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把韩家栋送走后,回到屋里,蓝天秀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生气,尤其是看到林建军翻看韩家栋送来的衣物时那喜形于色的可鄙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忍无可忍,满肚子的火气如同井喷一样突然爆发,对着林建军就是一顿怒斥:“林建军,你觉得你还像个大老爷们吗?”
“嘿——你还学会‘倒打一耙’了。我看那姓韩的以送衣服当幌子,‘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幸亏老天长眼,让俺的炉子坏得及时,我回来得正是时候,不然谁知道会发生啥样的流氓事件。”平时跟蓝天秀说不了几句话就卡壳的林建军,如同不叫唤的狗儿暗下口,格外厉害。
“你放屁!”蓝天秀瞪着大眼,骂得毫不含糊。
“我放屁?你俩都哭得肿眼齉鼻,当我是傻子?我回来之前你俩合演过啥好看的精彩节目,鬼才知道!”林建军说出了他“放屁”的根据,并放了个更加臭不可闻的“屁”。
“跟了你,真是瞎了眼!”蓝天秀脸色被气得蜡黄。
“是啊,他姓韩的多好呀,长得像罗成,嘴巴又甜。”林建军拈酸吃醋地说道。
蓝天秀终于怒不可遏,呼地站起来,跑到大桌子跟前,两只手拤住上面的陶瓷茶壶,照地上摔了下去;“砰”地一声,茶壶粉身碎骨,碎片飞了一地,泡透的茶叶和发红的茶水也溅得到处都是。
“你这个臭娘们,胆敢败坏物什,不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明天你就敢骑到我头上拉屎,后天就敢上房揭瓦。”林建军举起粗大的手掌,在空中扬了扬,但最终没有落下来。
“你打,你打!打死我就都省了心,我早就不想活了。”蓝天秀哭着喊着把头抵进了林建军的怀里。
听到动静,从外面陆续走进来一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开始七嘴八舌地劝架,七手八脚地拉架,把蓝天秀拽到了床沿上。
不一会儿,李金环听到信后,也踮着一双小脚,一路小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来。进门一看,那只正用着的茶壶粉身碎骨了,而蓝天秀还在嚎啕大哭,她误认为一直不长劲的逆子发飙了,遂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熊孩子,好日子不过,烧包,想上天啊?她嫂子,别和这狗x的畜生一般见识。”
“她头个男人趁我不在家,偷偷来了,我又没拿他咋样,是她做贼心虚,恶人先告状。”
“你血口喷人!他来给我送衣服和存款单,大天白日的,能有啥偷事?是你自己的心长歪了。”
李金环见林建军吹胡子瞪眼,“血口”又要大张,急忙制止道:“熊孩子,又要胡说,嘴巴老实闭着!”
那些邻居们也都异口同声劝说林建军,说蓝天秀有孕在身,这时候最不担事,千万别动了胎气。林建军眼看自己就要戴绿帽子(说不定已经戴上了),还被蓝天秀不依不饶地找麻烦,本来就感到窝囊,没想到李金环也不问青红皂白派他的不是,而别人还要把将来说不准的罪过提前预加到他的头上,不胜其烦,“砰”,他气急败坏地照着屋门就是一脚,然后嘴里骂骂咧咧跑了出去。
大伙儿又你一言我一语安慰蓝天秀,直到她气消了,泪不流了,不再哭了,这才纷纷离开。随后,李金环连哄加劝,又拉又拽,拖着蓝天秀去老宅子吃晚饭。
若不是顾虑林建军又要起疑心,蓝天秀第二天就要借故回娘家而去黄泥沟看望韩家栋。随后几天,她整天对林建军待搭不理,恍恍惚惚像丢了魂,动不动就伤心落泪,有时就像木头一样独自坐在一边发呆,嘴里还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咋会这样呢,咋会这样呢,老天爷可真会捉弄人啊。虽然曾和他生活了长达一年,但由于生活所迫,却是聚少离多;早知会是这样的结局,当初又何必逼他背井离乡,留下了这么多无法弥补的遗憾呢。唉,咋会这样呢,咋会这样呢……
林建军误认为动不动就愣神的蓝天秀还在生他的气,还在后悔嫁给了他,或许还在想念已成了别人男人的前夫,只好权作一没看见二没听见,到时主动做点饭菜,该吃就吃,该喝就喝,等腰圆肚胀之后,白天就躺在床上睡懒觉,夜里就出去找人摸上两圈麻将,巴不得早一天回去上班得了。
林建军在家和蓝天秀沤了几天气后,终于回厂上班。这天等他一离开家,蓝天秀去跟李金环说回香水湾小住几天,接着就离开了林家庄。路过榆树镇,她给韩家栋特意买上点饭菜,还给他买上了一双塑料凉鞋,然后直奔黄泥沟而去。
过了红石沟,蓝天秀骑在自行车上,看着熟悉的沙土小道,远处连绵不断的山峰,波浪起伏的坡岭,到处并不陌生的庄稼地,不觉泪水涟涟。走到黄泥沟水库大坝东头,她远远望见刘建东正在水库边上的花生地里薅草。她心里满是与亲人不期而遇的亲切感,遂赶忙下了车子,朝刘建东喊了起来。听到有人喊“表叔”, 刘建东没敢贸然答应,而是手搭凉棚,朝蓝天秀这里仔细了望了了望,终于认出她来,便急忙答应着走过来。而蓝天秀也急忙把自行车推到路边放好,朝刘建东走了过去。
“你这是来看家栋的?他前天就走了。唉,真是一对苦命的孩子啊。”两人走近了,刘建东就眼圈红红地说开了。
一听又走了,蓝天秀心里“咯噔”一下,真想接着放声大哭一场。她极力克制着,才没有让在眼里直打转的泪水流出来。两人又互相问候了一番后,她表示回来一次不容易,过去看望一下韩明山他们,并经过好一阵推让,才把给韩家栋买来的几斤锅贴和几斤生猪肉全都给刘建东留下。
走到韩家的大门口一看,果然铁将军把门,那残缺不全的蓝色春联,虽然褪了色,然而,上面的黑墨字迹却更加清晰可辩了。来晚了,又来晚了!蓝天秀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悻悻地走进了韩振纲家。
一见徐芳,蓝天秀眼泪就“哗哗”流了下来。而徐芳使劲拉着蓝天秀的手,同样悲喜交加,泪流满面。徐芳安顿好蓝天秀,便出去找人帮忙上地里把正在除草的韩振纲叫回来。徐芳出去了不大一会儿,王香草就跑来了。随后,韩明山老俩口也随着徐芳一块赶了过来。
三位老人就像突然见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围着蓝天秀问长问短。尤其是王香草,没想到黄土埋到脖子了,还竟然稀里糊涂地当起了长舌妇,这几天就一直为曾给蓝天秀传递了错误信息而忐忑不安,紧紧拉着蓝天秀的手,满脸愧色地说:“他嫂子,婶子我越想越对不住你呀,说吴家那妮子在这里住过一夜,都赖我跟着那些不怕遭报应的胡咧咧。”
“婶子,您别成了心事儿,从哪里说也怪不着您老人家。”蓝天秀诚心实意地安慰王香草。
王香草如释重负:“还是他嫂子通情达理。”
听说韩振纲家里一直有韩家的一串钥匙,蓝天秀提出去韩家看一看。当徐芳打开韩家的大门,蓝天秀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走进久违了的韩家小院的时候,不由黯然神伤,潸然泪下。
“嫂子,你先回去吧,我想单独待上一会儿。”蓝天秀齉齉着鼻子,掏出手绢边擦眼泪边哽咽着说道。
徐芳只好知趣地把手里的钥匙递给了蓝天秀,叹了一口气,又说了几句安慰话便默默地离开了。
蓝天秀把既熟悉又陌生的韩家小院仔仔细细到处看了一遍。原来四处乱跑的鸡儿一只也不见了,厨房里的灶台上没了大铁锅的影子,猪圈里也是空空的,而那只可爱而机灵的小黄狗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哪里还像一个家呀。她的眼泪再次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地流个不止。她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打开了正堂屋的门锁,挪动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走了进去。虽然桌椅和那些简易的摆设还样样俱在,可如今物是人非,哪里还有往日的生气可言啊。那张见证了她今生今世刻骨铭心的快乐和幸福的双人床,光秃秃的;她离开时还崭新如初红草席,眼下却不见了。从前的幸福生活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她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终于由低声抽泣慢慢变成了嚎啕大哭。她怕自己的哭声传出去让外人听见,便起身把屋门关死,又重新坐了回去。
“家栋啊,家栋,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呜——呜——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家栋啊,家栋,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你恨我吧,恨一辈子吧。呜——呜——下一辈子我一定加倍报答你……”蓝天秀哭得泪流满面,哭得鼻涕乱飞,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嗓音嘶哑,哭得天昏地暗,直哭得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麻雀也停止了欢叫……
徐芳陪着韩振纲又赶了过来,推开屋门走到蓝天秀的跟前。蓝天秀一头扑进了她的怀里,浑身抽搐着,继续哭个不停。徐芳也伤心地跟着哭了起来。
看着两个女人拥抱在一起大哭不止,眼圈同样发红的韩振纲站在旁边手足无措。他嘴里嘟嘟囔囔,全被她俩交织在一起的哭声掩盖了,听不清到底说了些啥。
徐芳突然意识到,陪着一个孕妇大哭大叫,其实是她的失职,只好忍住了哭泣。她继续拍头抚背和唉声叹气地劝慰,总算让蓝天秀慢慢安静下来。
回到韩振纲的家里后,蓝天秀好半天才从伤感中解脱出来。她用徐芳兑好的温水仔细把泪脸洗干净,把那双凉鞋从提兜里拿出来交代给徐芳,然后不顾大家的再三挽留,怀着难舍难分的心情,执意离开了黄泥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