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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节
    蓝天秀刚坐下准备吃饭,一开始还以为是来串门的,做梦也不会想到是他韩振焘。听到他说话,这才知道麻烦来了。可她仍然若无其事地坐着没动,只等林建军回来接着吃饭。他见林建军铁青着脸回到屋里,赶忙问道:“谁呀,咋没进屋?”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是谁你知道!”气急败坏的林建军并没有回到小饭桌前继续吃饭,而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我又没出去,咋知道是谁?”蓝天秀毕竟做贼心虚,底气十分不足。

    “连咱家的狗都认得他,你还不承认;他趁我不在家肯定没少来了。我知道你讨厌我,从来没看上我。听口音他是平阳的,你老实告诉我,他是从哪个龟孙鳖窝里蹦出来的王八蛋?别看他长得人五人六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林建军满口白沫,怒目圆睁,连那只残眼也似乎要死灰复燃随时喷出熊熊火焰,而他那颗刚刚被捅了一刀子的心仿佛蘸上了醋汁一样,又酸又疼。

    “你又在胡思乱想!”蓝天秀低着头,没敢正眼看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把她吞掉的丈夫。

    林建军不再跟蓝天秀继续磨牙,而是怒气冲冲飞起一脚,把方形小饭桌踢了个底朝天。饭桌上的瓷盆瓷碗顿时破的破碎的碎,玉米粥、煎饼、炖黄豆芽和一小碗豆豉撒得满地都是,而蓝天秀被吓愣了,木然地站了起来。

    “我给那小白脸子腾出窝来,你俩好好过吧……”林建军发疯了一般,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

    蓝天秀见林建军要冲出屋去,便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哭着哀求道:“这么晚了,你要往哪里去呀?”

    “我进地狱也不用你管!”林建军用胳膊就势一搡,把蓝天秀推倒在地。他跑出去,到西堂屋里把自行车推出来,然后气冲冲地冲出了家门。

    当蓝天秀从地上爬起来,摸着被蹾得生疼的屁股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林建军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回到屋里,看着满地狼藉,蓝天秀只是弯腰把散落在地的煎饼拾了起来,哪里还有心思彻底收拾干净。她坐在床沿上开始发呆,不知如何是好。两人以前也没少吵了架,林建军也有赌气连夜跑回去的时候,但那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闹的乱子,过不了几天等他回来也就言归于好,而这次毕竟与以往不同。她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看着没心没肺的小花狗低着头香甜无比地舔食地上的饭菜,再想想韩振焘惊慌失措,临阵脱逃,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和机智来及时化解危机,而小花狗的表现恰恰泄露了天机;她越想越气,突然站起来,朝着正在大快朵颐的小花狗的屁股就是一脚。小花狗“嘲”地一声,跳出屋门,窜到了院子里。

    把小花狗踢跑了,蓝天秀肚子里的怒气也一下子小了许多。怨谁,能怨小花狗吗,还是赖他韩振焘?谁都不能怨,要怨只能怨她自己。她想起了下午放得好好的那块石头,它怎么就没有发挥应有的警示作用?她找到手电筒走到大门外边一看,哪里还有石头的影子。她又开始胡思乱想:难道是林建军发现了秘密,故意拿走的?可他回家后并没有再出过大门;那肯定是别人使得坏,想看她的笑话;对,保准没错。如此看来,她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做的好事,早就被至少一双眼睛在暗中盯上了,出问题也只是早晚的事。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心事重重、满脑子一团乱麻的蓝天秀把四脚朝天的小饭桌翻了过来,又出去拿来一张铁锨,把地上的黄豆芽菜铲起来去倒进猪食槽里喂了猪,接着回来把满地的碗碴子盆碴子拾掇起来扔到了大门外边的路沟里。她又把瞪着眼睛站在院子里不敢再进屋来的小花狗唤了进来,让它把地上的玉米粥舔干净。

    蓝天秀觉得应该去跟公婆说一声,省得等将来闹了大乱子而不好交代,但她走到半道上又踅了回来。她主意的改变,源于她突然产生了侥幸心理。她认为林建军并没有抓住啥有力的把柄,他更多的是猜测,而她只要沉住气,完全有回旋的余地。再说了,跟公公婆婆咋解释,说来了个陌生人,把林建军气跑了,那不成了“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看”。倘若随便编造个原因,那以后万一跟林建军对了证,岂不是又成了欲盖弥彰,做贼心虚。她同时还彻底打消了准备明天去看林建军的念头,就在家里坐等他消了气后自己乖乖地回来。就这么定了,没啥大不了,明天太阳照样出,地球照样转,日子该咋过还咋过。她就这样一次次地安慰自己。

    蓝天秀尽管饿着肚子,尽管心里忐忑不安,但她脱衣上床后,毕竟总算睡着了,并且一觉睡到大天亮。

    起床后,蓝天秀先简单地洗了把脸,接着急忙就着咸菜吃了两个煎饼,填饱了饿得咕咕响的肚子,然后打开了大门,又把院子里仔细打扫了一遍。她准备好猪食后,正要去喂猪,突然来了自称是莱山炼钢厂工作人员的一男一女两个人。见他俩个个面无表情,她顿感天旋地转,没等他们说明来意,就猜到林建军一准出了大事。

    “非常不幸,你丈夫林建军昨晚出了车祸。”等确认了蓝天秀的身份,那个男同志直截了当地说道。

    蓝天秀把手里的猪食桶就地一扔,桶歪倒了,猪食淌了一地,她人也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慌作一团地问道:“他人呢,没大事吧?”

    两个来人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一人架着蓝天秀一支胳膊,手忙脚乱地把她架进了屋里,并扶着她坐在了床沿上。那个女同志拖着沉重而凝涩的腔调,把得知林建军出事的经过慢慢地述说了一遍。

    原来,今天一早,莱山炼钢厂接到交警打去的电话,说在城南的公路上发现了一具尸体,在死者身上的钱包里找到了几张他们厂食堂的饭票,而没有发现其他任何身份证明,让他们立即派人前去辨认。他们去了一看,死者正是林建军。而交警初步认定他是遭遇车祸而致身亡,目前正在全力追查早已逃逸的肇事车辆。

    那位男同志迷糊不解地问蓝天秀,林建军为什么没在家里过夜就接着回去了。蓝天秀只好泣不成声地告诉他们,两人因为一点琐事发生了口角,他就赌气走了,而这样的事儿从前也不只发生过一次。她说着说着便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

    在林建军发丧期间,愧疚无比的蓝天秀深感罪孽深重,终日以泪洗面,滴水未进,粒饭未食,完全靠一天滴两瓶葡萄糖,在床上度过了痛不欲生的几个昼夜。

    林建军“五七”过后,为人善良的林长贵老两口,虽然依然沉浸在痛失爱子的悲痛中,但看着日渐消瘦的儿媳却是心疼不已,劝她趁着年轻早做打算。而蓝天秀“扑通”就给他们跪下了,痛哭流涕地表示她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给他们两位老人做儿做女养老送终。后来,蓝家曾和林家商量,干脆让蓝天宝和林建娥到林家庄来落户,而让蓝天秀早点改嫁他人,林家老两口自然一拍即合,可蓝天秀却宁死不从。

    自知闯了大祸的韩振焘,从此成了缩头乌龟躲了起来,再也没有露过一次面。而蓝天秀对待韩振焘的心理也一直非常矛盾和复杂。虽然早下了与他一刀两断的决心,但对他不近情理的做法,她还是颇感失望。说到底,她并不希望最后以他的逃避而结束两个人的关系,最好是好说好散。她曾想去他的厂子里看望看望他,以便对两人的关系做个正式了断,可犹豫了好几次,最终没有去成。她还曾想,假如换成韩家栋,他肯定不会是这样的做派;他韩振焘也太小家子气了,咋看咋不像个大老爷们。

    蓝天秀孤苦伶仃,长夜难熬,便又打起了她的侄女雪儿的主意,想把她抱过来由她抚养。好在林建娥自己刚刚生了个同样非常可爱的女儿,尽管像割她的心头肉一样舍不得雪儿,但在众人铺天盖地地劝说下,她最后总算勉勉强强放了手。

    从此,成了寡妇的蓝天秀和正在蹒跚学步的雪儿开始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