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节,我根本不知照顾人为何物,如今看,果然是报应。
老妈开始关心起我的终身大事,有一天咬牙切齿地问我到底想要个什么人。
我咳嗽一声,风凉地道:“文武双全,英俊潇洒,风度翩翩,风流倜傥,温文……”老妈噎得直拍胸口,一锅贴打过来:“你当是背书呢?世上哪有这样的人?!”
没想到我却来到了这里,跟老妈隔着时空。老妈,我终于瞧见了喜欢的人,可是,果然给那个算命的瞎子说中了:天下的姻缘,十对里有九对半都是不美满的,这就是人间!
我低头看秦江月,苦涩地笑,其实,单恋也是会累的。
手里头还有些银两,但不能坐吃山空,更何况以后柳叶还要跟着我,我纵是自己无所谓,也要给她姐弟两个一条生计。
这里离凌云山不远,听说吏治很是清廉,不如就在此安个门户,让柳叶她们安顿下来,待秦江月武功恢复了再做计较。
秦小公子一觉睡到正午时分才醒,像个孩子似的迷糊着脸瞅一眼外边的日头,嚷嚷:“乔弄萧,我饿了!”
我端水过来给他净过脸,把饭菜端上来。秦江月吃了两口,忽然停下,怔忪地看我。我正低头慢慢扒饭,待反应过来,问道:“饭菜不合口么?”
秦江月不语,微蹙起眉头看我。我叹口气,夹起一筷头菜放进他碗里:“多吃点,你现在要好好补养身子。”
秦江月抿起唇,拨拉下碗里的饭,我又夹堆菜进去,秦江月眨了下眼睛,弯起来的明眸里荡满水波,好似满天闪烁的星辰,纤长的眼睫小扇子一样铺开,只一笑,春光明媚,雾月出云。
我怔住,呆楞地望秦小公子。秦江月眉头一挑,瞥我一眼笑得不紧不慢:“看我管饱肚子么?”
我倏地红了脸,狼狈地低头扒饭,秦江月笑意更浓。
我在城中转了转,相中一家转手的酒肆,看那样子,应是家老字号,临着绿湖,湖对面即是“廉侯”祠。宾客凋零,里头店伙计没精打采地议论谁谁家的夫郎贤惠,谁谁家的夫郎俊俏。
掌柜的将我迎进包厢见她家主人,倒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姓封,名垂颜。看她面色发乌,似久病之人。
互通名讳寒暄过后,我问起酒肆为何转让。封小姐道:“乔官人有所不知,我自小体弱,接了家业后殚精竭虑,累跨了身子,如今精神不济,顾不得太多生意,再加上家中开销日增,要收紧家业,这酒肆早都不赚钱了,自然要出售。可惜了,这酒肆早些年可是本城第一好去处,如今,唉……”
我问售价几何,封小姐出价五千两,我与她敲定四千两,写了契约,答应接下楼中的厨娘。
出酒肆出来又去瞧了几处出售的宅子,路过人市又买了两个清秀的少年回来。这几天要装修酒楼开张,不能没有人照顾秦江月。
我洗了脸上的易容膏出来,见这两个十四岁的少年换了干净衣服低头站在屋檐底下,啧啧,倒是唇红齿白,身形婀娜。叫素孟的少年看起来不爱说话,低眉顺眼。右边的红莲生得柔媚了些,低头绞着衣角大气不敢出。
秦江月眨眨眼睛,我问他可喜欢,秦江月挑眉,似笑非笑看我一眼,点头。我对他两个道:“这是当家夫郎,以后你们就好生跟着夫郎,小心伺候。”
两个少年应了一声,微微抬眉瞧我一眼,嘴巴张了个老圆,我朝他们一笑,两个红了脸,赶紧低了头去。倒是乖巧,收拾了偏厢房就到秦江月房里听使唤。
晚上,我忽然发现给秦江月擦身的福利没了,干站在一旁瞪眼。红莲正给秦江月宽衣,秦江月瞪我一眼:“到偏厢睡去!”
不但连看的眼福没了,连和秦江月同房的福利,也没了。
素孟和红莲悄悄瞥我一眼,抿着嘴儿笑。秦江月房里隔间的塌和窗下的竹床,都给他们两个睡了。
我被撵到偏厢房,郁闷地翻腾了半宿睡不着。终于一骨碌爬起来,意外地瞧见秦江月房里竟还亮着灯。
我踹开门进去,他们果然没睡,素孟和红莲立在塌前打瞌睡,被我一惊,醒过神来。秦江月正依着枕看书,啧啧,看那姿势衣袖风流,瞧我进来,抬了抬眼。
我清一清喉咙,素孟和红莲疑惑地看我。我大言不惭道:“你们两个到隔壁去睡。”
秦小公子丢了书,瞧我一眼,闲闲道:“你回去睡,半夜三更折腾什么?”
素孟和红莲不知听谁的,左右望我们两个。
妻纲不振啊,妻纲啊妻纲,我痛心疾首,严肃道:“还不去隔壁?!”
素孟和红莲望望我们,转转眼珠子,一声不言地立刻出房去,顺带掩上房门。
秦江月微皱眉头:“你要干什么?”
他侧身靠着枕,眉目如画,肩头滑落几绺青丝,俊俏风流,灯影下,只着单袍的身形修长俊挺,散发着致命的诱惑。我张了张嘴,忽地没了底气,嗫喏问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秦江月没有听清,睁着妖娆的眸子看我,里头波光潋滟:“什么?”
我烧红了脸,往他床对面的竹塌上一躺,气短地大声道:“我是你妻主,要跟你同”气短得说不完整,我红透了脖子,干脆拿被子罩住自己做鸵鸟,唉,堂堂一个大学生,连句话都不敢说,闷死算了。
忐忑不安地偷偷从被缝里望,秦江月懒洋洋瞥我一眼,起身,姿势优美地熄了灯。
冷战
秦江月身上的外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行动无碍了,只体力尚弱,没有力气。我租了顶轿子,两人脸上都糊了假面皮,带秦江月看宅院和酒楼。
城中那几处宅子院落都不小,我怕秦江月疲倦,便抱着他逛宅子,秦小公子兴致勃勃参观,没想到他博学多才,那阁楼亭台,水榭布局,都指指点点,每每顺带将我这建筑白痴嘲讽一句半句。
末了到花厅喝茶时,招待的主人家瞥一眼秦江月,悄悄拉我到一边,低声道:“妹子好生疼夫郎,只是这般宠惯下去,不合礼制,咱这天下,哪有男子压在女子头上的道理,日后怕连偏房都纳不进家门。我看你那夫郎已是人老珠黄,无有姿色,妹子,你可不能如此惧内啊!”
秦小公子的耳朵一等一的好使,当下重重将茶托往案几上一摔,我对着主人家干笑两声,在秦小公子发火前抱起他赶紧告辞。
后来终于相中那栋靠湖的宅院,既然内子相中了,我二话没说,当场拍板一万两白银买下。秦小公子瞧我一眼,我问他可喜欢,人家打个哈欠漫不经心道:“我困了,晚上烧野菌汤给我。”
秦江月对我买酒楼之事不置可否,仔细看了一遍酒楼,在我的极力撺掇下,才设计了装潢的风格,我把他画的图纸仔细揣进怀里,秦江月眼波流转,淡笑着瞥我一眼。
我很是郁闷,他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法。这样纠结得晚上不得入睡,爬起来见秦小公子睡得香甜,凑上去亲了几口,结果,第二日早上起来,我脸上顶了两个红掌印,十分郁闷。素孟和红莲瞧见,偷笑不已,我越发地纠结。秦小公子瞟我一眼,没事人似地继续喝粥,胃口十分地好。
又买了四个十四五岁的丫头,都是死契,挑个伶俐的,取名叫莲心,放在秦小公子跟前使唤,又雇了个家用的厨娘,其余的都差去做外院使唤的粗使丫鬟,打扫新买来的庄院,挂上乔府的匾。拾掇停当,就派了个丫头看门,等着柳叶来了再搬。
莲心机灵得很,瞧见我去了易容膏后的模样,只是惊诧地转了转眼珠,第二日我出门时叫她帮我糊上假面皮,她虽露出一丝好奇,却不多问。不两日,对我这出门戴张丑脸皮的行为已经司空见惯了,偶有院里的丫头悄声问:“买咱回来的,到底是哪个啊?”
莲心一锅贴敲过去:“家主的事,少问!”
装修酒楼很是累人,酒楼里头原先的伙计留下了三个,加上厨娘还有我买来的丫头,一整天都泡在酒楼里忙活。
午间在茶肆里吃饭,隔着两条桌子外就是说书的先生。我正听得起劲,忽然旁边桌子上的闲话传过来:“秦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竟遭了这大难,先是秦公子,接着是水榭山庄,真是不太平……水榭山庄一夜之间被满门屠杀,也不知是何人所为,这么大的胆子,秦庄主死得真惨,听说身首异处,全家老少没有活口……”
我手里拿的筷子哗啦掉地,怔忪地看说书先生的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没听见,浑身发冷,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脑袋里响的都是那几句:水榭山庄被满门屠杀……全家老少没有活口……
又是水家,能下杀手的,只会是水家,水莲说水榭山庄一直是水相国的眼中钉,先是杀了秦江月,跟着,一定是屠了庄斩草除根。
水榭山庄和水相国有什么仇怨,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
我要和秦江月怎么说,如果他知道了我是水家三小姐,知道了我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水相国灭了水榭山庄,我也脱不了干系罢?
恍惚走出茶肆,在白晃晃的太阳底下蹲了下来,江月,我和你越来越远了,终究是隔着灭门的仇恨,现在这样缠着你,只怕你知道真相的那一日只会更恨我,还不如,远远的照顾你就好……
晚上灯火通明才慢慢走回去,略略洗漱下便倒头大睡。接下来的日子,每日里忙得头昏转向,一连几日都与秦江月说不上三两句话。酒楼早一日开张,柳叶就有了安身之处,我也能早一日将秦江月送到凌云山,他就能早些恢复武功。
我泡在酒楼里拼命赶活,让自己不再想秦江月,有时晚上直接跟伙计们一道挤在酒楼的包厢里睡了。
第四日晚上莲心来叫我回去。到家的时候累得睁不开眼睛,房里灯亮着,素孟和红莲却都立在门外,一脸愁苦,气氛很是怪异。问是怎么了,素孟不安地道:“夫郎不肯吃饭。”
红莲苦着脸加一句:“夫郎一连好几日都如此,不怎么吃饭,也没什么精神。”
我一怔,忙问是不是病了,可有请郎中,红莲摇摇头,说秦江月不肯。
进房去,秦小公子躺在床上看书,对我瞥也不瞥。我拿掉他的书本,问为何不进膳,秦小公子扁扁嘴,蹙眉:“不合口。”
我摸摸他额头,没有发热的迹象,便叫素孟去烧碗小米粥来。秦江月横我一眼:“不喝。”
我拍拍他脑袋:“乖,喝点,对你身体有好处,明日我叫厨娘换些新鲜花样做给你吃。”
粥熬好的时候,我已经撑不住了,吩咐完素孟给秦江月喂饭,倒头往自己塌上一躺便立刻沉入睡乡。
次日早上,秦江月还是没胃口,脸色也不好,我没顾上瞧,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几口,立刻去了酒楼。
午时封小姐递帖子请去她家中赴宴,我本不想去,但想日后在靖州落脚,需有些交游才能稳住脚跟。封家世居靖州,乃本地有名的大族,她主动来结交,我理应感激才是。
莲心和素孟来寻我的时候,宴席上正跳艳舞,本城有名的清倌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