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结果证实了宋博彦和唐糖的判断,患者左侧冠状动脉太窄,同时右心房动脉上有一个细小的血管瘤,幸好及时发现,否则手术时出现破裂,后果是一条年轻生命的殒逝。
拿到报告时,高时江忍不住感叹,“去国外交流回来的同仁总爱说,美国一个attendg physician的临床知识储备能顶得上国内几个科的主任医生,原来觉得夸大其辞,现在看来还真不假。”
“也不能这么说,国内优秀医生也很多,这次首先发现问题的不就是宋医生吗?我只是顺着他的思路,稍微提供了点意见。”唐糖由衷说,“我觉得他挺不错。”
“不仅不错,还相当厉害。”说起这位后起之秀,高时江难掩欣赏之色,“别看他没留过洋,可他大学二年级开始就跟着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外科主任实习,临床经验非常丰富。而且,跟你一样,是天生做名医的料。”
怕唐糖不信,高时江继续说,“这小子触感很灵敏,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被忽视和误断的病症。就拿最近一个病例来说,患者是从别院转过来做心脏搭桥的,小宋收诊后,通过病人长期口腔溃疡和皮肤炎症推断出病人可能有罕见的白塞病。”
“behcet-s disease?”唐糖迅速接过话,“起初是发生在口腔和生殖器溃烂,接着会累及多脏器,最主要是病人会出现凝聚亢进,手术时不能做常规的体外心肺循环,如果使用a,还要关注静脉前端,防止血栓脱落。”
听完她的分析,高时江兴奋地鼓掌,称赞道,“你俩还真不愧是咱们院破格评定的主任医生,这知识储备和反应,就算我和老金怕也要甘败下风啊!”
“你别这么说?”唐糖不好意思地抿唇,“其实上午马医生说得对,国内跟美国不一样,我还要很多要学习的地方。”
提到马健,高时江悻悻地笑道,“唐糖,国内医院的确比你在安德森要复杂得多,特别是人事关系上。”
“马健他是科里的老同志,提副主任医师快十年了,可就是一直评不上主任。这次院里破格给你职称,他多少有点情绪。如果他说什么,你听听就过了,别往心里去。”
说到这儿,高时江觉得应该正面表扬下马健,又补充道,“马医生在心外待了近20年,临床经验还是很丰富的,有什么不明白,也可以跟他讨论讨论。”
唐糖点头应允,表示一定会跟马健好好学习。
两人又谈了些科室的情况,结束后已经是中午。看时间不早了,高时江拿起桌上的钥匙,“一说事儿把吃饭都给忘了,走吧,今天带你去食堂吃饭。”
却不料,他们刚出办公室,高时江的手机便乍然响起,是院长的电话,叫他去一趟院办。
放下电话,高时江无奈叹息,“一个老干部过来做体检,我得去看一下报告,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没事,你去吧,我自己去食堂吃。”唐糖说。
扫了眼外面错落有致的大楼,高时江有些担心,“医生食堂在后面f座二楼,你能找到吗?”
“找不到就问呗。”唐糖笑呵呵地说,“我妈的名言,鼻子下面长张嘴,就是用来问路的。”
说起路痴的老同学,高时江失笑,“那行,你去吧,实在找不到就打电话给我。”
果真不愧是路痴的女儿,唐糖不负名声的迷路了。
下楼时她问了护士,她们告诉她,穿过病区后面的花园就能到f座,可她在花园里转完一圈,硬是找不到刻有f座标志的大楼。
这会儿正值交班,花园里只有几个病人,想找人问也问不到。唐糖正寻思要不要给高时江打电话,后方突然有人叫道,“唐医生?”
她回头,认出叫她的人正是昨天刚见过面的张凯,于是笑着打招呼,“张医生。”
几步走到她身前,张凯难掩兴奋地说,“刚才在楼上看着就像你,没想到还真是你。对了,我看你来来回回转悠,是饭后散步吗?”
“不是,我还没吃饭。”唐糖摇头,难为情地说,“没找到食堂。”
张凯忍不住啊了声,当下联想到昨天高时江关于她在学校迷路的调侃,看来还真不是玩笑,美女果然是路盲。不过,这样正好,让他有机会对美女服务。
“我也还没吃,不建议就一起吧。”张凯提议。
“好啊。”有人带路,唐糖求之不得。
张凯带她穿过草坪,转个弯就到了f座,回望那条被人踏出的路,唐糖撇嘴腹诽,本来就不该是一条路嘛,不怪她找不到。
两人进入食堂,立马吸引众人眼球。
张凯在医学成就上虽不如宋博彦,可人缘极好,上至院长,下至扫地大妈都能叫得上他的名字,加上他系出医学名门,长相俊秀,所以也是全院单身女钓的金龟之一。
唐糖呢?人未来,名先传。昨天来报道后,神外和其他科室见过她的人更是绘神绘色地形容了她的长相和身材。
两个焦点人物聚在一起,那效应,不难想象。从门口走到打菜窗口,短短几米路,却收获无数复杂的目光,男人是精亮加艳羡,女人有不屑和嫉妒……好在这两人早就习惯了关注,还算淡定。
打好菜,张凯端着托盘走出队伍,就有人招呼道,“张医生,来这里坐,这儿有位子。”
张凯循声望过去,发现是消化内科的郑传兵和耳鼻喉科的许杰。这两小子,如此好心肯定是想认识自己旁边的美女。
无奈地笑笑,他侧身问唐糖,“中午吃饭人多,你不建议拼桌吧?”
“没关系。”唐糖干脆地说。
张凯带着唐糖走过去,给彼此做完引荐,郑传兵就问,“唐医生,昨天在食堂,我好像没看到你。”
“昨天工作卡还没做好,没法付钱,所以高主任带我们科里的几个人去外面吃了。”
“难怪,我还以为唐医生在国外待太久,不习惯食堂这种用餐环境。”
“不会啊,国外医院也有食堂。”唐糖咬着红烧排骨说,“而且,咱们医院的菜甩国外好几条街。”
“这是你刚吃,等像我们一样吃几年,到时候看着就觉得腻味。”许杰感慨。
“也许吧,不过我对吃没什么讲究,工作餐嘛,能填饱肚子就行。”唐糖说得随意。
“上班能将就,下班可得吃好点。”郑传兵话锋一转,“对了,唐医生,你现在还不用值班吧?”
“嗯。这周先熟悉情况,下周才开始坐诊。”
“那你这两天晚上不是都有空?”郑传兵又问。
“应该是吧。”唐糖如是答。
“那太好了。”郑传兵开心地放下筷子,“咱们工会小组想给你安排一个接风宴,既然你都有时间,就定在今晚吧。”
正在咬排骨的唐糖愣了一瞬,讪讪地婉拒,“接风宴就不用了吧。”
“当然要。”郑传兵正色道,“你是新同志,我们得代表组织向你表达关怀和热情,让你感受到光和这个大家庭的温暖。”
唐糖被他的话冷打了个哆嗦,干笑道,“心意已经感受到了,很暖很热,饭什么的就不用了,太麻烦了。”
“怎么会麻烦。”许杰帮腔,“我们是同一个工会小组的,老郑是咱们的组长,团结领导同志就是他的职责。”
“而且,你不知道,我们小组已经很久没搞过活动了。”许杰可怜兮兮的说,“这次好不容易以你为借口出去一次,你还拒绝,真是……”
都上升到全员福利,唐糖要是再推非得众矢之的。于是,她赶紧打断许杰的话,“那行,就麻烦大家了。”
见唐糖答应,郑传兵喜笑颜开,“不麻烦、不麻烦。”
坐在后桌的几个医生听到他们对话,忙插进话来,“老郑,我们也是你这组的,应该也能参加吧?”
“当然,听者有份。不是同组也能来,要去的,到我和许杰这儿报名。”郑传兵大方地说。
此话一出,大伙立即呼朋唤友,没多会儿,他们桌前便围了一群人。其实,倒不全是想勾搭唐糖,而是这群年轻医生的生活太枯燥。由于作休时间跟其他行业不同,往往是全国人民都放假,他们在值班,而轮到他们休息,人家又要工作了。长此以往,交际圈越来越小,大龄男女青年剩下一串,只能内部消化。可即使内销也得有机会互相认识才行。无奈大伙儿都忙,一天门诊和住院部待下来,累得跟狗似的,哪还有精力去组织活动?于是,每年的民主测评上,年轻人提得最多的建议就是“请多组织一些活动,促进各科交流”。
宋博彦一踏进食堂就看见窗户边黑压压的人群,他只轻挑了下眉毛,然后快步走向打菜窗口。
相比他的漠不关心,跟在他身后的主治医师陈尔却是相当好奇。
“那边在干嘛?”他问从床边走过来的女医生。
“工会活动报名。”女医师言简意赅。
“有活动?”陈尔兴奋地问,“什么时候,去干嘛?”
“晚上啊,安排是先吃饭,后ktv和桌游。”女医师补充道,“对了,好像是为了欢迎神外新来的主任医师。”
“不是同组的也能参加吗?”陈尔问。
“应该可以吧,郑医生说想去的都可以报名。”
“那我也去。”陈尔说着就往窗边走,可没走出两步又折回来,凑到宋博彦旁边,戳了戳他的手臂,“晚上工会组织吃饭唱k,你去吗?”
“没兴趣。”宋博彦不假思索地回答,接着对服务员说,“再来一份西兰花。”
“他们说是给神外的唐主任接风,要不你一起来吧?”
伸出去端菜的手滞了一秒,下一刻,他接过托盘,跩跩地扔下四个字,“更没兴趣。”
陈尔深知他生性淡然,权当他是不喜欢群体活动,也没再多劝,一个人屁颠颠跑到郑传兵那里报名。
宋博彦找了个远离人群的位置落坐,刚放下托盘,手机就响了,是徐若心。
“吃饭了吗?”徐若心温柔地问。
他舀了勺饭进嘴里,“正在吃。”
“吃什么?食堂今天饭菜好吗?”
“每天都一样。”宋博彦夹了块西兰花,揶揄道,“你打电话来不会是想让我报菜名吧?说吧,又有什么事?”
听他用了“又”,徐若心呵呵地干笑两声,“是有点事想找你帮忙,我申请了跟美国植物学会去滇西采集标本。”
宋博彦哦了声,示意她说下去。
“已经获批了,可爷爷不同意。一会儿说不安全,一会儿又说怕他会突然两腿一凳,到时候见不到我最后一面,反正就是各种理由阻止。所以,我想……”
“你想我去做说客?”宋博彦替她说完。
“宾果。”徐若心赞叹,并赶紧给他戴高帽,“你知道的,自从你给他做完开颅手术,他一直把你当救命恩人,谁的话都不听,只卖你面子。”
看话筒里久久没声音,徐若心忐忑不安,“你会帮我的吧这个名额是我过五关斩六将才得到的,我不能轻易放弃。”
宋博彦知道这丫头虽然被迫念医科,可一直醉心植物研究,这次机会的确难得,难怪她会如此紧张,连声音都隐隐发抖,只是徐老将军脾气倔如牛,要说服他也不是件易事。
手指轻叩桌面,宋博彦思虑再三,缓缓吐出口气,“什么时候去?”
一听这话,徐若心就知道有眉目,忙不跌说,“美国那边明天出发来b市,集合国内研究者后,周四飞云南。”
“那不就三天后”宋博彦皱眉,“也太急了吧?”
电话那头的徐若心吐了吐舌头,“不急也不找你啊。”
食指抚了抚眉心,宋博彦长呼口气,“好吧,我明天去一趟你家。”
“明天来不及了,我还得收拾东西,就今天吧。晚上我们家宴,你一起来,到时候我爸妈再帮腔,应该能搞定。”
生怕他拒绝,徐若心急忙做出可怜的样子,祈求道,“求求你,帮帮我吧。”
她故意装出的腔调让宋博彦眉心的结打得更紧,连忙应道,“行了,我去。”
“太谢谢你了。”y谋得逞的徐若心兴高采烈地交待,“迟到一点也没关系,但一定要到。还有,一定要强调这活动没危险,他老人家也……”
“知道了。”宋博彦不耐烦地打断她,并威胁,“你再啰嗦我就改主意了。”
“别别,我马上闭嘴。”话虽如此,可她还是止不住唠叨,“一切就靠你了。”
宋博彦朝天翻了个白眼,说了句“就这样”便切断通话。
放下电话,菜也凉了,看着泛起油花的红烧排骨,宋博彦顿时没了吃的欲望。算了,回办公室冲杯咖啡吧。
把手机揣进口袋,宋博彦端起托盘往门口走,快走到残渣收集处时,手机铃声又想起来。他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电话,一看还是徐若心的电话。
“又怎么了?”他接起来,边走边问。
“呵呵,刚才一兴奋忘了告诉你时间和地址,是在……”
徐若心的话还没说完,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力便扑上宋博彦的后背,他被撞得往前踉跄,手中的托盘和电话嗖地飞了出去,掉进……馊水桶里。
下一刻,一道慌张又熟悉的声音从脑后响起,“对、对不起,地太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