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巨盯着那篇奏子,上面写了什么,他还是能记得大约的,然后将眼光收回来,说道:“如果这样,下官就讲一讲水利,而且事关重大,下官思谋不足,因此请韩公于政事堂将京城所有重臣召集,共同商议。”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
“下官所说的,不仅是郑国渠,还有黄河,还有江南江东,荆湖南路两广。”
“王巨,你想说什么?”欧阳修喝道。
“欧阳公,下官所说的很重大,国事为重,还望诸公同意。”
…………
“稚圭,你为什么同意这小子?”欧阳修不解地问。将所有重臣召集,这个小王巨以为他是谁啊。
“永叔,可记得六塔河?”
欧阳修脸色立即一变。
说到六塔河就要说到黄河,这是华夏的母亲河,养育了一个伟大的文明。不过因为百姓耕垦严重,再加上它本身就经过许多沙漠戈壁地区,导致多次泛滥成灾。这还不是恐怖的,恐怖的乃是每一次黄河大改道。
如果现在看长江的位置变动不会太大,顶多象太平军,也就是当涂哪里,现在长江位于太平军的军城,可能后来由于地震带的关系,将长江往和州那边推去了十来里,还有入海口越来越小,不过总体还是那个位置。
但黄河不是,最古老的黄河据传是大禹治水流传下来的,由洛水与黄河交汇处开始直向北,沿着太行山东麓一直流向天津入海。
公元前602年,黄河第一次改道,从滑州决口,在冠县北面东流。再从荏平北北向,由沧州入海。那是春秋时代的一场无比浩大的灾难。
再到光武元光三年,黄河再次于濮阳决口。一直向南,经巨野泽由泗水入淮河。直到二十三年后才堵塞起来。
王莽建国三年。黄河又在大名府决口,一直泛滥到清河郡,当时因为王莽以为河决东流,可使他在元城的祖坟不受威胁,听认水灾延续了六十年。
再到东公永平十二年,汉明帝派王景治水,根据地形对濮州河道进行大幅度改造,由棣州入海。这才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十六国南北朝隋唐黄河没有出现多大问题了,到了宋朝又开始降临,多次决口泛滥成灾。包括赵祯昏倒的那一年,黄河从横陇埽决堤,一直顺着大名府往北淌,不知道多少人家漂之一空,家破人亡。但只是灾难级的决堤,还不是史诗级的决堤,史诗级的在后面,庆历八年。澶州商胡埽决堤,这次更严重,大水一下子漫过大半个大名府。与卫河汇合,又回天津来了。
决堤了,那就得治,可怎么治,却发生了冲突,贾昌朝建议恢复故道,将商胡埽重新堵起来。丁度认为当学习王景,看河水流向,再决定动手。这个想法也不错。可古今往来有多少王景,在古代论水利。王景那是排在前十位的,当时宋朝有这个能人么?这一争议。就是三年,黄河又在郭固口决堤了。朝廷立即派人合龙,可是合龙后的水道淤泥泥沙越积越多,随时还有再次决堤的可能。
这就不能再拖了,于是李仲昌上书,六塔河出来了,将清丰县境内的六塔河挖深,它不出海,但可以用来分水,同时也能约束黄河自故道入海。
欧阳修怎么琢磨怎么不对,于是他翻看了许多资料,上了一本,说了三条。
贾昌朝的恢复故道,那是不可能了,因为河道里泥沙太多,就是将黄河束住,还是地上河,还会随时决堤。
丁度的从长计议也不错,可你得计啊,这么久了,你的计在哪里?
六塔河更是白痴计划,小小的六塔河如何能让黄河分水?现在黄河远比后世黄河流量更大,那是每秒钟可能产生几千立方米的流量,一个小时就可能有一百万方立米。那么一天下来呢,一个月下来呢?所以六塔河担负不了这个任务,一旦水势大,河水必然倒灌,那个危害更大。
但没人听他的,然后赵祯发疯,说曹皇后要害他,然后六塔河开始建设,也建好了,那么合龙商胡埽吧。至和三年四月初一,商胡埽合龙,河水导致涌入六塔河,再从六塔河倒灌回来,与黄河主流对冲商胡埽,两水合一,一下子商胡埽又决口了,可怜埽堤上还有数千名民夫与士兵还没有下来呢,一起冲到大水里淹死了。那不是王巨在青溪川的水,虽然当时水势凶猛,却是泄立停,一泄就停!这是黄河的水,哪里会停,几千人一个没有活命。
当时宰相是富弼与文彦博,六塔河就是他们批准的,出了这么大事,花了那么多钱,得追究责任哪,两个哥子死活不承认,不能怪俺们,要怪怪皇上,是皇上批准的,俺们只是执行者。再者,他们还有一个绝世武功,名叫乾坤大挪移,狄青悲催了。大家一起倒狄,于是忘记六塔河了。
黄河也郁闷哪,这些小蚂蚁们不是挺能折腾吗,怎么不折腾了,你们不折腾,我自己儿想办法,自己儿分流,一条继续顺北流奔海,还有一条顺着黄河故道,也就是李景改河道前的那个山东故道入海,嘉佑五年,韩贽一看这样也不错,是你老人家自己选的,那么就这样吧,凿二股河,从此固定黄河。
但这个问题有没有解决?
没有!
因此那天王巨与章楶就顺便谈到了黄河,只说了几句话,黄河两流,故道那一流本来河道又浅又小,现在黄河泥沙远比古时更多,因此在迅速沉淀之后,这条故道能迅速平塞。没有了这条故道分水,黄河依然会出事。
其二就是那条北道,河北境内,特别是沧州,现在是万湖之国,有许多小湖泊与池塘。因此宋朝只要守住河北中部三关一线,胡人铁骑就难以南下。
然而现在河水北流,水势浩大之时。河水必会冲向所有低洼处,包括天然的。以及为了军事之用人工开挖的所有湖泊池塘沼泽,然后河沙沉淀,这些湖泊池塘一起全部消失。
消失后会产生什么后果?从长城岭往东,几百里的防线,一坦平川,铁骑可以任意驰马纵横。
那样,没办法防了。
因为关系到军事,章楶便将王巨这段话记录下来。
记录的还有郑国渠。王巨随便聊着,便聊到了郑国渠,说是若重新修起郑国渠,可得良田几万顷,甚至也能争决其他地区几万顷耕地的灌溉问题。
于是章楶也写在奏子里面。
但这个奏子主要讲的还是黄河淤田以及设泄洪区的事,这两件事几乎一笔带过。
没想到韩琦注意的就是这两件事。
西夏终是皮癣之痛,北方的那个国家才是庞然大物。
他接到章楶奏子后,立即派人下去查看两股黄河,果如王巨所料。请相信,王巨一次没有去过那两支黄河。说明王巨对黄河。或者说对水利比较懂。
但这个黄河很头痛的,得多少人力与物力财力才能修好,况且王巨也没有说什么解决办法。
这次王巨大捷。不过大家都清楚,到此为止了,没有财力支持,根本不能做到扩大战果。韩琦便又想到了郑国渠。
陕西用兵比河北用兵费用更高,主要原因就是运输费用太高了,这个运输主要就是粮草。
正因为这个粮草,都不敢将三军调到前线去。
大顺城之战胜了,这也是侥幸,陕西现在不缺粮。万一遇到了旱灾缺了粮食,恐怕蔡挺与王巨会迎来灭顶之灾了。
因此他又想到了这个郑国渠。然而谁懂?
不看这个郑国渠,它会涉及到各方面的学问。
所以韩琦想让王巨先试一试水。控制规模,节约财帛,就是失败了,问题也不大,权当是积累一次宝贵的经验。
韩琦是这样想的,不过王巨真同意了,那会困难多多。
现在欧阳修提出疑问,韩琦便将那个奏子打开,指着上面关于黄河的那段描述,说道:“永叔,果如那小子所料。”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欧阳修立即严肃地说:“这么说来,他会有好见解。”
“恐怕不能,但大约会提供一个建议。”
“好,就纵容他一回。”
其实王巨那时交谈时,提到的郑国渠也只随便说一说,当初秦国的郑国渠是能灌溉四万顷,但那是秦国,现在宋朝水土恶化严重,根本做不到了。想要做到也行,但得堆金山银山下去,试问国库里有这个金山可以往下堆吗?
但就是得到一万顷良田,或者再少一点,五千顷,那也是好的。这五千顷可不是种世衡那个营田,靠天收,一亩一石也有可能,再抛去种籽,只有几斗了。但这五千顷,若成功的话,一年可能增加一百万石以上的粮食。如果再按照王巨在华池推广的那种移载法,那可能是一百五十万石,两百万石,整个泾原、环庆、秦凤三路军士粮食都够了,酿酒的粮食也不存在问题了,用兵成本将会下降一半有余。
韩琦想得好啊,但他有没有想过,若那样,人口继续在增涨又怎么办?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想办法将西夏干掉,那怕就是不打仗,兵费一年也会节约一千五百万贯以上。若打仗,还不知得花费多少。少了这个大包袱,宋朝那不亚于换上了新式铠甲,会无比的轻松。
韩琦立即将重要的大臣集于政事堂。
赵曙病重,军国大事几乎就是韩琦做主了。
六七十名大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起来到政事堂。
司马光与彭思永看到王巨站在哪里,觉得很奇怪。
张方平也看到了王巨,心里面同样在想,这个小家伙怎么跑到政事堂来了,不是你呆的地方。
韩琦看到诸人来齐,说道:“王巨,你有什么想法,说吧。”
“韩公,这是……”彭思永不乐意了。政事堂是什么场合,就是自己若无重大军国事务,也不能随便进来。况且这个小屁孩子。
“彭公,听他说一说吧。”
“谢过韩公信赖。下官先从华池县说起,下官在华池县境内建了许多水堰,当然它们都很小,大者不过两三百亩,小者只有几十亩,不过华池县多山少谷,百姓密度也不大,这些水堰基本够用了。然而下官想说的。建了那么多水堰,县里面没有拿一文钱,也没有引起一件争议。”
不看建水库,也很麻烦的,弄不好就引起水源之争,还有水库建起来,必淹没一些良田,想做到没有一点纠纷,那个很难很难,王巨能做到这一条。确实能当着这么大佬面前拿出来显摆了。不过王巨也不是为了显摆,而是要引出下面的话题。
“之所以如此,一是我非是拦水。而是引水,并且刻意地考究了其深度,汛期时大家只愁水多的,因此将水引到水堰里,不会有争议,旱季时,引水渠深度不足,无法引来各条河溪中的水源,由此不发生水源冲突。其次是水堰的选址。务必以盐碱地或者多石砾地为主,这些地产量有限。即便淹没,百姓也不惋惜。故没有产生争议。然而做到这两条很难。特别是选址,不仅是低产的盐碱地石砾地,其高度还要比所引的溪河低,这才能选址。但这种地形,多形成了小沼地,或者形成新的河谷,两岸可牧可耕,不可选。因此往往会离溪河远,利用华池境内高低起伏的地形去选址。然而这样一来,两者离得远,高低测量就是一个大困难。”
说到这里,大家才听明白了。
别看这些小水堰,还真有不小的难度。
“不过它们倒有了一个好处,西夏人到来时,我选择了青溪川做为水淹的地点,青溪川说是一川不如说是一溪,所以敌人不会太注意。因此必须从大浏川引水,仅是选引水处与测量高低误差,我就花费了两三天时间。但不能将青溪川的水一起堵死了,一旦青溪川干涸,西夏人必怀疑。又不能让水流量增大,那么熟悉当地地形的宋吉也会怀疑。所以那个堤坝高度要求很严格。实际它就是我要说的一个重要的水利工程,水中坝!”
“水中坝?”赵概捻起胡子,似乎这个名词很熟悉。
王巨让堂吏拿来一张宋朝全国的大地图,也不客气,用毛笔从潭州往南画,包括两广一起围到里面了。放下笔说道:“这是南方,离京城太遥远了,北方人又不大习惯,实际南方有南方的缺点,也有其优点,比如庄稼能一年三熟,比如那个草棉子。为什么多瘴疠,大家传得太玄乎了。其原因是人烟稀少,物多,然后蚊子在上面爬,沾染了毒气,一种很微少的病菌,比蜉蝣还要小,这些蚊子再跑到人身上叮咬,便将这个病菌叮到人身上,开始在体内象吸血虫那样繁殖,导致人患上恶性虐疾。特别是大军,如果不注意卫生,防蚊,又是在天热出兵南方,一人患上了虐疾,其他蚊子又来叮咬,因为军队挤在一起,再迅速叮向其他人,一场瘟疫降临了。”
几十个重臣居然还听了下去。
虽然与水利无关,这种说法还是头一次听到。
但这个也非同小可,看看潘美出兵岭南,什么时间?冬天春初。看看郭逵出兵交趾,什么时间?七月,八月,九月,于是一半人中招了,不得不撤回来。
所以王巨顺便提了提,又说道:“如果人烟多起来了,又注意蚊虫,便不会再有什么瘴疠发生了。一旦这么大地方开发出来,虽然路途遥远,但我朝海船发达,也可以将灵渠重新修起,朝廷依然会得到收益。”
说航海业,后人往往想到了郑和下西洋。实际那样官方主持的,宋朝不亚于明初,规模只大不小,甚至有一个说法,南宋时都将海关(市舶司)设到了占城与马六甲海峡。
粮食那是不可能了,可一些价格稍贵重的货物,还是能运到京城的。
但想朝廷获益,两广必须开发出来,不然百姓都过不下去了,如何收益。
“当然,它非是我朝重心地区,所以大规模的修水堰,置陡田,那不大可能。不过有两种低成本的办法,一个就是筒车。太宗在藩邸时,因王府地高,就用这个筒车汲水入府。还有元宵节的灯山,灯山上有喷泉,下官未看究竟,估计也是用筒车汲水去了高处,再引水于灯山之上。所以古今往来,多说奇技淫技,非也,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大家请看。”
王巨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上面画着一个筒车,放在一条湍急的溪流中,筒车将水汲到高处,高处置一引水木槽,从这个木槽便将水可以引到各处了,甚至可以灌溉梯田。
成本不是很高,那怕家中情况稍稍好一点的,一户人家就可以置办。
王巨继续说道:“然而它还不及下面的适用范围大。”
那就是水中坝,坝在水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