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两个最重要的背景。/
一是宋朝宰相上上下下颇为正常,不上不下,都学习韩琦就呆在哪里卡住,那才是出了问题。
二是宋朝刑不上士大夫,就不要说宰相了。所以一听赵顼想杀欧阳修,孙思恭急了。所以寇准伙同周怀政准备发起兵变,拿下宋真宗与刘娥,扶持蛋大的赵祯上位,事泄后也不过贬于岭南。丁谓那些作为更过份,同样不过贬于岭南。
韩琦怎么冒出来一句赤族?
实际原因很简单,韩琦心中清楚,前段时间将小皇帝逼得真急了。
赵顼都有杀欧阳修的心思,就不要说他了。
而且沾到兵权,文臣也未必能说清楚,就象司马光诬蔑王巨一样,俺就说你豢养私兵了,又怎么着?
所以先打一声招呼,丑话讲在前面,让俺去陕西,可以,但你不要听信大家泼污,让俺给弄死了。必须有一个保证,俺才去。不然,不说三两天,三两百天俺也不去。
赵顼忽然意会,自己刚才表现太急了,便说道:“侍中犹未知朕之意邪?”
韩琦还眼巴巴地看着。
有这句还不行。
赵顼又说道:“前些天,朕去集贤殿,与王巨谈到陕西,王巨说,陕西当派侍中前往,其他人皆不行。朕思之也然,于是诏书卿去陕西。”
几个宰执愕然。
这里与韩琦矛盾最激化的就是张方平,不过张方平刚刚回家丁忧,不在中书了。
因此其他人对韩琦感情很复杂。例如曾公亮。他软磨了韩琦。但也谈不上多恨,毕竟共事了那么多年。只不过韩琦不下,他就不能上,就没有话语权!所以才出了一些软手。
赵顼也以为得意。
王巨在他做颍王时就讲了一些简单的利害关系,没敢讲多。况且王巨自己还没有当官的经历,只是一些金手指罢了,因此也没有能力讲得更深入。
后来王巨又讲了一些利害关系,特别是这个王巨最不想讲的“世袭”。
韩琦为什么难缠。为相十几年,树大根深,所以司马光都不敢得罪。因此这时候卖一个好,也是对王巨的一个保护。
不说提拨吧,最少不能让司马光等人扼杀。
反正这个皇帝当的,让赵顼惭愧了。
韩琦也默然,大半天后说道:“陛下,你赏识王安石,老臣不赞成,王安石可为学士。切莫进入两府,为何。迂阔也。但此子智慧、手段、思虑,不可估测,陛下可以大用。”
他刻意提了一个手段。
有想法没手段还是不行的。
不要提什么君子,在韩琦眼中,同样根本就没有君子存在。相反的,象王巨在郑白渠那样干,韩琦反而很欣赏。
实际不久后李肃之同样会这么做,他迁任到了瀛州,正好大雨地震,一些百姓乘乱盗窃抢掠,李肃之不顾什么秋后了,同样以军法执行,卡嚓嚓,连续砍了几十个脑袋过后,军民立安!
“朕知道了。”
韩琦这才离开京城,不用担心了,这次用他,乃是用他的才华,与其他的没有关系。
赵顼回去,赵抃说道:“这小子倒有意思。”
曾公亮微微一乐道:“四个字。恩怨分明。”
但韩琦真对王巨有恩吗?那个华池县知县纯粹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能说是恩?一个郑白渠,却成了副使。若无赵顼上位,王巨只是副使,那些圈田,就会让王巨悲催了。
那么韩琦是否是激进派呢?也未必。他眼中没有君子与小人,也没有激进与保安之分。如果凭眼下,韩琦一生倒也能持平,濮仪之争,说老实话,韩琦也不想。国家财政败坏,他有错,但赵曙与赵祯难道没错,富弼与曾公亮没错?但能不能持平,几年后辽国再次借机来勒索时,看看他那道上书。
仅凭那道上书,就可以将他整个一生拉低了五十分!
不过那是王安石改革,已触动了韩家的利益。现在没有人动他家的利益,所以他还是去陕西的最好人选。
当然,在曾公亮眼中,王巨依然是一条小毛虫,他犯不着象司马光那样的打压,也犯不着去拉拢。要拉拢,最少也得王安石这样的级别。
…………
韩琦去陕西。
杨定被杀害。
西夏兵临王家寨,朱欢派人向王巨告急,赵度骑马驰向王家寨示警。
陆诜坐在延州城中,不知道想什么。郭逵正向京城返回,他也要先来中书交接,才能去延州。
这些,王巨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样物事送到了京城。
京城落了一把雪,雪在古代的北方,乃是最吉祥的事物,有了雪,来年虫害就可以下降,并且雪水融化,土壤里有就了充足的水份。
葛少华与苏利涉将那些棉花制品送到了京城。
但与往常不一样,没有送到宫中,而是放在相国寺展示。
棉花棉被,一部分棉花套用了精美的绸缎,一部分棉被套用了精美的黎布。赵念奴心善,怕棉花普及,影响黎人的生活。毕竟南方诸蛮中,黎人算是最平和与安份的了,当值得同情。
因此葛少华配合赵念奴向百姓顺便推广着黎布的精美。
吕居简说了其味道好闻,这让葛少华产生灵感,岭南也有一些香料,但不及大食来的香料名贵。于是葛少华选了一些香味清淡的香料,淡淡地薰了一下,味道不是很浓,尽量保持棉花特有的草木清香。
送到相国寺后,又刻意于一些棉花里放了暖壶,就是让百姓看一看它的保温能力。
除了棉被。还有棉袄棉裤。
外套同样裹以精美的丝绸与黎布。然后请来十来个长相俏丽的妓子。穿上它,站在相国寺里展示。宋朝妓文化十分繁荣,不仅王安石用妓女卖酒,作为大富大贵人家出嫁女儿,都要雇一些妓女来做伴娘。越贵,雇的妓女档将就越高,有的人家还雇行首花魁为伴娘。
因此用她们来做模特,也不会有伤大雅。
宋朝开封商业中心有好几个。但最大的商业中心就在御街一直向东,以相国寺为中心的周边地区,特别是相国寺。每天人来人往,数不胜数。
这个展示立即引起大家的兴趣,许多人不顾卫士,用手摸着柔软的棉被,又看着这十几个俏丽的行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物事?”
无人回答。
“好软,好暖和哦。”
而且这时候天也正式冷了下来,因此又有人立即问:“这是什么物事。哪里有得卖。”
妓子也不答,她们虽是妓子。但不是那种出卖为生的妓子,而是来自教坊的官妓。至于卫士奉命站在这里,他们更不知道其来历了。
有的人问得紧,卫士便不耐烦地答了一句:“我们是奉内库之命前来的,具体的不清楚。”
你们想要买,俺难道不想买?看看这个暖和劲,穿一件在身上,至少站在这里不会冷得哆嗦了。
人类都是一种好奇生物,越不知道,就越好奇。于是更多的百姓涌过来观看。
王巨下值了,回到客栈。
黄良说道:“子安哪,你也要考虑回去了,再不回去,亲事怎么安排啦?”
“不急呢,二叔还没有回来,等二叔回来再说吧。”
黄良不好再劝,便替他取来炭炉,以及暖壶,在集贤院修书,回到客栈还要修书。这个清闲的机会很是难得的,王巨在努力着,试图乘这个机会,将缉古算经里的数学题,一起转化为公式题。
就在这时,客栈来了一行人。
王巨有些傻眼,过了好一会儿说道:“臣见过陛下,与大长公主殿下。陛下,你怎么这个样子就来客栈了,你现在是陛下,九五之尊,非是昔日颍王殿下之时。若传将开去,臣会被士大夫用口水活活淹死的。”
“啊,是陛下啊,参见陛下,”黄良与陶青也傻了眼,反应过来,立即伏下施礼。
“平身,平身,卿勿用担心,太祖太宗也时常便服察访京城,或去京城官员家中拜访。”
“两者不同,那时国家才草创不久,制度不完善。”
“这是京城,况且朕带了许多侍卫来,他们就在外面。”
“不妥,不妥,陛下还是快快回宫。”
“没事,天也渐渐快黑了,朕只不过与姑姑打算一道去相国寺看看那个棉花,然后回宫。正好经过你这里,便刻意过来看一看。这样吧,陪朕到相国寺转一转,看了后,朕就回宫。”
“那样,陛下看后就要回宫哪。还有你,殿下,陛下白龙鱼服,你也不劝一劝,还陪着陛下胡来,若传出去,同样会有大臣弹劾你的。”
黄良与陶青听后抹冷汗,这可是长公主哎。
不过随后幸庆,看样子,王巨与皇上关系那不是一般的铁,否则不会用这般的语气说话。
“姑姑也劝,但朕也是静极思动,并且即位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坏消息就是坏消息,难得的有一个好消息,因此反劝了姑姑,让她也陪着朕出来看一看。”
王巨不好再劝什么。
事实也是如此,这个钱,将赵顼快要逼疯掉了。刚刚即位,换谁都想用仁政布泽天下,然而赵顼呢,遇到了大灾,连赈灾的钱粮都没有了,就这么让灾民自生自灭着,陕西旱灾还不算重,因为没钱,只好卖僧牒,心情当真好受?
因此这个棉花就成了一条好消息。
如果经营得当,未来一年可能为内库增加好几百万贯收入。当然这个时间不会太长,六七年普及后,内库收入就会下降了,况且契约也只签十年的时间。但那时则成了更大的收益,非在内库,而在朝廷,而在三司的国库。内库与国库对于大臣来说会有区别,但对于赵顼,有什么区别?
“臣就陪陛下走一走,不过陛下看过了,一定要回皇宫哪。”王巨不放心地说。
“知道了,你比朕还小呢。”
“欲成方面圆而随其规矩,则万事之功形矣,而万物莫不有规矩,议言之士,计会规矩也,这是规矩,不可不守,与年龄皆无关系。”
“你也看《韩非子》?”
“看,但不能只看韩非子,想要懂得更多,以儒家为本,道法墨杂兵农阴阳纵横这些诸家的书籍都要看。”王巨说道,俺只是引了韩非子一句话,可不是因为你喜读韩非子,我才刻意去引用它。
“不过你前些时间也说过,可以稍稍根据情况越逾调整。”
那还说什么呢。
于是王巨说道:“二长子,陆平,必须保护好陛下之安全。”
“原来,原来……”
“陆平,原来什么?”赵顼问。
“陛下,没,没什么,”陆平涨红了脸道。
“不过朕的事,你们也不要在外面张扬,对你们家的大郎只有害,无有利。”赵顼说道。经过近一年的折磨,赵顼终于略略悟出一些真正的道理了。
一行人来到相国寺。
实际赵顼出来带了不少人,不过赵顼有意要白龙鱼服,这些近卫都是平民打扮,而且扇开的,老百姓也没有怎么注意。况且有几个老百姓看到过赵顼的龙颜?
赵顼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十分快活。不为棉花,难得跑出来,他同样也会开心。在宫中当真不闷?
黄良低声说道:“子安,这样是不大好。”
你是皇帝唉,这个样子怎么能成呢。
“由他这一回吧,反正不久我也要回去了。”王巨无奈道。
赵顼又挤了过来,问:“王巨,你说这一床棉被会值多少钱?”
“不清楚,反正估计不便宜吧。不过最后载种的人多了,就会便宜下来,甚至普通人都能穿得起。而且陛下可想过一件事?”
“何事?”
“唐太宗为何两征高句丽失败?”
“天气太冷了。”
“若是用此物做成厚厚的大衣,兵士还会不会害怕北方的寒冷?”
“对啊,还能做布甲。”
“布甲那大约不行了,箭矢太利,非是此物能挡得住的,不过臣正在想一法,使铠甲造价更便宜,重量更轻。只是精力有限,还没有考虑到上面。”
“苦了卿,对了,你为何能想到此物?”
“不难,听听就知道了。实际自古以来,看到一些人君因为奢侈而误国,许多大臣害怕了,因此将一些物事列为奇技淫巧。也不能说完全做错了,但也如同我朝的军制一样,矫枉过正。比如江东犁,它的出现养活了多少人,然而首发明者,都不知道是谁?再如这个棉花,实际不是奇技淫巧之区分,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陶冶人情操之物,然李后主爱之,却因为而害国。道理一样。这些知识,臣在那本数学书里也淡淡提到了一部分原理。”
“哦,什么时候出来?”
“大约快了。”
因为身份的关系,两人说话声音很低。
这时候赵念奴也凑了过来,问了一句:“王巨,你什么时候成亲?”
仅一句,赵顼立即站住,定定地看着王巨与赵念奴,不是看他们的人,而是看他们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