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柳吃了早饭就和赵正则去田里扎禾秆。脱了粒的禾秆用处十分大,过冬的时候在木床板上铺一层干净的稻草够暖和,家里养了牛驴的人家也能作为饲料,种红薯的时候埋在红薯的土墩里做肥料,下雨天没有干草时还能用来点火。当然无论怎么用,都要先收拾起来。
这个活儿轻松许多,可惜天公不太作美,午后就飘来乌云,直让人心中忐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下起雨来。家里还晒着谷子,张小柳也不敢指望小麦一个人能收起来,连忙挑着捆好的禾秆往家里赶。还好田里剩下的禾秆也不多了,要是淋湿了就用来沤肥吧!
小麦也是个极机灵的,张小柳刚回来,就看到屋前晒开的谷子已经被扫拢了大半。除了小麦拿着扫帚把谷子扫作堆,还有个更大些的男孩子在往箩筐里装谷子。
“哥哥,你回来了!”小麦紧锁着眉头,正担心来不及收起谷子就要被水冲走了,这时看见哥哥的身影十分高兴。
“小麦,这是?”他卸下肩上的担子赶紧过去帮忙,只觉得那个孩子有些眼熟,却不是这里附近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哥哥,我叫石柱。”正在努力往箩筐里倒谷子的石柱听见了,抬起头冲张小柳露齿一笑,一副十分乖巧的样子。
“石柱,你家在哪儿,怎么在这里帮忙?”张小柳一边将谷子扫起来,一边抽空问。正是农忙时候,这么大的孩子即使不下地也要在家里帮忙看晒谷场什么的。
他这孩子贪玩耽误了他家里的事,又说:“你家里的谷子收好了吗?快要下雨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方才他回来时田里几乎家家都有人往家里跑,若是这孩子没收自家的谷子跑出来玩,肯定少不了一顿打。
“我家在村头,稻谷最早割完,昨天就晒干收起来了。”石柱说得自豪,在村里干活快,能事事领头做好也的确常得别人交口相赞。
村头便是小河那边,离这里远一些,张小柳平日里也很少去。不过这个小孩他倒是认出来了,正是那日在大榕树曾被推出来说话的那个。
“快要下大雨了,你赶紧回去吧!我们这里也快收好了,谢谢你帮忙。”生怕一会儿雨大他回不去,张小柳又催他。
“哥哥,那你以后能让小麦来我家里玩吗?”石柱把最后一个箩筐装满,擦了擦汗趁机问。
“可以啊,不过要等过了农忙才行。”张小柳力道毕竟比较大,加上之前他们两人也已经收好了一些,很快就把剩下的扫作堆。这时候走在后面的赵正则也回来了。
“好的,谢谢哥哥小麦,那我回去了!”方才小麦还说没空出去玩,这会儿得了张小柳的话,石柱显然非常高兴,朝他们打了招呼,又见乌云果然越来越近,这才赶紧跑着走了。
赵正则和小柳一起把箩筐抬入屋内,又拿了麻布口袋把剩下的装起来。
“石柱来这里有什么事?”赵正则回来时石柱已经准备走了,也没有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因此有些疑惑地问。
“可能是来找小麦玩吧,他刚才还让小麦以后去他家玩呢!”张小柳只当小麦新交了好朋友,毕竟大牛现在也不常来找小麦玩了。
“石柱以前可霸道呢,那群孩子都听他的。记得一次有人打了他,被他追到家里还狠揍了回来。”所以他才担心是不是小麦和他玩得不好,被人家找上门来了。
“这么凶?”张小柳听了也吓了一跳,看起来倒是挺老实的孩子,一点调皮的样子也没有。
“现在看起来已经好多了,可能是秋明么么管得厉害了吧。”赵正则不以为意,村里的小子大约都是十一岁以前泼皮些,何况石柱最怕的就是他么么。
“他就是秋明么么的孩子吗?”三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谷子都装入了麻布袋里,雨也开始飘下来。秋明么么他见过许多次,在村里向来也有能干的名声。如果农忙里几家搭伙合干,肯定是最受欢迎的。
“是啊,他们家就只有一个孩子。”赵正则也不过比石柱大几岁,但是自从爹么不在之后就过得艰难,看着石柱倒觉得是个孩子。
“小麦,你们平日里玩他欺负你吗?以后要是不想去玩,也不要勉强。”这么一说张小柳也想起来,前段时间他让小麦去玩,小麦也不怎么爱去。
“不会。我知道的。”赵正则和小柳一起拽着麻袋里的谷子拖回去,小麦就跟在后面把地上收漏了的谷粒一颗颗捡起来。他觉得石柱挺好说话的,就是太爱玩。
这场雨虽然让晒谷子的人家忙活得够呛,但是真正下起来还是很受欢迎。正是把田里的东西收完了,下过雨以后只要不积水,要种什么都方便。这里镇上卖的最好的香油都是花生榨出来的,所以下半年许多人种花生,赶着卖个好价钱。张小柳只愁不能多收些谷子,自然不敢想各样东西都种,依然计划把水田插秧,那块旱地里才种些杂食。
下坝村里养牛的总共也不过七八家,这个时候就派上大用场了。套上犁赶着牛走一个时辰,翻的地比得上一个寻常劳动力做上两天。张家既没有亲友借得上牲畜,也没有劳动力与别人家换工,只得老老实实扛着锄头去锄地。幸好今年雨水充沛,不用夜里还守在田边挖水。
这里是夏收夏种,忙完了水稻,还有人在收旱地的花生,另一边又有许多人家开始种花生了。张小柳的计划里没有花生,他们干起活来时间也稍显宽松些。细细地把水田锄过,铲掉田边的草,这才提着谷子去了大顺么么家,把上半年的水稻种子还给他,又要请他帮忙把下半年的秧苗也带上。
这儿水稻育秧用的还是自家留的种子,只在泡下去长芽前简单的用水浮法把虚的谷子去掉,在水里泡一个晚上,捞起来在阴凉的地方放着等它自行发芽。当大部分稻种都冒出乳白色的长芽时,就要把种子撒在秧田里。
张小柳虽然只见过一两次就能知道这些步骤,可是也不敢轻易尝试。这其中许多需要经验的事,比如观察长出芽的长度,太长了容易折断,太短了到田里不好成活。又比如撒种子的时候要均匀,否则撒得不好,有些地方成堆地长,有些地方却留了空。除此之外秧田也要特殊的照顾,一般人家都会在秧田边挖一个大坑,挑了早先沤好的肥料,与水田里的泥和在一起,泼在秧田里。凡此总总,若是其中哪步出了差错,这半年的秧苗都没着落了。
大顺么么自家有九亩多的水田,年年都是自己育秧的,很爽快就应承了下来。张小柳放了心,就只管埋头将田地料理好,挖了水到田里养着,等秧苗大了就能插秧。
其实用锄头锄地的速度是极慢的,张小柳当天下午便看到了张五叔家干活有多快。就拿种花生的地来说,用锄头先要把地锄翻,然后将大团的泥土敲碎,整理成四尺来宽的垄,最后要隔着一定的距离挖坑把花生种子放进去,撒上一层肥,才把坑填上将地理平。即使是有劳动力的人家,也要先花两三天理地,才开始正式挖坑种。
可是他看到张五叔家只需一个人赶着手中扶着犁,那犁走过的地方便被深翻了一遍,比他们用锄头翻的深多了。一人一牛在前面翻地,后面的人直接用锄头理平,然后挖坑种上。短短一个下午,他家七口人一头牛就种完了一亩地,那头牛几乎完成了一半的工作。
“哎,五叔家的牛真好用啊!”张小柳看得羡慕,几乎连眼睛都直了。
“那是阿强叔公以前放的牛了,可听话了。去年这头牛还生了小牛犊子,被五叔牵去卖了。”赵正则听得他问,也直起腰歇了歇,低声与他说。
“生了小牛犊子怎么还舍得卖?你看他们这么多人等着用牛,多一头不是更好吗?”阿强叔公身下也有好几个孩子,现在已经分了家。这头牛平日里五叔养着拉车,也是分家时折了银钱换来的。可是农忙时几家人还会合伙一起赶收种,牛便也几乎成了共用的。
“他们现在换换就能用了,小牛犊子可值钱呢,五叔就是用卖牛的钱把灵均送去私塾了。”赵正则颇为他的话吃惊,有一头牛就十分了不起了,哪家舍得养着两头牛?一头牛犊子的钱就够一般人家攒个十头八年,也够买两亩上好的水田了。
“灵均?村里还有私塾吗?”张小柳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私塾,在他看来这里交通闭塞,生产力低下,生活水平线以上也只有温饱,哪里还顾得上念书?
“你不知道吗?我们村里没有,都是送到盘石村陈先生那里。”只是这几年村里能出得起束潃又舍得送孩子过去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去年陈先生的学生里出了个秀才大人。
张小柳沉默了,他发现在这里越久,让他觉得无能为力的事就越多。他们的日子要改善,绝对不是单单侍弄好这点田地就够的。
菜地里的豆角渐渐少了,张小柳把晒好的各种菜干都仔细收了起来,待到明年三穷四月就能派上大用场。这些日子偶尔摘些茄子苦瓜,还有韭菜蒲瓜等换着吃,菜色也十分丰富了。当前后一个月的农忙时节终于过去,因为计划得当,日子好像也不那么难熬。
☆、第37章 大米
水稻的秧苗要小半个月才能长大,张家没有别的田地,这时候刚好得了个空档,家里的米也用完了,张小柳便打算把谷子收拾干净,看能不能脱了谷壳弄点米来做饭。
谷子虽说晒干了,却不是直接能放到碾车上去壳的。因为在泥地里晒过,多少也沾染上了沙土,加上收回来的谷子本身就掺着杂物,都要在脱壳前先滤去。这个过程对张小柳来说也十分艰难,他们只能每次倒大约两升谷子到簸箕里,通过手上用力把挥动簸箕把谷子甩起来,然后又因为惯性落回簸箕里。扬起的过程中有风,就会将轻的空粒飘出去,或者掉在上层,用手分出去就好。这事儿哪家都是老嬷嬷做的,张小柳掂了几次就手酸,一个下午才弄干净两斗谷子。一时兴致上来,干脆用麻布袋子装好,去了村头的公屋里辗米。
公屋便是下坝村不知道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一处大屋,足有几十平方,屋顶的青瓦每年都有村里的几个壮小伙子检查修缮,地下铺着大石板。平日里不锁大门不锁,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辗米的大磨,一个做豆腐时用来磨豆子的小石磨,远一点放着三尺来高的小风车,那是辗米之后专门用来扬米的,精细得很。
这些东西都是村里人共用的,什么时候要用,来了便可以用。只是如果碰上农闲时辗米的人多,排上一两天队也是可能的。
张小柳思量着如今正是人手紧凑时,该没有人选在这时候辗米。谁知还未走近,就听到了里面传来推着石磨的吱呀声。
“好像有人在里面,要不我们等一会儿再去?”赵正则与张小柳并排走着,背上背着半袋谷子。这时听到里面有人,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问。
“进去等吧,这里晒得慌。”张小柳抹了抹脸上的汗,帮他托了一把背上的袋子。
门只是半掩着,张小柳推开门就看到一个身形高挑的哥儿在低头把石磨里的米往口袋里装。
那人听到响动,也抬起头来。他面上的皮肤比一般人都白,显得五官更加秀气。身上虽然穿着村里常见的褐色短衣,乍一看却还是觉得长相过于阴柔了。这幅外貌在村里也算是出挑的,只是不知道竟然在家里留到让正广说上了。
这是张小柳第一次近前看他,前些时间在田间远远的也偶有看到,但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没有直接碰上过。一时踌躇,也不知道要不要与他打招呼。虽说他实在对赵大伯一家没什么好感,但是毕竟高氏还是外来人口。
不过张小柳很快知道自己多虑了,大概是受过赵伯么的点拨,他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狭长的丹凤眼眯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