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新来的副市长周韩，今天下午刚抵达，四套班子的领导晚上在本市的国际酒店为他准备了一场接风宴。听说这位即将上任的新市长今年才三十六岁，市里一群人一个个都对他充满了好奇，两个月后h市史上最年轻的市长就要诞生了。

    哪知一到酒店门口却碰到这样一个场景，这下子更让人刮目相看了。

    因为酒店门口的那场尴尬，饭局上的氛围一开始有些凝滞。但好在一个个都是粉饰太平的高手，略带僵冷的局面后来也慢慢热络起来。

    吃完饭也没有增添什么其他名目的活动，一个个就在酒店大门口和新市长告别。

    市办公厅给周韩配的秘书李海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离开前特地咨询了一下他手里拿着的那叠东西的处理意见。

    “周市长你看这个东西是……”

    周韩瞥一眼李海手里拿着的纸张和上面压着的那张工作证，那是刚刚那个女人留下的。周韩移开目光，伸手在领带结的地方捏了捏，“星期一给她送过去吧。”

    李海神色一愣，接着答了一声：“好的，周市长。”

    其实这个答案既在情理之中也在情理之外，周韩作为一个市长自然不能因为这样一件事就要把人家怎么样了，不过让他这个市长秘书亲自送过去是不是有点杀用宰牛刀了啊。

    难道周市长和那个女人……

    还是那个女人和周市长……

    晚上，秘书李海为心里的猜测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

    对于这样的接风宴，以及形形j□j的酒局应酬，周韩一向不感冒，但是男人在外面，不管是从政还是从商，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以前一向不喜交际应酬的他，如今酒也能喝下不少，烟也已经戒不掉了。

    晚上的事对于他来说其实就是一个意外，他不喜欢一群人前呼后拥地进出酒店这种地方，所以特地提前了五分钟来，结果碰到个浑身是刺的女土匪。

    这世上有些人的相遇是浪漫唯美，而有的人则是天雷勾地火。周韩之所以让李海把东西给人家送过去，其实是因为心里觉得自己也有些责任。

    刚刚车子开到停车场的时候，他接到监狱那边的电话，方军病情恶化了。

    来h市之前他去羁留病房看过方军一次。

    当时去的时候，方军刚好输完液，正准备让护士扶他下床走走活动活动腿脚，看到他去，支走了护士，又躺回了床上。

    周韩就坐在床边的方凳子上，因为个子高，坐在凳子上的时候双腿分开，手掌撑在膝盖上。

    “有没有好点？”周韩的声音在封闭紧实的病房里显得极为浑厚，好像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方军冲他一笑，皱巴巴的脸上起了无数的褶子，像风过池塘水面上涌动的水波纹。只不过池塘上的水波纹前赴后继，荡漾到了池边才会消失，而方军脸上笑容推动的皱纹只是一个瞬间。

    然后就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我问过医生了，你目前的状况很稳定。”周韩说。

    方军扭过头看着他，自嘲一笑：“有区别吗？都是等死而已。”

    周韩眉头拧了一下，视线落在他脸上，“我下个星期走，去h市。”

    方军面色平静，好像陷入一股情绪里，过了会儿才像梦里醒来似的喟叹一声：“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三十多年就过去了……”说到这里顿了下，声线变了调，“去看小眉的时候帮我跟她说一声，我很快就会下去陪她。”

    周韩当时的情绪并不好，只不过面色依然平静。他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的时候，方军在身后叫住他：“你是不是不忍心下手？”

    周韩顿住脚步，脸微侧，抿抿唇，“你多保重！”

    ——

    市里给周韩配了车，是一辆黑色奥迪。不过他今晚是自己开车来的，开的是一辆恒金色别克君威。

    在他来h市之前，母亲韩佩佩就已经吩咐人在这边给他买好了车子和别墅，就连保姆都给他请好了。

    韩佩佩这个母亲在所有人眼里一直都是称职有爱的，连周韩自己也觉得这些年韩佩佩对他的确不错，可命运还是在他最意气风发，人生得意的时刻搅乱了他平静生活的一池水。

    他真的会下不了手吗？

    车子在滨江路上平稳地行驶着，路灯破碎的光影从他脸上一一掠过，衬得他一张脸明明灭灭。

    晚上明明没有喝酒，周韩却觉得有点恍惚，瞥一眼窗外的夜色，把两边窗户都降了下来，夜风混杂着江水的湿气一起灌了进来。

    这个城市对于周韩来说并不陌生，小学二年级以前他就生活在这里。当时他的父亲周盛年在这边任区长，母亲韩佩佩也在老公身边相夫教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注意到经常有个陌生男人站在学校门口的栏杆外偷偷看他，有几次还在他放学的时候守在门口，看到他出来还朝他笑。

    周韩回去就跟韩佩佩说：“妈妈，我发现有个奇怪的男人老是注意我，他是不是人贩子？”

    韩佩佩愣了下，说：“小韩真聪明。”然后还嘱咐他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说话。

    后来没过多久，他就转学了。韩佩佩带着他回f市和外公住在了一起，几年之后，周盛年也调到了f市，然后一家团聚了。

    有的事外表看起来那么美好，其实是因为蒙上了一层面纱，一旦揭去了那层遮盖，里面显露出来的便是极为的腐朽和不堪。

    ——

    星期六早上，乔安安还窝在被子里睡懒觉，因为昨天的事情，她整个晚上都没有睡踏实，脑子里胡乱做梦，最变态的是梦见自己被带上了警车。

    电话响的时候，乔安安猛地睁开了眼睛，看清所处的地方是自己房间后松了口气。手伸到床头柜上摸到手机接通，懒洋洋地喂了一声。

    “安安，姐姐我回来了，中午请你吃饭，生日饭呐。”李小慧的声音永远高亢激昂，时时刻刻充满活力。

    李小慧这次去香港澳门玩了十多天，乔安安的生日她没赶上，说好回来后给她补的。

    中午乔安安和李小慧在意大利餐厅见了面，一见面李小慧就把一个纸袋甩给了乔安安。“给你的，生日礼物。”

    礼物是一款女士皮包，虽然李小慧每次给她买礼物都是大手笔，可乔安安瞥到包装袋上那个英文字母的时候，还是惊讶了一回。

    “艾玛，这礼物也太贵重了吧。”

    李小慧仰着脸，娇笑盈盈，“给你的礼物那必须滴。”说完顿了下，豪气地摆摆手说，“也没什么了，一个包而已，你知道我这次出去花了多少钱吗？”

    乔安安看着李小慧，用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李小慧朝她竖起两根手指头，在她眼前晃了下，“二十万。”

    乔安安顿时瞪大眼睛。

    李小慧花钱的态度用她自己常说的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我爸的钱不花白不花，我不花，难道都留给外面那些女人花？”

    李小慧的老爹是李天禄，李氏食品公司的总经理，不是什么上市大公司，但在h市也是家喻户晓的。李天禄年近五旬，身边的女伴倒是一个比一个年轻，所以李小慧经常在乔安安跟前感叹：“还好我妈不在了，不然肯定也活不到现在，早就被我爸气死了。”

    乔安安驳斥她：“如果你妈还在，你爸兴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李小慧轻哼一声：“男人都没有一个好东西。有钱的男人更靠不住。”

    这话倒是不假，反观这个世界，哪个有钱男人是洁身自好的？纵使一开始只是逢场作戏，到最后一个个都成了假戏真做，乐在其中。

    “对了，我刚刚出门的时候，在小区里碰到一个大帅哥。”吃饭的时候，李小慧忽然兴致勃勃的说。

    “是吗？”乔安安漫不经心地搭话。

    李小慧看待帅哥的态度就跟她买东西一样，只要能入眼的恨不得当时都到她碗里来，不过几天之后就又被她当垃圾一样丢到一旁了，还极为嫌弃地撇嘴：也就那样而已。

    绝对的喜新厌旧薄情寡义。

    乔安安时常揶揄她：幸亏你不是男人，要不然这世上又多一个戕害女同胞的混蛋。

    “那帅哥好像是新来的，就住我家前面，年纪吧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李小慧兀自沉浸在对帅哥的痴迷中。

    “三十出头？”乔安安忍不住抬头，“换口味了？大叔控？”

    李小慧娇嗔一笑，“哎呦，现在流行嘛，萝莉配大叔，嘿嘿！”

    乔安安甩了个白眼。

    “不过那帅哥有点奇怪，住在御景园开的车却是二十多万的，这明显不相称啊。”

    御景园是h市的有名的别墅小区，住那里的人非富即贵，住在那样的小区里，开个二十多万的车子的确是挺煞风景。

    “他该不会也是某个富婆养的鸭子吧？”李小慧忽然带着揣测说。

    乔安安顿时惊悚。

    李小慧接着又冒出一句：“就像那个周瑾一样。”

    乔安安这下子整个人僵住。

    李小慧还在喋喋不休，“你说那个周瑾啊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就能跟个比自己大十五岁的老女人结婚呢？虽然侯爱琴外表不懒，可是毕竟年岁隔在那里，差不多都可以当他妈了。我听说周瑾挺有能力的，侯爱琴的公司在他接手后业绩比以前更好了，一个这么有能力的人犯得着走这样的捷径？再有才能也免不了背后被人骂吃软饭，这样有意思吗？我就不信他对侯爱琴真的是爱的死去活来，非她不可了。”

    李小慧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然后看看一直没吭声的乔安安：“安安……？”

    “嗯？”乔安安好像已经睡醒一觉了。

    李小慧最大的特点就是说话的时候思维跳跃极快，能从珠穆朗玛峰说到东非大裂谷去。乔安安每每听她跑题地东拉西扯，能做的应对措施就是睁着眼睛睡觉。

    不过这一次乔安安倒是听进去了。

    “嘿嘿，”李小慧为自己的絮叨掩饰性地笑了一下。

    哼哼，乔安安回应她一个笑，然后肩膀往下一落，叹了一口气。

    李小慧笑，“好好的叹什么气？失恋了？”

    “还没恋呢，怎么失啊？”

    “那就是失身？”

    乔安安喷了：“你思想就不能纯洁一点？”

    “我哪有不纯洁？我这不是关心你啊？”

    “你是要好好关心我一下了。”

    乔安安一手拄着脸，把最近遇到的倒霉事跟李小慧分享了，从摔生日蛋糕到恐怖袭击新市长。

    李小慧也惊悚了，“我不过出去十几天你就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还把市长给打了？”

    “也没有打，就是把他的领带揪住了。”乔安安的声音明显低了一个调。

    “吼吼，这下更火爆了，我估计这世上除了他老婆没人敢这样？姐姐，你真牛！”

    乔安安眼神幽怨地盯着打压她的李小慧，这个没节cāo的。

    李小慧朝她亲和一笑，安慰她：“安啦，人家市长大人大量，不会跟你一般计较的，如果还不放心吃完饭我们去万辛寺求个签，听说庙里的老和尚挺厉害的，有求必应，很灵验。”

    乔安安嗤了一声：“神棍。”

    乔安安当然不能跟她去求什么签，下午还有事情要做的。

    再一次去国际酒店，乔安安吸取之前的教训，事先给他们餐饮部的经理打了电话，确定过之后才动身前往。

    经理特别客气，见到乔安安的时候一个劲地跟她说抱歉，“哎呀，真不好意思，昨天忙昏头了忘了嘱咐秘书通知你。”

    之后，经理带乔安安去厨房参观。

    再然后，经理陪乔安安一起用了餐，说了些感谢他们报社的宣传之类的话，

    最后经理亲自送乔安安出门，“您走好，您慢走，以后常来。”

    周到客气得让乔安安觉得寒毛直竖。

    乔安安总觉得经理的眼神和态度不正常，晚上跟李小慧通电话的时候就把这事说了，李小慧听完后哈哈大笑：

    “安安，你的春天要来啰！”

    乔安安想想经理那张油光发亮的脸，心里恶寒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