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年过半百的皇帝脸色苍白,大张着嘴,像是一条离开了水的鱼,他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可是脑袋却仿佛还是因为喘不过气的感觉而一阵阵的眩晕。脑海中起起伏伏,只有一个念头在不断旋转。
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眼前那一张镶嵌着金边的羊皮纸上,有着帝中特有的高级魔法印记,绝对不会被伪造,那么柏丽诺十七世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骗局,彻头彻尾的骗局,十二个行省宣布拥立合法……呸!什么继承人?自己明明还活得好好的!这群家伙的行为根本就是谋反!
但可怕的是,如果除去了已经被那些图米尼斯人占据的三个行省,这十二个行省已经足足是帝国现有领土的一半,不,甚至是一多半!
“他们……呼呼……”
皇帝粗重的呼吸着,直到接近一个沙漏的刻度之后,才终于发出了声音,他盯着女子的面容,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含混声音:“他们,他们拥立了谁?是……艾伯塔,还是杰布森?或者是艾维斯?难道是,罗斯索恩?”
“呵呵呵……”
女子发出了一串轻盈的冷笑,肩膀微微颤抖,即使那膨胀的小腹让她的身材毫无美感,但这一笑中的媚态,仍旧是动人心扉的:“动动脑子吧,我的陛下,既然这些东西是记录在一起送过来的,你难道还想象不到,他们究竟是把谁推到了台面上……而且我都已经将地名说出来了不是吗?好吧。我告诉你,四个人,他们四个人都被拥立啦。菲迪南德是杰布森,福克斯是艾维斯,博斯沃思是艾伯塔,霍尔斯特德……”
“不!这不可能!”
老皇帝忽然爆发出一声仿佛垂死野兽的哀号,他的声音竟然清晰了起来“这不可能,我的儿子们,他们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你们。他们到底干了些什么?他们怎么可以无视我?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吗?不,这是骗局,所有人。那些领主们都在欺骗我,甚至连金瑾花骑士团也是,还有那些大臣们,那些领主们。那些公爵们。他们都是些不忠不义的懦夫……”
“真可笑。”女子一直冷冷地注视着皇帝的歇斯底里,直到一阵凶猛的呛咳很快就打断了皇帝的话……她伸手帮他拍打前胸,理顺气息,然后叹息道:“你也应该知道,他们不过是做出了对于自己最合适的选择而已。”
“叛徒我从一开始就被人欺骗!这是对我,对帝国的不可饶恕的背叛!”
过了好一阵,皇帝才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他们以为,有了那几个小混蛋就可以了?可以任由他们永远的抢走我赋予他们的权力?做梦!所有叛徒都要偿还。用他们自己的鲜血……他们将溺死在自己的血泊里!”
他的语声很轻,但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
这位皇帝在这一刻似乎又找回了属于自己的信心。
他的脑海里飞速地升起一条条信息。并将之组合成为可用的计划:“宣布了支持,而且是各自有各自的人选?这群蠢货,他们做的不过是在分散自己的力量罢了,而且都是外围的家伙……单凭一两个行省的力量他们组织不起足够的军势,而想要整合几个行省的力量,他们以为能够有多少的时间?哼,他们真的以为我只是做出了一个糊涂的决定吗?这群蠢货,他们的脑子恐怕也只够用来学会拿着刀叉吃饭了,我早就知道他们会有这么一套把戏的,是的,我早就知道!”
“真的吗?您早就知道?”
“当然了,这些混蛋们就像是讨厌的乌鸦,他们的眼中只能看见那些亮闪闪的东西,殊不知他们盯着的注定永远都不会是宝石!”皇帝冷笑:“只注重那些东西,所以他们就像是一群猴子,不,猴子也比他们清醒,至少猴子还明白要在偷吃的时候注意周遭的动静,而他们……”
皇帝的语声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反应过来刚刚听到的那个提问并不是眼前的女子发出的。
愕然抬起的视野中央,站着那个年轻人,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容——那是一张可以令女人们心生嫉妒的漂亮的脸,高挺的鼻梁,尖瘦的下颌,仿佛涂抹着淡色蔻丹的薄唇……只是那张脸上皇帝熟悉的,谄媚的微笑仿佛被冻结了,唯有一双蓝灰色的桃花眸子里,光泽闪烁,让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心中发凉,仿佛那里永远燃烧着的,是一层狂傲炽热地寒冰。
“是你?不,不……”
皇帝浑浊的目光在他的面容上停留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再一次苍白起来,刚刚因为兴奋而冲上头的血液从皮肤下溜走,只剩下铁灰样的松垮皮层,甚至连唇皮也逐渐苍白,颤抖:“哦,是的,当然是你,也只有你……是的,是的,不出人意料。”
提比略?格拉古。帝选侯,雷霆红龙军团的军团长……
但这一串荣誉的名字背后,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黄昏时分,皇宫即将关闭,所有的外臣没有经过皇帝的允许是不能够留在城堡内的,更别说是进入到这座皇帝专用的起居室,除非绕过了这一路上的三十多道明暗的防护——六十名扈从骑士,回廊上的十一道门扉,还有守护在这房间外面的六名法师。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师了吧?即使是拥有着雷霆红龙骑士力量的人也是很难成行。
可是如果换一个方式,那么就简单多了——比方说,在皇帝‘抱恙’的时候慢慢换掉他的心腹……于是多么精致的防御,也最终会从内部崩溃。
年轻的骑士看着含混地哼哼着的国王。伸手拉过了一张椅子,大模大样的坐了下来。
“你可以调开我的亲卫,而你可以接触到我的内侍。还有那些法师,牧师你们也可以暂时调走……但是,你们以为这万无一失?”皇帝的语声颤抖着,他咧开嘴,表情似哭似笑:“我一直不出现的话,一定会有人提出要觐见的,而如果我死了。你们更不可能得到什么,提比略,你以为仅凭你那两千名雷霆骑士。就能够压制住伊利里亚?你觉得贝恩支侯爵,还有特里奥特他们,真的就无法阻止你吗?”
“当然不,”
皇帝一连串的提问让提比略微笑:“我还没有自大到那个程度。认为我手头上这不到两千人就可以与特里奥特的那五千金瑾花骑士团抗衡。更何况,贝恩支也会帮忙,还有宫廷法师团,我的渗透也很不足,实际上就光是伊利里亚的各个神殿的护教骑士就够我受的,那些圣武士们的力量可几乎不比我的雷霆红龙差多少,更何况还有城卫军什么的?”
“那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怎么说呢?”
年轻人轻轻摇头:“其实。很出乎意料,我以为他们会更加沉着一些。但是将他们设想的太聪明。其实也不是太好……或者,他们早就已经急不可耐了吧?贪婪是一种很可怕的特质,一旦产生,就永远也不可能消除,那些表面上的满足,都不过是单纯的掩盖罢了。当然,我还是要夸奖他们,干的真好,这样一来,他们在进攻之前就已经注定无法将力量集中起来,而且之后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分崩离析。”
“这也是你……?”
国王的语声颤抖着,那个人慢条斯理的叙述让他感觉到了恐惧,甚至一瞬间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他张着嘴,似乎想到了什么模糊不清的东西:“你鼓动他们,也鼓动了我,你是故意要让他们离开的,而且正在等着……不对,你已经操纵了他们,对吧?不论是领地还是那几个孩子……”
“不不不,我没有操纵他们,我只是给了他们希望而已。而他们的行动,则足够给我一个借口。”
提比略笑起来,“是的,借口,这些家伙的愚蠢,会给我们足够的借口剿灭他们,粉碎他们,重新建立帝国,实现伊斯甘达尔陛下的宏伟梦想,而要做到这些,我就必须要清除所有的挡路石,将他们粉碎覆灭,铺平我前进的道路!”
“梦想?宏伟?”皇帝愣了愣:“你就凭这个幼稚的梦想来支持你?”他说道:“这个荒谬的……”
“荒谬?”
提比略提高了一些声音:“陛下,你好像对于你的祖先缺乏足够的恭敬……好吧,我问问你吧,你将伊斯甘达尔大帝,你的祖先,当成了一个什么呢?”
看着皇帝瞠目结舌不明所以,年轻的帝选侯笑了笑:“啊,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你将他当成了一个泥偶,石雕,还不如各种神像,因为他对于你根本半点也没有用处,除了在某些重要仪式上需要用到他的雕像和名声,是吧?但是我不同。我毕生的梦想,就是要实现伊斯甘达尔陛下的梦想,虽然说,它现在已经被你们这些肮脏愚蠢懒惰的家伙们玷污得太久了,但是不要紧,只要重新开始就可以了。”
他伸出手,在老皇帝的额头上刮擦了一下,然后慢慢捻动着手指:仿佛触碰到了什么令人恶心的东西
“这个陈旧的,腐朽的,散发着一种酸臭气味的国家,或者说,一个巨大的牢笼……你无论怎么形容都好,总之,这个大而无当令人厌憎的国家,困锁着大陆上半边土地,以及上面的人,但是它完全不是伊斯甘达尔陛下曾经向他的子民们,他的领主们,他的帝选侯们承诺要建设的那个国家,那应该是一个伟大的巨人,一位泰坦巨神。我们,帝国的子民,他的统治者,站立在它的肩膀上,被……但是那个帝国在伊斯甘达尔陛下的伟大西征停下了脚步的那一天就已经死去了,如今的这个,不过是一个残骸,一个不断地腐烂肉块。令人作呕的盘踞在这里!”
年轻人厌恶的皱紧眉头:
“你就是让这团肉腐烂的苍蝇,将它营造成了你的巢穴,盘踞在这里。将那些因为你们这种愚蠢的东西而滋生的蛆虫散布到这个国家的各个层面之中,。而我,现在就要烧掉这残骸,碾压这帮蛆虫,把一切的一切,都重新导上正轨!”
“你尽可以杀了我,然后试试看。仅凭你那些骑士们,能不能够做到这一点,而又有多少人。愿意追随你的脚步……”
皇帝狠狠地咬牙,将一切都豁了出去:“只要有了足够的证据,所有人,所有人都会将你碎尸万段。用你的皮来装饰他们的勋章!”
“不。我的陛下,我当然不会杀了你,杀死你的话,以我的力量……”
“你在说什么?”
提比略慢悠悠的语声,让身旁的女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尖利:“我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当然不是。但是我也已经说过,那个计划之中还有许多需要补充的东西,计划就是这样的。一个一点儿也不能承受变动的计划,肯定是个非常糟糕的计划。”
提比略仍旧不慌不忙。不过这种安逸似乎并不被他的同伴所喜了:
“你知道你不可能永远的控制他?至少不可能让他永远不露面,那些法师们,那些牧师们,他们都会怀疑的!那些家族的成员们,他们不可能听凭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来占据伊利里亚,还有,贝恩支他们也不可能任由你这么做,他们拥有的力量虽然还不及你,可光是兵力的优势就足够耗死你的那些骑士!所以你必须杀了他,必须杀了他,让他立下传位遗诏,让我的孩子成为帝国的皇帝!”
“我知道,我知道,用不着你来提醒。”提比略冷冷地瞪视着女人:“是的,确实,我们的陛下拥有着纯净的,伊斯甘达尔陛下的血脉,即使我很怀疑,但它确实是被保留下来了,伊斯甘达尔大帝的直系血亲,以及帝国皇帝这两个身份,注定了他不会被帝选侯的力量所控制,但是,我们仍旧需要他,正确地说,是需要他的身体。”
“什么?”
“怎么说呢?幸运?”提比略悠然道:“正因为这位陛下的血统,所以我们才能让他有这样的机会。”
他的话语很慢,因此语声还没落下,便已经没有人注意他的话了。
三个人的目光同时转动,在它们的交汇处,不知何时已经矗立着一把椅子。
这是一座苍白,巨大,遍布着尖刺的古怪造物,事实上,说它是一把椅子不如说那是一座小山,一座骸骨的堆积……灰白色的光滑钙质巧妙塑造,承托着其上,俊美中带着几丝懒散的青年。他身上披着一件金色的长袍,打开的领口裸露着结实白皙的胸膛。他就这样端坐,端坐在那骸骨构造的王座之上,微微偏头,单手托着腮,扫视着三人、表情冷漠,却充满了洒脱与高贵的味道。
“这就是朕的血脉?令人失望。”
他开口道。
空气一时之间,似乎都已经凝固,恐怖的阴冷,无声无息,却又一点一滴渗入人的心灵,那种奇异的感觉,就像冰冷的女子的歌声,在黑暗之中悠扬空灵,一点点攫住每个人的心脏。
“肮脏,腐朽,老迈,这就是你给朕选择的身体吗?我不满意。我很不满意啊……提比略。”
“陛下。”
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跪倒在地,以最谦卑的姿态埋下头:“属下无能,只能请陛下暂且屈尊,但请无需担心,因为这里还有一个更加合适的人选。一个尚未经过任何污染的躯体,只要稍等上一段时日,他必然成为您最合适的……”
“你说什么?”
尖叫声打断了他,女人仿佛疯狂一般瞪大了眼睛,瞪视着那个人:“你想要对我,不对,对我的孩子干什么?”
“住口!跪下!”
提比略沉声道,没见他做出什么动作,女子已经咚地一声双膝跪倒,“请陛下见谅,属下考虑不周……”
“不要紧,很有趣的女人,我喜欢这样的女人。”
宝座上的青年轻声开口,黑色的眼眸中映出女子颤抖的身体:“你是说这个孩子?很有意思,不过,还是太小了,要想等到他长大,还需要耗费我很久的时光,如果只能用这个令人作呕的老家伙的身体,实在是不怎么尽兴啊、”
“如果陛下需要,那么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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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遗憾,暂时来说,你还是有用的。在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前,你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