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监狱煤矿,突然发生了建矿以来最大的井下透水事故——整个矿区立时人仰马翻,一团乱象。除了本矿的抢险救援队下井排水救人外,还从周围的煤矿抽调了大批救援人员赶来参加抢险。同时,为了防止犯人趁机闹事,从泰城、平阳、莱山、临关等县市紧急抽调了一大批武装警察,开进了矿区——他们个个荷枪实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如临大敌。
当灾难突然来临的时候,韩家栋他们所在的掘进区,不知是谁最先炸雷般地喊了一声“不好,发水啦”,于是惊恐万状的人们,慌忙丢下手里的工具,哭爹喊娘,迎着像脱缰的野马卷着滚滚粉尘的来水往巷道外面逃去。由于水势太大,加上灰尘扑头盖脸,根本无法睁眼,一路上不断有人被水卷走了,只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继续迎着水头往前冲去,而韩家栋和另外一些人则最终被堵在了一截地势较高的巷道里。
过了不知多久,汹涌的来水渐趋平缓,但巷道的进口却几乎全被淹没。由于这中间没有一个监狱方面的管理人员,韩家栋便自告奋勇站了出来,决定组织大伙儿进行自救,并鼓励狱友们一定树立信心,积极配合外面的救援。他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除了他们监室的九个人外,还有另外两个监室里的二十多人。大家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休息,虽然都不吭声,但个个心知肚明,别说被困时间长了会饿死,恐怕因为缺氧很快就会没了小命。
韩家栋摘下头上的矿灯,认真查看起几近被水淹没的巷道进口来。水位已基本稳定,说明水源已得到控制,或者是水源水位已自然达到平衡,而这段巷道越往前地势越高,如果从这里能游过去,或许就能找到出路。他把想法一说,大家纷纷表示赞同;所幸的是,三十多人没有一个“旱鸭子”。为了保险起见,韩家栋让两个体格比较健壮的狱友游过去探路。他俩二话没说,把本已破烂不堪的帆布工作服一脱,各自顺手抽出裤上的腰绳,在大家的帮助下,把腰里的电瓶绑在了安全帽上面,然后慢慢下进了水里,往巷道外面游去。他俩一走,大家便把唯一的一盏亮着的矿灯关掉,静等着他俩发回灯光信号。过了半天儿,巷道的水面上突然闪了几次亮光,大家一阵欢呼雀跃,随后依次从水里游了过去。
然而,情况并不容乐观——前面发生了大面积塌方,根本过不去,只是这里有一段很长的废弃巷道,可供大家多坚持一段时间。顿时,巷道里出现了一片绝望的哀叹声,还有人偷偷地哭了起来。
韩家栋接着安排膀黑胖子和另外一人沿着所在的巷道往里去探视情况。他俩很快便回来了。前面也是死路一条。
“司令可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要不是吃了俺家的风干鸭闹肚子,他这会儿也和咱们一起倒霉了。可惜我挨的他那一脚也忒亏了。”在这生死难料的危机时刻,黑胖子还竟然说起了笑话。
“你放心,如果你能活着上去,司令肯定会对你大大地奖赏。” 不知是谁说道。
黑胖子突然意识到,那怕即使此时此刻,对王大吹的任何抱怨都是十分危险的,于是赶忙补拍了一个远距离的马屁:“司令和咱大伙儿情同手足,他这会儿肯定急得忘了肚子更疼啦。”
听了黑胖子的话,有个别人竟然还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在露天电影院里看滑稽电影一样轻松,哪里有一丁点死到临头的可怕气氛。
面对绝境,谁也无计可施,韩家栋只好嘱咐大家尽量保存体力,等待着外面的救援。由于大半天滴水未进,有些人开始尝试着喝点巷道里污浊不堪的脏水解解渴。时间又一个小时小时地过去了,依然没有听到外面一丝一毫前来救援的动静。大家终于饥渴难耐,纷纷跑到水边,用手捧着黑水喝了起来。尤其糟糕的是,大家已经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
“政委,我们挖的地道就在这条巷道的尽里边。”瘦猴突然悄悄拽了拽韩家栋的衣角,把他拉到一边,咬着耳朵说道。
“你咋不早说?”韩家栋失声叫道。
“谁敢说?司令早就说过,谁敢背叛了他,出去后就把他家满门抄斩。”瘦猴嗫嚅道。
那天晚上,王大吹见韩家栋对他的计划表示坚决反对后,便玩起了缓兵之计——他自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地道一旦打通,到时候就由不得他韩家栋不跟着他们一块儿跑了。为了避免韩家栋的阻挠,王大吹在后来继续组织开挖地道的时候就更加小心谨慎。
就在前几天,黑胖子和瘦猴两个人又偷偷地从正在干活的掘进区溜出去开挖地道。他俩很快就把地道全部挖通了,但上面却盖着厚厚的花生秧。他俩又小心翼翼地从花生秧垛里薅出来一条通道,爬了出来,却发现上面是一家防护严密的养猪场。他俩赶快按原路爬了回去,并从里面用花生秧把花生秧垛里的洞口仔细封好。他俩回到地道进口处,把新挖出来的泥土掩埋好,把带出来的一堆干花生秧藏到一边,又把所用的镢头和铁锨藏在了原来的老地方,然后才神鬼不知地溜回了采掘区。
王大吹听到两个手下的汇报后暗暗叫苦,遂决定暂缓行动。红楼监狱煤矿运输队里有一名年轻司机,早被他们拉下了水,王大吹便悄悄指派他去实地探查那家养猪场及周围情况。正在王大吹翘首等待着那名司机带来好消息的时候,从天而降的灾难,既夺走了许多人的生命,也让他十分周密的逃跑计划眨眼之间成了泡影。
这时候,韩家栋赶忙找到黑胖子,拉下脸来质问道:“你们挖的地道就在前面,为啥不早说?死到临头了,还执迷不悟。”
“既然有政委扛着,我就说实话吧,地道早就挖通了,可谁都不知道上面是啥情况。”黑胖子陪着小心说道。
韩家栋哪里还敢继续耽搁下去,他略加思索,便把大家召集起来说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前面有条地道,一直通到地面,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去。希望大家出去后一切行动听指挥,一个不少地回到煤矿,听从宽大处理。这是第一条。第二条,出去后不要走漏风声,就说是我们情急之下自己开挖的地道。不知大家能不能做到?”
韩家栋话音未落,人群中立即起来。
“这能有啥问题?完全能做到。挖地道的人就是咱们大伙儿的再生父母,我们要给他磕头作揖。”不知是谁带头喊道。
“别磨叽啦,赶快逃命吧。”有人早就沉不住气。
韩家栋接着让黑胖子在前面带路,而他自己则在队伍的最末尾断后,开始往巷道里面走去。大家终于钻过狭窄的地道,最后从那堆花生秧垛里一个个地爬了出来。虽然死神与大家终于擦肩而去,可饿神的狰狞面目却完全暴露出来:大家看见花生秧垛旁边堆放着一大堆地瓜干后,哪里还在乎上面布满了麻雀粪、老鼠屎,还有厚厚的尘土,全都纷纷扑了上去,先一个人手里抓起了一把,然后开始香甜无比地咀嚼起来。
猪场老板在睡梦中突然听到仓库门“咚咚”作响,连外套也没来得及穿,只穿了件内裤,趿拉着鞋就跑了过来。他打开库房门一看,满屋子全是浑身黢黑、头顶上亮着矿灯的人影,吓得魂不附体,失声尖叫道:“我的娘嗳,你们是人还是鬼?”
“大叔,您别怕,我们是红楼煤矿的矿工,下面出事了,我们从地下逃出来的。”韩家栋急忙和颜悦色地解释道。
“听说死了不少人,你们可真是大命的。那你们现在咋办?”猪场老板惊魂方定,赶忙追问道。
“我们先在您这里喝点水歇一歇,然后就回煤矿。”韩家栋回答道。
大家陆续走出仓库,看见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这才意识到被困井下已长达一夜。他们不但从鬼门关把命拣了回来,而且终于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于是纷纷又说又笑。
≈ap;nbsp; 在他们吃了猪场老板免费提供的两纸箱子煎饼、几个咸菜疙瘩、两瓶子辣椒酱和一捆新鲜大葱,喝了不知其数的井水之后,便排成整齐的队伍,沐浴着明丽的晨辉,开始向红楼监狱煤矿走去。
在跟猪场老板道别的时候,黑胖子涎着一张大胖脸问道:“老板,六个工是多少钱?”
猪场老板被问得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里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原来,那天黑胖子和瘦猴挖通地道后,又从花生秧垛里薅出来一条通道,看见了前面一线光明,并听到了一个老头和一个女孩儿的对话声——
“这次还疼吗?”
“不疼啦!”
“这个月给你加五个工。”
“不行,俺要六个!”
“好,那就六个!”
“往后俺就光伺候你,不喂猪了!”
“那可不行!‘母老虎’会起疑心的。”
过了一会儿,一听没什么动静了,黑胖子这才按捺不住好奇心,大着胆子,悄悄地把头从花生秧垛里探出来,往一边扭头一看,不得了了——只见不远处一片麦秸之上,半曲着的一双雪白的人腿之间,有个干瘦的光屁股在一撅一撅地大动。见此情形,已有几年没挨过女人身子的黑胖子垂涎欲滴,恨不得一下子冲出去,把那艳福不浅的糟老头子一拳打翻在地,然后代替他在那女孩儿的身上完成后续动作。可惜重任在身,他没敢轻举妄动,只好把脑袋重新缩进花生秧垛里,并把满嘴的涎水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咽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再次传来了对话声——
“你先走!”
“还是你先走!”
接着是轻轻的“吱呦”开门声和不易听到的“吱呦”关门声。
在确认那对老男嫩女走远了以后,黑胖子和瘦猴这才一前一后从花生秧垛里爬出来。他们一看四周的情形全都傻了眼:这是一座高大宽敞、前后的窗户全部镶着铁棂子的饲料仓库。而从这座仓库的窗户往外望去,后面的围墙足有两人多高,并且墙上同样扯着铁蒺藜。他俩库存饲料的种类迅速做出了判断:这里应该是一家规模不小并且防护措施十分完备的养猪场。对他们而言,同样是只坚固的牢笼。
“奶奶的熊,倒霉透顶,挖地道挖到猪圈里来啦。”黑胖子恼羞成怒,遂破口大骂。
“不宜久留,撤!”瘦猴提醒道。
……
队伍继续不停地往猪场大门走去。走在前头的瘦猴回过头来,用拳头捅了一下黑胖子的腰窝,挤了挤眼,笑道:“你小子,做人忒不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