗。即使是剩下来的各地援军,又在三方厮斗中伤亡殆尽。所以眼下南北双方基本就是各自纠集起一群支持自己的豪强贵族,利用他们的野心和实力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要说出钱出力的大股东们,谁有李资谦这个甩手掌柜那般大方?南下这一路上,韩安仁的祖宗十八代就没有安生过,也不知吃了北面这些人多少辱骂。

    不过,在一开始时,事情其实并没有这么复杂的。

    先前北面的联合征讨军打韩安仁还算是打得得心应手,一鼓作气将他从王京赶得如丧家之犬四处逃窜。哪知逃来逃去,这厮突然没了底线,居然敢挑战全天下贵族的利益,冒天下之大不韪私自宣布废除现行的奴脾制度。这下子,联军的苦日子就来了。

    这些奴隶的忠诚太好收获了!韩安仁给他们画一张大饼,他们就死心塌地的跟在韩安仁屁股后面叫嚷甚么光复大高丽国。还自称甚么光复军。这伙人最可恶之处还不在这里,而是他们只会据城而守,从来不敢出城野战。

    若只是攻打一两座城池是这个情况也就罢了,可这一路过来,每座拥有城墙的县城、州城、关卡都成了攻方身上的失血口。或多或少都要被对方放点血。

    当然了,光靠奴隶其实是不足以对联合征讨军造成这么大的伤亡的,可南军也有自己的杀手锏:奴隶做炮灰。私兵为中坚。

    在高丽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不是只有李资谦是个老狐狸。韩安仁同样不是吃素的。李资谦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已经把南方两道的土地当做驴子前面胡萝卜,诱使中部豪强们一步一步走向他设计好的剧本里。归根结底就一句话:谁眼下功劳大,谁未来的获利就丰厚。

    这样做明显就是把南方的土豪们开除出未来统一政权的上流阶层。作为李资谦多年的老对手。韩安仁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与南方豪强同仇敌忾的统战机会。

    虽然释放奴隶的举动在很大程度上也侵犯了这些同盟者的利益,但是庞大的前高丽王室私产作为补偿(土地),多多少少缓解了南方奴隶主们的不满情绪。再加上北方人明显暴露出彻底不带他们玩了的野心,最终是要把他们踢出局。所以在大敌当前之际,这才出现奴隶主和奴隶戮力同心抵御北人的奇异局面。

    北面的人不是傻瓜,当然知道赶狗入穷巷所要承担的后果。但豪强、地主对土地的渴求已经深入骨髓。在半岛中部土地已经饱和的情况下,多出来的南方两道的土地,不啻于天上掉下的肥肉。而李资谦更在背后煽风点火:你们去抢,最后给我留个份子就成。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已经成了不死不休的死局。根本不是北人不知道分化对手,实在是结果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他们本身就是看中了南方豪强手上的土地。欲取之而后快,矛盾显然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而韩安仁宣布释放势力范围内的所有奴隶,这更是他们不可接受的事情。这已经超出“得多得少”的范畴,而是韩安仁要断他们的根。

    所以失去和解可能的战局,在某些程度上比契丹人攻入时还要残酷。南方两道的豪强、地主为了保卫自己的财产、刚刚得到新生的奴隶为了自由,只有奋起抵抗。而抵抗的结果是被屠杀。屠杀又激起更激烈的抵抗,更激烈的抵抗又逼得中部豪强追加投资(私兵投入)。就这么形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李资谦现在心里最最感激的人,只怕就是韩安仁这个老对手了。天下除了他,还有谁能给自己帮上这么大的一个忙,让他成为最有机会超越高丽开国之主王建的男人?

    时间是对他无疑是有利的,而韩安仁在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之后,将会很不体面的告别这个世界。谁叫这人破罐破摔,拼死要学宋人收揽人心,不惜得罪了全天下的豪强呢?宋人过来抢一把走了,他韩安仁能走到哪里去?现在哪怕他李资谦要对韩安仁法外开恩,只怕这些在南方光杆豪强们也不愿意。

    虽然李资谦在这个问题上也是十分同情韩安仁的,但他也只能在心底默默对这个老对手许以承诺:老伙计,你安心的走罢,我保证不挖你家祖坟。

    ……

    尚州、庆州(原高丽东京)、晋州、全州、昇州,韩安仁手下的六大城市,现在丢得只剩下最后的罗州。

    而此时的罗州,在围城的北军看来,恨不得连夜就打破。全拜里面那个姓韩的贼所赐,在一次又一次的追加“投资”中,他们的本钱差点折光。眼下好容易把韩安仁困在罗州城中,不少豪强都亲自带人从各地赶来,连最棘手的分赃都相约暂停。不得不说,韩安仁的面子很大。

    城下一团戾气,城上却有些诗情画意。

    韩安仁屹立城头,觉得这夕阳的余晖颇为醉人,让他不自觉便思绪飞扬,抚今追昔。

    就在一百年以前,辽圣宗耶律隆绪御驾亲征,率领四十万人攻打高丽,当时的高丽显宗王询便是逃到了这罗州伺机反攻。也许,显宗当年也曾在这关头抚城北望吧?

    不过可惜的是,现在韩太师已经是束手无策了,甚至害苦了那个不知从哪里被找来的五岁王姓小朋友。

    “吾虽身损,终使高丽之民去良贱之分,青史亦当书我名字,虽死无憾也!”韩安仁屹立城池之上,迎风自言自语。他相信,只要这个火种被他点燃,李资谦将来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左右闻言骇然,韩太师是视死如归,可他们这些追随左右的人呢?如今坐守孤城,外无援兵,内无斗心,而投降亦没有什么好下场。

    毕竟北军所过之处,对俘虏是竞相屠戮,以泄私愤。就是两道没有参和进来的普通百姓,也逃不过池鱼之殃,也被他们抓做奴隶,永世不复为良人。

    谁都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可没想到失败的噩运降临到自己头上时,是如此的让人心惊胆战。

    “太师……能不能与北军媾和?城中还有二十万女脾,或可叫北人动心!”有人小心翼翼的提出建议。

    韩安仁似笑非笑的望向此人,忽然脸色一变,“不如尔等缚我去国贼营中媾和,可好?”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城中还有一群死忠于韩安仁的奴隶,这人顿时叫这句重话给吓到了,脸“唰”一下变得惨白,辩解道:“小人追随太师,转战近千里,血战几十场,绝无二心啊!”

    韩安仁笑了笑,把目光从这人身上收回,望着远方的夕阳,叹道:“想想当年,草庐间寒窗苦读,朝堂上明争暗斗,最终换来如今景致,不知值也不值?”

    “太师为国锄奸,国人感佩,是以有无数敢死之士追随太师至今!那李资谦野心昭昭,谋朝篡位,天下共贼,必不得好死!”左右回道,“我罗州城中还有三万敢死之士,粮草无数,足撑三年!三年之后,说不定天下形势已是大变,我等又逢生机矣!”

    左右说得慷慨激昂,韩安仁却听得很敷衍,听完又不置可否,顿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这一生,只差一死可曰‘圆满’!只是为尔等计,不可轻易言‘弃’。守罢!咱们守得越狠,杀敌越多,也许还有一条生路。”

    众人见说,对视无言。就在这时,城外发生异动,只听“轰隆隆”震天价的巨响,一阵烟尘由远及近,漫天扬起,韩安仁身边有知兵之人道:“有大队骑兵压境!”

    俗话说: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城下无数次的增兵汇合早已经让城中守军麻木了,况且这回来的还是骑兵,反正攻城无用,倒也没人太过害怕,只听有人小声议论道:“如此规模的骑兵,怕不下五领!莫不是边军开到?”

    城楼上都这般作想,城楼下的北军营寨中更是纳闷,没收到任何消息会有边军增援前来啊?此前无数次登城血战之时,不曾看到他们的影子,偏偏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出现,这些混蛋莫非是来抢功劳的?

    “混蛋!你们边军这个时候过来,还派的马军,到底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