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妇人赶着羊群,忧愁地唱着歌:
“宁射苍鹰不射兔,宁捕猛虎不捕狐。
与明相伴不会暗,与强相伴不会弱。
张弓无力不放箭,说话不巧莫张口。
人有智不迷俗处,箭有功敢入深山。
心怯也别爬下,箭尽也别投降。
肠淌缠裹腰际,腹穿用草塞填。
美人穿上皮袄,也不会变丑。
勇士坐在人后,也不会变弱。”
这便是羌人的民歌,没有对仗押韵,口语式的歌谣。
严都头不悦道:“还勇士呢,全是一群强盗!”
“莫要激动,党项人沉鸷尚武,我朝将士表现不佳,所以他们才瞧不起。传令下去,等会儿出击之时,不得残杀妇孺老幼。”
“明公,西夏女子凶悍,还有麻魁军……”
“严都头,不要再说了,彼所不仁,不代表着我所不仁,这是我大宋与西夏的区别。”王巨说道。
西夏女子凶悍勇敢,他岂能不知道,而且未来熙宁伐夏战争中,那兴州的小梁氏一度还带着一群麻魁军将宋军的中路兵马杀得丢盔卸甲,抱头鼠窜。
不过对女人动屠刀,王巨依然做不到。
此时庆州城外正围着无数观看的百姓。
普通的兵士押去修路了,但这次也捉到了许多将领,王巨与姚兕派人连同马,一起送到了庆州城。
观者如山,有的百姓气不过,用泥块与石头往那几十名西夏将领身上丢。
一行人进了城。
香玉抱着孩子站在阁楼上朝下看,然后说道:“官人。这个小知县不好惹,官人切莫让他生气。”
宋吉沉默不说话,他也知道不好惹,但王巨呆在华池县,总不是一个事儿。并且王巨从延州带来好几个傔客,这些人不认识自己,但说不定就认识妻子,而且宋朝是磨勘制度,王巨这一呆可能就是三年,三年倒也罢了。若是他政绩做得好,现在又立下军功,朝廷再来一次任命,将他任为庆州的判官或者通判的什么,那可能就是六年之久!
难道将妻子关在屋中。一关就是五六年,妻子能忍受,可外面人会不会说话?
然而他才情辈出,总是一个小民,因此想不出任何办法化解。
“真不行,我们离开庆州。”
“庆州好不容易打下一个基础,一离开什么也没有了。”宋吉说道。
孙沔迎了出来,那些将领的什么。孙沔没有在意,但这几百匹马,孙沔同样很看重。环庆路四十多营官兵。有十几营骑兵,但每一营骑兵都严重缺马。没有了马,这些骑兵就不能发挥战斗力。况且就是步军,各指使都头与斥候,也需要座骑。
华池县献上几百匹马,来得正是时候。
他看着领头的王都头问道:“王知县与姚巡检呢?”
“孙公。属下不知道,不过属下听姚巡检说过一句话。他可能与王知县一道再度出兵,化解西夏人的入侵抄掠。”
“还打啊?”孙沔吓了一大跳。
于是又问两战的情况。以及损失。问完后,立即下令,让斥候关注淮安镇那边的情况。
又说道:“真乃胆大包天,画蛇添足。”
这两战下来做得很好了,胜了,西夏虽有损失,但不惨重,能忍受,自己同样也有了军功,好向朝廷交差了。但再打下去,华池县兵力有限,两战又出现了惨重的损失,淮安镇那边抄掠的西夏军队更多,如果败了,这个军功什么也没有了,而且自己还得要调动兵力填补华池县。
章楶也觉得古怪。
王巨可以派兵去淮安镇支援,但必须要经孙沔准许,与当真的驻军配合,那才能发起战斗。
否则兵力少,而且离华池县远,地形不会那么熟悉,这个地形也很重要,如果王巨不对地形熟悉,如何选择在东涧桥,没有东涧桥这个地形,又如何胜得如此漂亮。大规模的战役讲究地形,这种中小型战役,更要看重地形。甚至两战几乎全歼,也因为这个地形,如果地形再稍稍开阔,周围道路通畅,那么会有近半西夏骑兵逃出生天。
这次再度出兵没有道理啊。
…………
太阳越升越高,能看清楚杂里寨的整个面貌。
大约三百来户,算是一个大寨子。窑洞很少见,建窑洞很麻烦,而且羌人多少保留着一些游牧的习惯,因此其他地区建窑洞的羌人同样不多。
大多数是石头垒的房屋,上面披着茅草。
不过从衣着来看,寨中的百姓生活情况比较好,这时候天气还未完全冷下来,有许多女子穿着绸缎做的裙子。这些财富也未必是完全抢来的,私商同样给寨中提供了大量财富。如果不是西夏的税务重,可能这个寨子情况会更好。
寨子前面就是一条小河,也就是疆堡的东涧,水流湍急,一直流淌到华池水。
河前是大片的滩涂,杂里寨的百姓也种了一些高梁与豆子,有的收割了,有的还没有收割。
在远处的山丘上还有一片桑麻地,横山其他地区也有百姓植桑种麻,不过工艺落后,产量低,规模也不大。
王巨又瞅着寨子,做贼心虚,杂里寨同样修建了高大的寨墙,虽不及前线各个军事堡砦那么高大坚固,但也有一人多高,不亚于王家寨后期那道寨墙。
寨中的百姓都将牛羊赶出来,并且还有一百多匹马。但大家神情都有些忧伤,这里离战场并不远,过去好几天了,前方的战事他们也听到了,这一战,杂里寨同样派出去好几十人为虎作猖,但没有一个人能逃回来。
眼看有几个牧民将牛羊朝他们埋伏的地点赶来。王巨喝道:“出击。”
三营将士从山林里猛虎一般地冲下来。
“敌人。”
那些牧民一个个丢下牛羊,向村中逃去。但有的牧民来不及逃跑,被宋军赶上,妇孺老幼没有伤害,不过丁壮一个不留。全部乱刃砍死。
以德报德,以牙还牙!
姚兕命令将士将牛羊集中到一起,仅是羊就有四千多头,还有四百多头黄牛,一百多匹马,驴子骡子两百多匹。五十几匹骆驼。
他眉飞色舞地说道:“发达了。”
仅是这些牲畜,就解决了所有将士的抚恤与奖励。
况且寨子还没有破,一旦攻破这个寨子,相信还会能获得大量财富。
不过杂里寨不能做常例,实际西夏大多数寨子很贫困的。有的人连饭都吃不上。所以中原王朝与游牧民族做战很吃亏,游牧民族来入侵,仅是掳掠便能获得大量供给,但中原王朝反攻时,必须携带大量供给,给百姓与国家财政带来了压力不提,这些供给在押送过程中还易被游牧民族劫走。
姚兕又说道:“还要感谢李三狗哪。”
没有李三狗,野利族就不会提供大量情报。那么也没有这一行了。
王巨点点头说道:“扎营吧。”
几个官兵开始伐木筑造栅栏,半天后,两道高大的栅栏筑好。王巨说道:“派人去寨前喊话。”
姚兕派了一个嗓门大的士兵去喊话,限两天时间,杂里寨必须投降,否则明天日落之时,立即攻寨屠寨。
可刚喊完,寨中飞出几十支箭。那士兵连忙逃回来。
在王巨与姚兕意料之中,杂里寨做的恶事多了。怎会投降呢,况且自己这一行。不问青红皂白,刚上来就将几十名丁壮全部砍死。
因此姚兕又下令:“将石炮推出来。”
就是王巨那种组合式石炮,不过是临时抢工打造的,属于一次性产品,用不了几次。但它的规格更大,必须要五六个人才能操作,抛投速度慢了一点,不过威力更大。
姚兕一声令下,士兵将三台石炮推出来,这还是一个新鲜物事,王巨亲自教导大家组装。
组装好后,王巨将那种特大的火蒺藜让士兵抬出来,带的不多,只有几十枚。也没有全放,只放了几枚。
随着几声巨响,杂里寨的蕃人一个个哭了,仅投了几枚,便将寨中炸死了十几个人。并且它距离远,足足在三百步外,寨中弓箭根本对宋军构不成威胁。
这仗没办法打了,寨中的一个长者说道:“天黑之时,派出勇士,从山上潜出去,向疆砟堡求援吧?”
大家默默无语,只有这个办法了。
三更时分,杂里寨选出的那两名青年到了疆砟堡,实际宋军这次反抄掠十分嚣张,疆砟堡也得到了消息,并且通过旗帜还判断出是荔原堡方向来的宋军。
不过疆砟堡派出许多兵士前去宋境抄掠,但逃回来的没有几个人,堡中兵残将稀,没办法出兵了,堡主勒罗浑逯正在想办法化解此次危机。
听了杂里寨两名青年的禀报,他又趴在地图上看。
严格来说,无论从荔原堡或者大顺城,都没有道路直接进入杂里寨,有道路,那是疆砟堡与白豹城的道路。
但宋军乃是步兵,若是吃一些苦,攀山越岭,也能到达杂里寨,但就不指望带多少辎重粮食了,所以宋军才在天明后才发起攻击,那时正好寨中将牛羊赶出去放牧,靠宰牛杀羊来获得食物来源。
这也是一次机会,如果大军出击,这支来犯的宋军逃无可逃。并且宋军主动反抄掠,也让他嗅出了一丝危机,于是想来想去,向白豹城方向发出请求。
到了中午时分,斥候回来禀报,白豹城派出一千军队赶过来。
勒罗浑逯立即占集堡中兵士,六七百人出发,两支军队很快汇合,兵力胜过了宋军,而且是在自己境内,天时地利人和都对自己有利,勒罗浑逯兴冲冲地挺军杂里寨。
战斗再次开始。
勒罗浑逯带着兵马从外围进攻,杂里寨蕃人仇恨交加,从里面向宋军发起进攻。
不过宋军提前筑起了栅栏,在里面不停地放箭,又用枪隔着栅栏捅靠近的敌人。
一直到天色黄昏之时,互有死伤,依然没有将宋军拿下。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来报,说是后方又有一支军队急切地赶了过来,并且全部是骑兵。
勒罗浑逯来到山顶上向远处眺望,是一支骑兵,大约七八百人,穿着清一色的西夏盔甲,又是从后方来的,不用说是自己的军队。然而勒罗浑逯与白豹城方向的军队都感到奇怪,这支军队从哪儿来的?
那支军队越行越快,勒罗浑逯想了想说道:“快快相迎。”
不管是那一部军队,现在兵马还是少了,鏖战到现在,始终不能将宋军拿下,若是再来一部,那么力量会更强大。
那支军队越来越近,看上去全部是羌人,自己人嘛,岂不多是党项人。只是天色黄昏,视线渐渐昏暗,战马又腾起尘土,不能清晰地辨认出他们的相貌。
正在勒罗浑逯有些惊喜有些纳闷的时候,那行人已冲到他们眼前。
可是马没有停下。
勒罗浑逯正想喝斥时,忽然他冷汗涔涔,大声道:“不对,是宋朝的蕃落。”
然而来不及了,那几百人已冲了过来,手中的大刀也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