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三元阁一派忙碌景象。
几名侍女早早起来,梳洗着妆用完早点,在厅堂里做些迎宾准备。时而小声嘀咕几句,聊些女孩子间的私话,间或发出几声轻笑,其乐融融。
十三少爷性情懒散,从不肯施展神通法术代替小侍女劳作。姑娘们倒也不介意,仗着少爷随和埋怨两句,撒娇的成分还要多过赌气,可以算做怡料。
萧十三郎今儿来得也很早,安安静静坐在沉案后百~万\小!说,耳中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意态安闲。在这些姑娘们的眼里,少爷不光是少爷,同时还是兄长弟弟甚至姐妹,相互间说话全无顾忌,根本不怕他听见。
胖嫂子不知道野到哪去了,或许是去红坊蹲点要生擒塔山,或许是抓了个野汉子就此私奔,大家都不会过问。反正店里有麻烦的时候她就会出现,从来不会落下。那般庞大的身材,竟能如此神出鬼没,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颇有几分神秘。
“小蝶啊,昨晚又做春梦了吧?”一名小侍女调笑道。
“哪有的事…你不要胡说!”小蝶面色通红,气呼呼连忙反驳。
“还说没有,看看你的眼睛,都成猫眼了。”另一名小侍女跟着起哄,大有不老实交代决不罢休的气势。
“我…我失眠!你管得着吗!”小蝶寡不敌众,只能干脆耍赖不认,彰显其亢烈不屈之坚贞。
“咯咯!失眠啊…这个词儿是谁说的来着?咋这么新奇呢?”
“还能是谁,让小蝶失眠的人呗!”
“哎呀,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小蝶变成熊猫眼的话,可不怎么好看喔。”
“是啊是啊,不过你们放心吧,这个失眠好治的很,只要……”
“不许再说!”
小蝶架不住众人围攻,怒而呵斥道:“都说我,看看你们自己还不是一样。啊我想起来了,熊猫眼这个词儿哪来的?你们咋记得这么清楚呢?”
“……”
几道哀怨委屈带着期盼的目光同时汇集到某处,萧十三郎面色严肃,对几人的话语充耳不闻,俨然一副两眼不见身前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端庄严正。
“聋子!”一名小侍女偷偷嘀咕道。
“呆子!”另一名小侍女愤愤不平道。
“傻子!”第三名小侍女默默念叨着。
“蠢货!”小蝶最得宠,胆子也最大,怒气冲天道。
没人理会,几个姑娘没了比较黑眼圈的兴致,奄奄忙着手上的事情不再说话。萧十三郎轻吁一口气,微微调整坐姿,将手上书页反转过来。
“原来是拿反了,我说怎么字儿怎么这么生呢!”
…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未等萧十三郎调整好心情,忽闻门外一声断喝。声如雷霆炸响,震耳发聩处,竟比虎嫂都猛上三分。
“十三郎,你干的好事!”
声落人至,一条彪形矮汉轰然闯入。沉重的脚步落在对面,竟有聚鼓惊雷之势,好不威风。
来人生得方方正正矮矮壮壮,背着一把几乎与之等高的阔剑,如长腿的石墩在地面横行。梯形脸,上窄下宽叠在粗壮的脖颈之上。黝黑的脸庞中央,一颗硕大的酒糟鼻稳稳安坐,红通通璀璨璨骄傲夺目,仿佛一颗红辣椒扎根于铁板,成为天然的制高点。
较鼻头更加醒目的,是那对墨蚕般的浓眉。眉梢粗重且根根炸立,挺拔倔强生出几分虎踞龙盘的气势,煞气飞扬。
这副面相无疑不怎么好看,正对着十三少爷,差异格外鲜明。恍如南瓜与石榴放到一起,视觉冲击可谓强烈。
奇怪的是,他的模样如此精彩,看上去却让人生不出多少恶感。两颗绝不温和的眼仁中,竟能透出几许纯净,与其说他是蛮夫莽汉,倒不如说像个赌着气的孩子,令人莞尔。
“好歹也是个老板,就算咱这个打工仔惹你生气,也不能这般没有分寸。客人不被你吓走,花花草草也受不起啊!”
十三郎稳坐如得道高僧,嘴里不咸不淡的调侃来人与受到惊吓的小侍女,微笑说道:“塔山大哥,今儿很闲啊!该不会是虎嫂揪回来的吧。”
花容失色的姑娘们娇颜绽放,目光从塔山身上移开。这类情形在她们眼里很寻常,东家每次在主母那里受了委屈,总会寻着借口拿少爷撒气。笑一笑闹一闹蹦一蹦跳一跳,最后不了了之。
今日有所不同。
塔山没有如平日那样与十三郎嬉闹,沉着脸走过去,一把抓住其肩膀,连拉带拽地将十三郎朝楼上拖。不知道的人看了,只怕会生出许多不好的联想,感叹几声世风日下,为那个俊秀少年的命运施以怜悯。
“胆大包天的东西,越来越过分了,看俺不好好收拾你!”
塔山一边拖还一边骂,俨然一副暴戾残虐的恶主摸样。可惜他身材五短,十三郎虽然年轻身量却不低,差个台阶仍比他高出一截,慢悠悠稳稳跟在其后,看去好像是马仔拖车,愤怒无奈而且艰辛,有些滑稽。
“别急别急,等我放好书。”
有条不紊的整理好书卷,萧十三郎刻意将书页折起做好标记,这才施施然随着塔山上楼,消失在大厅里。
身后,几名丫头面面相觑,目光隐虑。
“小蝶,不会有事吧?东家今天好像不对头。”一个说。
“就是就是,上次被主母抓个现行都没这样,到底怎么了?”另一个说。
“该不会是被主母逼得紧,东家的心思变得……”第三个小丫头目光惴惴,有些邪恶。
“啐!就你会想。瞧着吧,要不了一刻钟,东家就会老老实实的下来,还得给少爷赔礼。”
小蝶对少爷信心满满,想了想忽然觉得生气,张口骂道:“小浪蹄子!”
…
上了二楼,打开小门,走进院子,来到梨树下。塔山将十三郎按到石凳上坐下,自己则四仰八叉躺在那张竹榻上,翻手拿出一个酒壶,咕噜噜猛灌了几口,仰面叹息。
“唉!这回真被你害惨了!”
竹塌发出几声哀鸣,似在祈求主人将这个恶徒驱逐。萧十三郎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塔山发癔症般自语,没有开口。
体味着胃府中火烧的感觉,塔山面色好了不少,坐起身直盯着十三郎的眼睛,严肃说道。
“十三爷好!”
萧十三郎面容平静,眉丝都没有一分跳动,疑惑的眼神望着塔山,不明所以。
塔山再次说道:“你是十三爷。”
萧十三郎听明白了他的话,摸摸鼻子说道:“大伙叫我十三少爷,其实只是客气话……”
“够了!”
塔山大怒,指着十三郎喝道:“别跟我装,知道你能装,装得连我都不能不信。可是我知道,你就是、十、三、爷!”
萧十三郎无辜地摊摊手,根本不作回应,摆明一副‘随你怎么想,我就是不承认’的架势。
“其实我早知道了。别忘了我是战盟舵主,落灵城就这么大,什么事情能瞒得住我。除了你,没有人会做那些事情,也没有人能做那些事情。”
混着酒汁的唾沫在空中乱飞,塔山愤怒咆哮:“以往不说出来,是因为你干的那些事儿我想干但是干不了。虽说总要擦屁股我也认了,谁让我是你大哥呢!”
“现在不同,这次你玩得太大,连我都罩不住。”
塔山没指望十三郎老实招供,也不等他辩驳,自顾说道:“你走吧,赶紧走!一刻都不要耽误。”
“去哪儿?”萧十三郎安静的问道,神态委屈无辜而且可怜,仿佛被家人抛弃的小狗。
“爱去哪儿去哪儿!”
塔山的目光有些暗淡,不耐烦地挥手道:“我的话你反正不听,战盟不乐意进,道院又没资格进。随便着个宗门加入,当个记名弟子看看大门扫扫地之类,反正不能待在落灵城。”
心里想到了什么,塔山冷笑讥讽道:“这事儿你干了三年,最拿手不过。”
“我要进道院。”萧十三郎温和的语气说,透出不容更改的执拗与决心。
“进个屁的道院!”
塔山越发愤怒,大吼道:“你看看你都在干什么?不好好修炼非得去琢磨什么炼器,几年下来就炼出这么个铁疙瘩。就凭它,你也想进道院……”
“那叫哑铃。”萧十三郎更正道。
“……对!哑铃……哑巴铃!和你一样,简直像个哑巴!”
塔山怒极气极无奈之极,竭力压住心中的火气,苦口婆心劝说道:“我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非得揪着道院不放?明明这么好的炼体天赋,加入战盟肯定受重用。别的不说,起码功法可以随便挑,不比自个儿瞎折腾好?”
“三年前你还说我是修真天才,况且,炼体我也没拉下啊!你自己说七星是顶级功法,何须另作挑选。”
萧十三郎开始翻旧账,娓娓说道:“我进道院自然有我的用意,只要勤奋些,未必不能赶上三年之期。”
“勤奋?你还好意思说勤奋!”
塔山气得直哆嗦,浑然忘记了自己的本意,冷笑道:“三年前你十一二岁炼气八层,当然是天才。三年后你还是炼气八层,马马虎虎还能算普通。照现在这么搞,三年后你还是炼气八层,那就是彻彻底底的废材!”
“别忘了我也修士,而且是古剑门内门弟子,能不懂这个?这三年,你打坐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一个时辰,还有脸说勤奋?”
“没错!七星是顶级功法没错,可那要看对谁。这破玩意儿传自上古,典型的先易后难,三星以上可以说步步维艰。战盟为什么将它传遍天下?是因为连盟内都没人修至大成。就拿我来说,停在二星顶峰多少年,难道你看不见?”
“难道说你以为,战盟内亿万战灵都赶不了你这个半吊子,生生被俺撞上一位绝世奇才不成!”
声声惊雷在小院中回荡,满树梨花不堪其扰,无声地飘落几片羽瓣,似在表示抗议。
“绝世奇才?没准儿我真是。”萧十三郎耸耸肩,模仿塔山的口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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