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说服人,有的时候是个非常困难的事情,甚至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在有些时候,说服一个人又是非常容易的事情。甚至不需要你去说服,别人自己就把自己给说服了。
这里的区别在哪里?关键,就在于被说服人是否愿意接受说服后的结果。
显然,铁路系统各路局领导们不能说是愿意接受——他们早就在期盼着这样一个结果了。
所以当从理论上证明胡文海的方案是有实施可能的之后,他们自己就立刻说服了自己。
别说是主动给铁路找钱的好事了,虽然现在铁路上领导们的仕途还不和业绩挂钩,但只要看付志恒因为推动一条白绣铁路获得了什么样的资本,就没有人能够抗拒上马新标重载铁路的诱惑。
虽然下一任铁道部长已经被付志恒给预定了,不过那还是有下下一任、下下下一任不是吗?
这些路局的领导们愿意做事情的还是主流,和一些地方领导们宁愿不进步、不升职,也绝不愿意给自己多找事情的作风完全不同。
在铁路这个系统内,应该说应该说还是有战斗力、还是有些肯踏踏实实做事的人的。
其实胡文海作为一个东北人,对照自己两世的生活经验,真的是很有一番感触。
东北作为曾经的共和国长子,为国家做了多少贡献这就不需要说了。是东北人人种好、基因好?扯淡,东北早一百年又有多少人了?难道是发配宁古塔的野猪皮,建立起了东北的工业基础吗?哪来的什么东北人,东北人根本就是个伪概念,是全中国人从四面八方赶来集中到了东北,于是才成就了东北。
当年来东北的都是些什么人呢?是解放前最有闯进儿、最能干的那一批闯关东的人,是解放后军队成建制的复员转业,是从全中国选拔的高级知识分子,是工作最认真勤劳的工人,是大学生工作分配中最受欢迎的去处,是多少年中央的政策和资源倾斜。
这些人有一个足以显著的特点,他们没有包袱。没有历史包袱、没有思想包袱,没有一切属于封建社会、买办殖民社会的沉渣。他们是我们的党和国家在最洁白的一张纸上,用最大的细致和耐心画出来的一副传世经典。
可以这么说,前三十年东北的状态,是一个农业国为了一个工业化的体系而专门订制的奇观。
在这样的情况下,东北没有发展不起来的理由。然而同样都是东北,怎么就在后三十年成了扶不上墙的烂泥了呢?
是资源问题?技术问题?政策问题?领导问题?
可为了扶持东北老工业基地,这些问题上面是从头开始,全都试了一遍。
可惜,成果寥寥。
可见这些问题,并不是根本问题,只是浮现出来的问题表面。说到底,问题的根本在于,后三十年是整个社会大环境变化了。什么制度、政策、资源和领导,最后都得归结到由人去执行。如果做事的都是那种,宁可不升职、不进步,也不愿意多事的人,那不管怎么做,事情都不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为什么这种不做事的人会成为主流?因为一个社会在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之后,丧失了希望。就像一个人中年破产,背负了数也数不清的债务,人生失去了一切的意义,当然就不会再付出任何满足生存需求更高的努力。
尤其可怕的是,当做事的环境被破坏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社会风气的崩坏。因为原来用于保护做事情的人的那套系统也罢工了,好人不会受到保护、坏人不会受到惩罚,于是社会就会呈现出最糟糕的那种达尔文丛林般的残酷的适者生存的状态。
不适应的或者跑了、或者沉沦了,这片土地也就死了。
所以就胡文海对东北经济开个药方的话,给一万亿、给通天的政策,说实话不如派一支“肃清反革命和消极怠工委员会”来才会更有效果。
由此也能看的出来,铁路系统内这种肯做事、愿意做事,最重要的是会保护做事的人的这个系统有多么宝贵。未来的几任铁道部长,可以说都是做事做上来的,这就非常了不起了。
当然,后来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所以3八0也就永远都没有3八0了。
不过那是后话,胡总也未必就会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至于说你下面路局这批人这么胆大包天的搞“独走”上面会不会同意?这个问题,所有的路局领导们,都心照不宣的闭口不言。
请问把他们这些人以“考察”的名义集中到白音华的是谁?请问没有授意,作为未来铁道部长预定的付志恒会冒着这个政治风险,把胡文海扯进来和他们直接推销这个方案?
最关键作为铁道部亲儿子,中铁建投搞这么大的动作,难道能瞒得过部里那么多双眼睛?作为铁道部的钱袋子,铁道部长可是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这里呢。
之所以要胡文海“私下”与他们接触,不过是假撇清罢了。
倒是这样一来,因为铁道部没有直接出面,自然也就放弃了最终做决定的位置。
胡文海提出了每年两百亿,一共发行五次,筹集一千亿两年期债券的计划。这一千亿人民币的资金要如何分配利用,可就得有路局的领导们先拿出一个主意来了。
基本上,这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有这一千亿在前面吊着,就是铁道部的命令都未必好使——毕竟,铁道部自己都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自胡文海定下方案的基调之后,各路局的积极性就被彻底调动了起来。
原来是预计成立铁路管理公司来发行公司债,这样就有了足够的安全空间。不过为了能够切实掌握资金使用的权力,路局领导们一致跳过了这个步奏,下定决心干脆以铁路局的国企身份,发行公司债。
这样的好处不言自明,铁路债的信用更好,而且资金使用更加方便,也更有利于管理和各方监督。
胡文海当初是多少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着路局上可能惧怕风险,才设置了管理公司作为这道防火墙。要不说铁路系统有担当、能做事,从这里就可见一斑。
帝都局自持地位特殊,张嘴就想划走第一期债券的一半资金。除了大秦线的建设以外,石太专、京津城际,京沪、京广,这些围绕帝都建设的项目可以直达天听,大义在手的威慑力十足。
然而在涉及到钱的问题上,谁也不会再讲温良恭俭让,修铁路不是请吃饭,不是绣花绘画,不能那么雅致和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预算分配的时候你不吵,那你什么时候吵?
抢预算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盛京局作为铁道部规模最大的路局,既有线改造是最容易出成绩的地方。既然要发行债券,那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投资回报的效率?给债券购买者提供一些信心?
你帝都局也就是大秦线出效益快点,给你三十亿,今年也就差不多了。我盛京局三十万职工,你给个八十亿怎么养活?
什么?你盛京局条件这么好,还要跟我们这些苦哈哈抢饭吃?蓉城局摩拳擦掌,西南人民在吃草啊!全国一盘棋,你们忍心不支持一下大西南的建设?要把攀枝花的铁矿运出来,我们也不多要,就给个五十亿吧……
商丘局的刘局长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如今也撸胳膊挽袖子,拍着桌子争起来。
我们商丘局不给江城段扩容,你们的铁矿往哪里运?给你们五十亿,那我们也不能少了!
一屋子的路局领导,往日里都是跺跺脚震动一片山河的人物,如今就这么脸红脖子粗的针锋相对的吵起来,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可是又怎么可能不吵?各位领导平日里再怎么金口玉言,能一个字顶一千块钱吗?而在这个会议室里,谁能说满一亿个字的?
把他们争吵的话用金子打造出来,都用不了这么多钱。今天不拼命争取,以后比例定下来,就等着被下面人戳脊梁骨吧。只要还有些事业心的人,就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吵吧、吵吧,胡文海这时候反而是功成身退。中铁建投只负责发行债券,是不会为他们任何人出这个头的。铁道部把这些人都集中到这偏僻的白音华来,打的同样是这个主意。
反正他们的时间还有的是。
而1991年的铁路全路工作会议,预定又一次要在绣城召开。这次的会议,注定会是一次成功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团结的大会。全面既有线改造,几条战略级的重载铁路,京津一百八十公里高速城际铁路,京沪、京广大动脉全面提速……
这些东西一次性的扔出来,足够造成全国范围内的大地震了。
至于说这些工程项目的资金从哪里来、怎么来,铁道部内部要如何分配,这些注定“撕逼”的事情肯定是不会在大会上提出来的。
距离年末的全路工作会议还有一个多月,这段时间里,注定各位路局的领导们不会睡上一个好觉了。
不过这和胡文海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在白音华放完了火,他就迫不及待的继续自己的视察旅程。装完b就跑的感觉,真鸡儿刺激啊!
他在回到绣城略作修整之后,直奔渤海省最南端的大港,那里同样是中铁建投重点投资区域。
从杜邦引进的一系列化工成套设备,大多都被安置在了这里。
由此带动了大港相当规模的产业聚集,包括有锂离子聚合物电池的生产基地、为新科晶圆厂配套的高级芯片封装厂,从苏联整体搬迁过来的大化肥项目,pe颗粒和大量的塑料轻工生产厂,各种机电产品的生产企业……
大港的化工和船舶以及铁路机车,与钢城和牛庄的钢铁,盛京的重工业加工制造、航天和动力,绣城的电子和重型机械以及船舶、新科的研发基地,白音华的能源。
如果再加上京津冀的工业规模,环渤海工业带的产业布局已经初见成效。
钢城集团和首钢集团每年四千多万吨的钢产量,被这个工业体系吞吃的涓滴不剩,由此可见它的产业能力是多么恐怖。
在这条产业带上,胡文海可以骄傲的宣称。经过五年来他不懈的努力搞事,环渤海工业带的产业升级已经初现曙光。只要保证这个体系能够自我增值、自我提升,再有两个五年计划,相信东北的经济就不会再如同历史上一般,坠入无法挽救的地步。
而实际上由于产业升级刺激了工业人口的需求,九十年代东北的大下岗将不会再出现。林省和江省的产业都将与渤海省形成优势互补,在原材料、能源、化工、重工、军工等领域,必然受到渤海省的带动作用。
到东北铁路全面提速重载化之后,打通出海口的交通通道,工业成本也会大量降低。
无论如何,这次东北已经不需要国家再来一次“老工业基地振兴”计划了。
为了应对胡文海的到来,大港干脆派出了一位副市长作为全程接待陪同。作为负责招商和工业的副市长,平克西对这个任务自然是当仁不让。
“胡总来的正是好时候,今年国庆节我们大港准备好好庆祝一下。请胡总一定给我们这个机会,让大港人民好好谢谢你对我们大港经济发展的支持!”
长得一表人才颇似张丰毅的平副市长一脸振奋,刚一见面就紧紧拉着胡文海的手,热情的简直能让钢铁融化。
“没问题,今年的国庆节,我就在大港过了。对了,听说大港的鲅鱼馅饺子特别好吃,我得好好尝尝。”
“这可巧了,我正好知道,水产学院旁边有个渔家小店鲅鱼饺子最是正宗。我来安排,一定让胡总吃的满意!”
“那我可就不气了——”
胡文海和这位平副市长相视而笑,看起来倒是一副宾主相得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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