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站在场间,脑中竟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两世为人,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了考试失利的惊慌失措。
眼看那名白衣院官将自己的考卷重新密封,苏文顿时心下一紧,他知道,一切都悔之晚矣。
千不该,万不该,放着那么多传颂百世的诗词佳篇不去抄,偏偏抄了一首李白的《行路难》!
当然,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李白的,所以苏文的这首诗,绝不会被人冠上抄袭的罪名,可是直到他落笔完成的那一刻,他都在不经意间,忽略了一个更加重要的事情。
如果不是那白衣院官满脸的疑惑和不解,或许苏文根本就不会因此而惊觉!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是这首诗中间有着偏向妖族的倾向?还是字里行间出现了不该有的禁忌词汇?亦或者是苏文错写漏写了什么?
都不是。
这首诗最大的问题,是在体裁上!
总的来说,圣言大陆在诗词的发展上,与苏文前世的历史进程是隐隐吻合的,诗、词、歌、赋之类,均已早在神书临世之前便存在了,所以才气对其的判定标准,也是按照每一种体裁的规范而来的。
不论诗词歌赋,都必须先有了规范,再谈意境。
可是偏偏,在这个世界中没有曹家三父子,也没有诗圣杜甫,于是,圣言大陆便缺少了两种十分重要的诗体。
那便是继《诗经》和《楚辞》之后。以搜集整理诗歌而成的一种新的诗文,乐府诗!
苏文所写的这首《行路难》。准确地来说,是属于“新乐府”。也就是在汉代乐府诗的基础上创新而成的一种新的诗歌体裁,曾经得到过白居易和元稹的大力倡导。
而新乐府的创始鼻祖,正是杜甫!
圣言大陆上没有杜甫,所以才能让苏文以《登高》首夺文位,诗成传世,但与此同时,也使得这首《行路难》,成为了这个世界上从未出现过的杂言体乐府诗。
换句话来说,这首诗恐怕是不能得到才气之认可的!
然而。州考第二场的评判标准是什么?正是才气!
如果以此而判,苏文很有可能在这第二场考试中折戟沉沙,别说是榜首,甚至很有可能名落孙山!
苏文竟然在如此关键的一场考试中,忽略了这般重要的问题!
一丝冷汗匆匆地从苏文额间滑落,他目送着那位白衣院官越行越远,直至将自己的考卷呈交到了三位主考官的手中。
木已成舟,他便再也无力回天了。
“该死!”暗骂一声,苏文尽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毕竟州考还没有结束,他还有最后时论的机会。
事到如今,苏文已经不奢求那所谓的榜首之名了,能够入得甲榜。拜入书院,便是心满意足了。
当然,他的这番想法。只有他自己从知道。
场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文已经呈交的那份答卷上。唯有一个人,发现了苏文脸上的那抹异样。
“出了什么问题?”沐夕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但不知为何,却让苏文心中为之一暖。
轻轻摇了摇头,苏文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苦笑道:“如今你可以放心,又能少一个对手了。”
闻声,沐夕瞳孔骤然紧缩,再度问道:“你犯了什么忌讳?”
苏文再度摇了摇头,却不说话了。
不是他不愿意向沐夕解释,而是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道告诉沐夕,说自己因为写了一首不属于这个世界体裁的新乐府诗,所以很可能被判定落榜?
沐夕也随之沉默了起来。
良久,唐吉和宁青冰几乎同时完成了答卷,起身朝着凉棚处走来,而沐夕的眼中,也悄然闪过了一丝最后的犹豫。
便在唐吉与宁青冰即将走进棚内的时候,沐夕终于做出了决定,她踮起脚尖,于苏文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也不管苏文听清了没有,沐夕随之身形一闪,躲进了凉棚大片的阴影当中,神色平静如常,便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然而,苏文的神色却为之一震。
可惜还不等他转过头去寻找沐夕问个清楚,唐吉便已经抢先一步迎了上来。
“哈哈,苏圣才,这一场对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吧?”唐吉满面红光,看来应该是考得不错,却全然不知,他的快乐此刻正建立在苏文的伤痛之上。
或许是沐夕的那两个字如同魔咒一般产生了效果,苏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道:“你不是作的诗词?怎么花了那么长的时间?”
苏文成功地转开了话题,而唐吉则是神秘一笑:“嘿,等到发榜的时候你就知道啦!”
苏文面带疑色,备考州试的这段时间,他可是一直与这个死胖子在一起复习的,不可能对方准备了什么杀手锏是他不知道的啊?
不过见唐吉坚持不说,苏文也不再强求,转而看向宁青冰:“考得怎么样?”
宁青冰带着微笑,开口道:“算是正常发挥吧。”
苏文点点头,鼓励道:“那便足够了,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场时论,按照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方法来答题,即便无法获得高分,也不至于偏离大势,拿个合格的分数是没有问题的。”
宁青冰恭声道:“谨记先生教诲。”
苏文无奈地笑了笑,对于宁青冰这等恭敬的态度还是有些不习惯,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似做不经意间,再度将目光扫向了棚内那片阴影处。
而沐夕,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片刻之后。便到了鸣钟收卷的时候了,白衣院官将所有的答卷整理密封。全部呈到了三位主考大人的面前,然后复又急匆匆地前往后院拿来食盒。发放给一众考生。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三位主考官却根本无心用饭,便拿着那一摞摞厚重的考卷离开了场间。
所为的,只是能够尽早看到苏文所作的那首诗词。
三人很快来到一座朴素的营房当中,这里便是州考第二场的评卷点,之所以选在这里,是因为其内蕴藏了一道玄奥的繁花阵,可以抵御镇气钟对于才气的压制作用。
所以三人才刚刚步入其内,怀中的各式考卷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散发出了高低不一的才气光芒。
却并没有引得才气天降。
这说明。此次州考的第二场,并无悟意及以上境界的作品诞生。
待发现这一点之后,三人在大感意外的同时,都不约而同地轻轻皱起了眉头,心中想着,难道苏文发挥失常了?
与此同时,州主大人率先开口道:“看起来,这次苏圣才似乎没有写出能让我等惊艳之作啊,不过如此一来。倒是证明了我所发现的一个有趣的现象。”
院君大人对州主的这番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疑声问道:“有趣的现象?”
“不错!”州主点点头,解释道:“不知道两位知不知道,那苏文于《文以载道》榜中的两诗一词。分别是何时所作的?”
不等两人开口,州主大人便自问自答道:“临川城盛传,苏文作《登高》的时候。是他刚刚于圣庙开智之时,也就是初获文位的时候。而那首《草》,则是苏文在离开临川城前所留下的镇城之宝。”
“至于词作《相见欢》。想必只要是光临过林花居的客人,都能看到墙上所挂之原作,也就是说,这首词乃是苏文入徽州府之后所作的。”
顿了顿,州主轻轻一笑:“不知道二位有没有发现,苏文虽然是我人族当之无愧的圣才,可是他所作的诗词,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从传世之境,到超凡之境,最后再到悟意之境,其品阶竟然是在逐渐跌落的!”
院君大人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州主迎着院君那凌厉的目光,坦然道:“如今两位已经看到了,本届州考的第二场,是没有悟意之作诞生的,所以我只是猜测,那苏文,是否已经是江郎才尽了?”
随着州主的这番话,场间顿时陷入了一片如死寂般的沉默当中。
片刻之后,那来自鸿鸣书院的女院士深深地看了州主一眼,随即从堆砌如山的考卷中抽出了一份,开口道:“这便是今日第二场的榜首,二位可有异议?”
在才气光芒的强弱对比之下,选出此轮榜首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也是最为公平的评判。州主与院君当下反应过来,只是抬眼在剩下的考卷中轻轻一扫,便纷纷点头道:“自是无异。”
“那便当场拆封了。”女院士说着,当着当人,轻轻抹去了考卷上被封住的考生姓名。
下一刻,三个人都愣住了。
上面极为工整地写了两个字。
却不是苏文,而是柴南!
这份当下才气最强的考卷,竟然是属于如今燕国第一天才,柴南的!
良久,那名女院士才将考卷交到了圣裁院院君的手中,深吸了一口气,不容置疑地说道:“先暂时以此为榜首对外发布吧。”
州主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声道:“暂时?”
女院士微微点头,于轻描淡写之间,从腰间取出了一张金丝渔网,开口道:“这里的剩余考卷,我将以第一主考的名义进行存封,所有人不得借阅!州考结束后,我希望二位与我一起,联名要求复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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