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远宁不远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而行。
车上坐着三人,都是儒生打扮,气度各有不同。
中间那人两肩端平,捧书默读,给人一种严谨之感,正是甄知佐。
在甄知佐两边,坐着两名略微年轻的男子。
左手边的男子,穿着随意,身子随车子的颠簸晃动,右手边那人,衣着略显宽松,有种前朝余韵的感觉,闭着眼睛,一副沉思模样,似在思考问题,物我两忘。
整个车厢,气氛略显沉闷。
忽然,那轻轻摇晃的男子似是按耐不住了,出声道:“师兄,那邱生真有那般出色?你不是只和他见过一面么?”
这话一出,甄知佐还未回答,那闭眼男子就缓缓说道:“陈井,你何时能定下来?读书养性,要安定内心,定而后静,心无旁骛,才能为学。”
那陈井皱眉笑了起来:“林觉,话不对,圣人说有三戒,少年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壮年血气方刚,戒之在斗,老年血气衰败,戒之在得,可没说过要戒念、戒意,若没有性子,没有念头,还做什么学问?岂不都成了老古董了?和石头何异?”
林觉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淡漠双眸,仿佛不含半点人欲,他看了陈井一眼,摇摇头:“不定、不安,如何能虑,又岂能有所得?”
陈井顿时来了兴致,想要站起,但看到车顶又停下动作,随后道:“这话是你的理解,不是圣人的说法,圣人的意思是学有所得,最后能去掉浮躁,得悟人生真谛,不是让人强行灭掉浮躁。这是本末倒置了,你呀你,一直都是这样,曲解经义,若让你得了传承,还不得扭曲天下!”
“陈井,莫说多余的话。”
这时候,甄知佐突然插话进来,看了林觉一眼,淡淡道:“师弟。别中了陈井之计,他定不下心,百无聊赖,这才挑拨你与他论道。”
“师兄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林觉听了,再次闭上眼睛。
“无趣,无趣,师兄何必说破,唉。”陈井见状。叹息一声,露出惋惜之色,然后装作不在意的问道,“对了。还没说那邱言是怎么入得你法眼的呢。”
甄知佐看了他一眼,说道:“到了地方,你与他相谈,自能得知。何必我来赘述?若耐不住旅途,不妨静心百~万\小!说,你这般好动。再聪慧,也难免被人诟病。”
陈井笑道:“连老师都说‘动静无端,阴阳无始’,日月运行、寒暑往来、刚柔变化,这都是有动有静,这便是天理,人欲之中一样有理,何必强求?”
甄知佐摇摇头,不再理会陈井,低头百~万\小!说。
他这次再往远宁,就是要以小礼去迎邱言入门,小礼虽有个小字,但并非拿不出手,也要好大阵仗,却要在书院举行,而迎门人的事,还是要交给书院门生,要大小陈先生的门人弟子亲自迎接。
只是,因贺书长的缘故,留在书院中的几名学子都被征召出去了,一番挑选,甄知佐找来了身边的两人。
那林觉为大陈先生的弟子,只是太过古板,不苟言笑,所以人所不喜,迎接贺书长的事情当然轮不上他,最后被甄知佐抓来。
至于陈井,和甄知佐一样,都是小陈小生的弟子,但行事跳脱,无所定性,不为先生所喜,隐隐被他人孤立,所以才能被甄知佐拉来。
挑这两个人来,甄知佐也是有所考量的,迎新入门的学子,并非只是仪式,路上还要交谈,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些机敏之人和学识渊博的弟子出面,展现书院优势。
林觉虽然古板,但知识渊博,陈井虽然跳脱,但心思活络,聪慧异常,也算拿得出手。
随后的路上,陈井一样难以定下心来,不时做出动作,但其他两人却仿佛没有看到、感觉到一样。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车子突然抖了一下,随后停了下来,接着就听车夫的声音隔着车板传了进来:“三位公子,前面发生了点事情,可能要迟些才能过去。”
“发生了何事?”陈井立刻跳了起来,不待对方答话,就跑了出去,入目的是座城墙,城门前的停着几辆马车,围着不少人,最中央的地方,是名身有官威的男子在和一名老者在说话。
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在门前路上,阻住了路,当然不好前行。
陈井抬头一看,目光落在城门上方,看到了“远宁”两字。
“不是到了么?怎么城门前突然这么多人?挡着路了。”微微抱怨了一句,陈井的脸上却无不满,反而流露出兴奋之色。
这时,身后的马车里传出来一个声音——
“嗯?那老者是泉佑书院的赵秉承!”这话里面蕴含着一丝意外和迫切之意。
“没想到蜀学这般上心,竟是赵秉承亲自出马。”嘴里说着,甄知佐从车中走出。
“那人就是蜀学赵秉承?”陈井一脸好奇的打量着人群中的老者,远远的察觉到一股文思之气,心中稍定,随后想到一事,“此人莫非是来邀请邱言入泉佑书院的?”
说完这句,他嘿嘿一笑:“妙极,那张华章因邱言是寒门士子,不放在心上,推三堵四,不派人手,而泉佑书院连门中老儒都亲自出马迎接,高下立判,这邱言能引得赵老相迎,估计是真有才学,只是名气不如那贺书长罢了。”
突然,又有一个声音从车中传出——
“那赵秉承还没能如愿。”
“何以见得?”陈井转头后视,皱起眉头,那林觉并未走出马车,怎么做出的判断?
可林觉并不答话。
甄知佐也不多问,只是道:“无论如何,还要入城一看,另外,那赵秉承虽与我等传承不同,学派间也有纷争,但达者为先,理该过去见礼。”话落,他领着陈井和林觉走了过去。
赵秉承见到三人,面色连变,彼此说了两句,就相互告辞。
“果然不错,赵秉承刚才面色有变,愁眉不展,确实没能如愿以偿……”陈井说着,略显怪异的看了林觉一眼。
随后,他摇摇头,测猜道:“我明白了,邱言既已收到了理宗的门帖,当然不会再去没落了的泉佑书院,所以尽管被那赵秉承亲自上门,依旧没有答应,毕竟我理宗如今闻名天下,执儒家牛耳……”
陈井自信满满的说着,但这股自信,在到了刘宅,看到刘越递过来的那封书信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出门游学?”
甄知佐错愕的看着手上的书信,皱起眉头。
听到此话,跟在后面不言不语的林觉眼中一动,闪过一点光芒,但旋即隐没不见,没过多久,张钰、刘框两个人得到消息,急匆匆的跑来。
二人一到,先夸赞了理宗一番,言及自己几天来钻研大小陈先生的著作,略有所得,直到甄知佐制止,才略显不安的道:“甄公子,这事不怪我们,这些天来,我二人都陪在邱言身旁,只是他回家扫墓,不方便跟去,谁曾想这一回来,又蹦出个杏坛门人,告诫我二人,就更……”
甄知佐突然打断两人,脸露惊色:“等等,你说什么?杏坛门人?”
不只是他面露惊讶,就连陈井和林觉,同样面露异色。
“不错,有个叫姬正的杏坛门人前来,说是要邀邱言参加什么杏坛论道,还告诫我们,劝我们回去治学……”
他们的话还是没能说完,这次打断的是陈井,就听他低声惊呼:“杏坛论道?好家伙,这邱言是什么人?什么背景?竟有人邀他杏坛论道?这要是论道之时,能畅游士林,确实没必要入咱们理宗了。”
“你是不是听错了?”甄知佐皱眉,沉声问道。
张宇、刘框面色剧变,连连摆手,口中连珠炮一样的说道:“不会,不会,我等为了确认,好和公子您汇报,特意记下。”
“难道是真的?”甄知佐的眉头越皱越紧,“杏坛论道,没有圣贤堂,没有圣贤纸,怎么论?到底是要入一书院的,只是不知那邱言去了哪家,难道是一路向东,直达齐鲁?不可能,他来年还要会试……”
张钰趁势说道:“邱言去哪家书院,我等并不清楚,但他要去什么地方,却大概知晓,为帮公子办事,我特地买通了张府的一名管事,得知邱言要去东都。”
“东都?”甄知佐闻言一愣。
此时,林觉突然开口:“要招揽邱言,不妨让这二人再去张府打探,不过,杏坛论道非同小可,邱言便有才学,若无相应文章,徒增笑尔。我看过他的文章和生平,文心不显,阅历不丰,对民间之事似无太多了解,怕是难动圣贤。”
“也好,再去打探。”甄知佐点点头。
陈井却是笑了起来:“这邱言还真是动静无端,让泉佑书院和咱们都扑了个空,他这番作为里,不知隐藏着什么理。”
………………
与此同时,北上的邱言到了座小镇,镇上正有风波,镇口围了不少人,当中有名老妇,正坐地痛哭。
“公子,镇上不靖,还是绕道而行吧。”胡起和戴国行走江湖多年,见状劝道,没想到邱言却摇摇头,下马上前。
“此行正为增加见识,岂能绕道?”
邱言嘴里说着,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事——
“这座镇子内,好旺盛的火行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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