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然下个不停,秦山的防汛工作愈发严峻,甚至引起了省里乃至中央的高度重视,杨雪与项吉元接到省政府办公厅通知,省长谢明阳要和两人谈话,重点谈防汛工作。
两人并未同行,但到省政府时,却是不约而同的赶在七点五十,项吉元下车看到杨雪,不由得微笑,“杨书记终日忙于公务,也是时候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你毕竟是秦山的市委书记啊,自己都照顾不好,何以治国平天下?”
话语之中倒有几分真诚,但是否讽刺却不得而知,杨雪也不在意,淡淡笑道,“结婚总要有对象啊,没有对象怎么结?项市长想做媒人?”
“那倒不是。”项吉元摆摆手,“杨书记身边佳丽环伺,找个对象还不容易?肯定是杨书记眼高于顶,我就是有这心,也没这力啊!”
“我会考虑的,就不劳项市长费心了!”
杨雪打个哈哈,便率先向办公楼走去,项吉元跟在身后,却又与杨雪保持一段距离,仿佛证明自己与杨雪来自两个不同的阵营。
省政府里,杨雪出镜率低,杨雪即使来一次,也是匆匆而过,更多的干部只是听说过这位年轻的省委常委却未见过,所以人缘极差,而项吉元不同,一路之上招呼不断,寒喧个不停。
上至政府九楼,临近谢明阳门前时,项吉元却又快走几步,与杨雪并肩而行,正好省政府办公厅主任齐环奇从谢明阳办公室出来,看到两人,便笑道:“明阳省长把别的事都推了,专门等二封疆大吏呢!”
杨雪与项吉元分别和齐环奇握手,打个招呼之后便进入谢明阳的办公室,谢明阳精神奕奕的端坐在办公桌前,教育厅厅长韩朝阁在旁躬着身,似乎在向谢明阳解释着什么。
看到杨雪和项吉元进来,谢明阳指指沙发,示意两人坐下,这才向韩朝阁道:“暂时就这样吧,让下面把项目预算做的再详实一些,准确一些,我也好向常委们解释!”
韩朝阁连连点头,胖脸拼命的挤着笑容,“是我考虑不周,请省长放心,我会尽快落实的!”
谢明阳站起身来,韩朝阁以为谢明阳要和自己握手,便站着没动,不料谢明阳径直向杨雪和项吉元走去,韩朝阁唯有落寞的离去。
这一幕,杨雪看在眼里,他记忆中的谢明阳,在江海,在南风,无不言语亲切,态度温和,对下属恰到好处的亲切,以至于两地的干部提起谢明阳,无不是交口称赞。
但现在,谢明阳却多了几分威,少了几分亲热,或许,这是一位高级干部必须经历的历程,但杨雪却更怀念那位恩威并重的长者,哪怕那只是表面的。
“秦山的情况怎么样?”谢明阳一坐下,便严肃的问道。
项吉元看看杨雪,杨雪却无动于衷,项吉元只得道:“从目前的情况看,没有太大的危险,南山区湖区和水库的水位略有些高,我已经安排南山区抽调人手对两地警戒,同时大量运送防汛物资备用!”
谢明阳听完,眉头略舒展了一些,不过表情仍然严肃,“昨天我在中央,杨副总理还问到了广南的防汛工作,同时还一再告诫我,不能拿百姓的身家性命当儿戏,现在我把这句话转送二位,在防汛工作上,一定要保质保量的完成任务,绝不能出一丝差错!”
项吉元连忙道:“请省长放心,我们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那就好!”谢明阳站起身,与项吉元握手,“吉元同志,你现在就回秦山,对班子成员实行分片负责制,让他们到最危险的地方去,坚守在第一线,一定要打赢这场防汛战役!杨雪同志留一下,我还有件事和你谈!”
这个时候,大概体现出了职位和亲疏的差别,项吉元看了杨雪一眼,表情有些怪异,但还是先行离去,杨雪与谢明阳重新坐下,谢明阳道:“国投查的怎么样了?”
“还在查,问题相当严重!”杨雪简单的把情况介绍了一下,广南国投的主要领导除总经理马开贞外逃,下落不明之外,其余已经全部归案,广南国投被勒令关闭,配合调查小组进行清查工作。
从目前查明的情况看,广南国投在世界范围融资和国内引资揽存,并漫无节制地向省内外、境内外上千家债务人、主要是省内债务人发放贷款近二百亿元,为企业提供担保近一百亿元,又没有严格审查这些债务人的资信和偿债能力,于是发生了严重的外债支付危机,这也是国投危机的导火线。
“如果这些债务追回的话,是不是国投的清算会好一些?”
谢明阳一句话便抓住了杨雪介绍的核心,但杨雪苦笑,“理论上是这样,但这些债务人或投资失败,或已经携款外逃,能追回的,大概是很少一部分,据我初步判断,国投亏损会在三百亿左右!”
三百亿!
谢明阳沉默了,半晌,谢明阳方才道:“这次在京华,杨副总理也提到了国投的问题,杨副总理的指示是,坚决走破产清算的程序,对于国投的损失,一定要查,并且一查到底,谁的责任谁来负,绝不姑息。我看不妨再加一条,债务一定要追回,尽量减少损失。另外,有中央和省里的支持,调查组的步子不妨再大一些,再快一些!”
既然是杨副总理的指示,那便没有缓和的余地,只能不折不扣的执行,但杨雪心里却沉甸甸的,摸底容易,但追究责任,追回债务,走破产清算的程序,那一步不是困难重重?
广南国投被勒令关闭之时,近七百亿的资产,帐面上只剩下了数十万的存款,而外债却又上千亿,这么大的数额,怎么可能仅仅是几个人的问题?省常委会成立广南国投调查组的会议刚刚结束,马开贞便神秘的消失,从此再未露面,如果其中没有高层在幕后支持,马开贞怎么可能得到消息,便顺利消失?
而追回债务和破产清算,更是触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利益,这些人有个共同的特征,便是能量奇大,杨雪在这些人身上施加多大的压力,或许便会有数倍的影响力反弹回来!
从接手广南国投调查组时,杨雪就意识到这是个烫手的山芋,而随着问题的调查深入,触目惊心的真相浮出水面,杨雪却发现,这根本不是个烫手的山芋,而是个被启动了的定时炸弹!
而现在,这个炸弹就握在他的手中。或许一个疏忽,便可能被炸的粉身碎骨。
从省政府大楼出来,杨雪坐在车里,望着这座相征着广南权力的政治中心,久久没有发动汽车。
广南国投的情况,以及调查时遇到的阻力,谢明阳不可能不清楚,杨雪在亦步亦趋的求稳之时,谢明阳却要他步子再大一些,再快一些,谢明阳是何用意?
时至今日,杨雪再不是昔日那个青涩的毛头小子,更不会毫无心机的无条件相信一个人,他有自己清晰的判断,更有着冷静的戒心。
更何况,对方是心机极深的谢明阳?
中午,杨雪没有回秦山,而是去了广南海阳国际大酒店,这段时间张盈科和吕继雄一直带着调查组坚守在酒店,隔绝与外界的所有往来,全力以赴的清查广南国投。
杨雪到了酒店,立刻让酒店送酒菜到房间,然后叫上张盈科和吕继雄,摆出一副痛饮的架式,虽然省里三令五申中午不许饮酒,但杨雪终日绷紧神经,太需要放松一下,张盈科和吕继雄
同样如此。
这或许也是许多官员喜欢喝酒的目的,压力太大,需要用酒精来麻醉自己的神经。
三人推杯换盏之时,杨雪提到了与谢明阳的谈话,张盈科当即放下了酒杯,皱着眉头道:“杨书记,调查组当时成立之时,目标只有一个,摸清国投的底子,至于追回债务和破产清算,似乎不是调查组的工作范围吧?”
“是不是,但有人一句话便能让它是!”杨雪颇为无奈的苦笑,“不提这些了,老张,老吕,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来,我敬你们一杯!”
三人举杯一饮而尽,吕继雄道:“看来只能用缓字决了!”
“那倒不必!”杨雪转着手里的酒杯,平静的道:“你们的工作该怎么做还怎么做,至于其它的,我来解决。如果有人给你们施加压力,你们就往我这儿推!”
张盈科和吕继雄对视一眼,面上均露出忧虑之色,从调查组成立以来,他们就赶受到了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随着调查工作接近尾声,他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甚至大的令人窒息。
现在,杨雪用一句话,便将压力揽了过去,这位年轻的领导,还真是与众不同,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唯此,两人也更珍视与杨雪的关系。
不过,三人还是没敢放开痛饮,一瓶五粮液喝完,三人便各奔东西,杨雪直接回了秦山,那里,他还有另外一场仗要打。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天,却在下午两点陡的大了起来,漫天的大雨,如天河决堤一般,咆哮着漂泊而下,疯狂的倾泻向大地,天地之间仿佛被水淹没,一片水的世界,杨雪的奔驰,便如汪洋大海的一叶扁舟,孤独的驶向漫无目的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