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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寒酸的女人牵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局促不安地低着头站在门下,两人都穿着粗布衣裙裹着头巾,似乎是赶了很远的路,风尘仆仆。那女人微微抬了下脸,不敢看素问,低声道:“奴家是赶路的,因走了远路,实在疲惫,路过这里,想向主人家讨碗水喝。”

    美人师父已经进屋去蒙了面纱出来,他扫一眼这两人,叫书童去盛了水来。那女人先把水给了身旁的女孩,那女孩显是渴得紧了,一气喝了个底朝天,书童摸摸脑袋又去舀了一瓢。那女孩眼巴巴地望望屋檐下美人师父晒的肉干,吞下口水。

    美人师父和蔼地道:“两位不是本乡人罢?进来坐一坐,现下到处闹饥荒,你们一路上想必很是辛苦,我这里还有些粥,若不嫌弃,可以充饥。”

    那女人猛地抬头,眼睛精亮地扫一眼院子,重新勾下头:“这个……院里有男子,我们都是粗野的女人家,进来不大方便罢?”

    美人师父一笑,指着躺在塌上的我道:“客人不必拘礼,她就是这院里家主,不妨事的。”

    我躺着的关系,从这个视角望过去她们两人很是柔弱,身板削瘦得很,我这等重病伤号,自然连动也不能动的,只能别扭地笑一笑,心里越发地嘀咕,总觉得这女人在刻意掩饰着什么,那声音我一定在哪里听过。

    她们稍稍瞥我一眼,仿佛有些不安,踌躇了片刻,终于是抵不住饥饿跨进门来。我仔细打量,那女人把头又低了低,整张脸和脖子都埋进头巾的阴影里。

    素问从屋里摆出凳子,美人师父和书童把午饭还剩下的饭菜端出来。

    那年纪小的女孩显然是饿昏头了,一坐下来抱着碗狼吞虎咽,那女人却始终是小心翼翼,局促地压低声音道谢,一边道:“我们因是盘缠几乎用尽,路上兵慌马乱,米粮又贵,买不起,已经几日没有果腹,失礼了。”

    她小心翼翼掏出随身的布包,里头还有三文钱,她捏了捏,终于还是都递了过来:“我……我这里只有这三文钱,微不足道,肯请恩人收下,权当饭资,日后再来报谢。”

    美人师父朝她温和一笑:“不必了,你一个男子家出外行路很是不易,不必这么客气。”

    男……男人?他是男人?

    我张圆嘴巴看她,怪不得老觉得她浑身上下哪里不对劲,是了,女人的身板少有这么纤瘦的,他头上戴着头巾,想必是要遮住脖子上的喉结。难道他身旁的女孩也是男的?

    那男子慌乱地站起身,抓着旁边的小女孩——呃,应该是小男孩,紧张不安,美人师父眉眼弯弯地笑:“你不必这么拘束,我们没有他意,现在路上不平安,你这么扮女装也在情理之中,平日也可方便些。”

    他脸上的慌张之色才淡下,那小男孩眼巴巴地望他,他犹豫片刻,终是重新坐下:“那多谢了。”

    他没有刻意掩饰声音,我听着越发耳熟,这么清脆的声音,好似是个少年。他们用过饭,和美人师父道谢,欲告辞出去,美人师父回房拿了些碎银给他,他不肯收,我听他与美人师父言语,记忆中的影子越发清晰起来。

    “吴莜……”我慢悠悠喊了出来。这个人本应在我安排的湘川那里舒舒服服地生活,为什么,会到了这里?

    吴莜的身体一下僵住,站直了身体,惊愕地回过头来仔细看我。明媚的阳光下,他的脸逐渐清晰起来,眉目俊秀,笔挺的鼻子看得人心痒。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那个在马车上亲了我一口却狠命擦嘴的少年,成熟了许多,他身旁的吴璨依旧瞪着大眼睛看我,我朝他笑眯眯地眨了眨眼,分别这么久,吴家公子已经不认得我了吗?

    美人师父意外地看我一眼,我抿起唇:“怎么,已经忘记我了吗?我记得把你安置在了湘川,你为何会到了边境处?”

    吴莜眉头一跳,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骤然拉着吴璨转身就往外头,这小子,还跟从前一样是个火暴脾气,我不紧不慢地追上一句:“外头兵荒马乱,你连银子都没有,带着你弟弟能去哪里?”

    他僵住,我嘴巴一咧,跟着道:“你饿死不要紧,要连累你弟弟也跟着饿死吗?”

    吴莜气愤地回头大吼:“关你什么事?!要不是你们水家人,我和弟弟会沦落到今天?!”

    我的小心肝一哆嗦,真是个难伺候的毛头,据我所知,当年吴孙因为她的一堆小爷只生出来两个公子,一个女儿没有,气得把两个公子连带他们的爹爹先后丢进下人房里去,结果他们的爹爹产后虚弱,再加上待遇艰难,都去世了,吴莜略懂事后,因为心疼唯一的弟弟,颇为照看,在吴家过得很是艰难。

    直到吴莜长成十二岁,出了模样,吴孙膝下还是没有半女,偶然想起这儿子还可以送到水家巴结,就把吴莜和吴璨接到单独的院落,请了先生着意栽培。吴莜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是恨极了吴孙的,吴孙出事那几日原本是命令吴莜好好收拾一番好去水清华房里暖床,结果吴莜又哭又闹,甚至以死抗争,恰好吴孙手下的狗腿子在路上瞧见了我,于是上贡目标变成了我。

    若说吴莜与我有杀母之仇,我恶寒一下,他对吴孙哪有些须感情,不过我却绝对脱不了干系,他对我若说是仇恨倒算不上。美人师父皱起眉头,看我一眼,我心虚地冒一把冷汗,干笑一声:“吴莜,你可有投奔的去处?你想怎么打算日后?还有你弟弟,你打算如何安置他?”

    他的眉毛拧成一团,脸色灰暗下来,眼睛里一片茫然,却仍是强硬地回道:“不关你的事!”

    我翻个白眼,真是好心全当了驴肝肺,要不是怕你被人贩子拐带进青楼,姑奶奶才懒得管你!“你不如留下来。”

    吴莜警惕地挡在弟弟身前,紧张看我:“你想怎么样?”

    呃……我想怎么样?我嘴角抽搐,看我这躺在这动也不能动的势头能怎么样?莫非我还能跳起来为非作歹?我咳嗽一声清清喉咙:“吴莜,我早已经说过放你们自由,便绝不会食言,只是现在外头闹饥荒,你带着弟弟都是男子无处投奔,路上多有不便,只怕落入险地。不如先在这住下,等过几日,我给你们安排个着落,你看如何?”

    吴莜眯着眼睛盯我半日,美人师父温和地牵了吴璨的手,对吴莜道:“既然是萧萧从前对不住你们,你们只管住下,有我在这儿,我这徒儿不敢放肆。”

    吴莜迟疑许久,低头望望瘦弱的弟弟,吴璨满脸期盼地看他,想是怕了那路上忍讥挨饿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咬着唇看我和美人师父:“可是不骗我?”

    我抿起嘴角,美人师父点点头:“有我在,没人敢冒犯你们。你只管放心住下便是。”

    吴莜又望望吴璨,终于狠心点头。

    吴莜兄弟两个长途跋涉,显是累到了极处,一决定留在我这里之后,便茫然顿坐在椅子上。我心里叹息一声,这是女人为尊的世界,但凡是未出嫁的男子,门都不可出的,便是已经嫁了人的,没有妻主或家中仆丁陪伴也不可以出外行走。吴莜他们两个费心思遮掩扮成女子模样,一路从湘川走到这里,只怕吃了不少苦。

    吴莜自己还是个少年,却能倔强地照顾着吴璨走过这千里之遥的路途,着实不易。没有可以投奔的地方,没有落脚的地方,只怕他们连要走到哪里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中间的艰辛惊怕早已经让他心疲力尽。其实吴莜心里也清楚吧,若继续走下去,他迟早会进了那烟花之地卖身过活,他是极疼弟弟的,即便他肯,也不愿意把弟弟带入那等脏污之地,落个卑贱的身份,所以他才肯答应留下。

    书童去拿了两套衣服来,又烧了一大锅开水,带吴莜兄弟两个去梳洗。美人师父悠闲地在我身旁坐下,阳光很明媚,映得他的衣服也仿佛落了一层光辉,美人师父附身过来,青丝滑下肩,我一怔,美人师父忽地风凉道:“徒儿以前惹的风流债可有数得过来么?”

    我立时冷汗涔涔,干笑一声:“哪有,徒儿为人良善,从不做那等事。”美人师父瞧着我笑吟吟地点头:“倒也是,徒儿把人留下来打算日后如何安置呢?老丞相可是已经在为你张罗后宫了呢。”

    啥?我很悲愤地想坐起来抗议,怎么说我现在也是半死不活地躺在这儿,老丞相她们就给我张罗后宫,尚未复国就贪图美色,叫天下百姓如何信服于我?!万一我这个时候一命呜呼,岂不弄出来一堆守活寡鳏夫?!再说,再说秦……已经是我的夫……

    美人师父坐回身,垂眼扯平我的衣角,轻飘飘道:“倒也不急,此事只是在一班老臣中私下讨论罢了,最终自然还需要你同意,毕竟,你才是未来的国君。”

    吴莜兄弟两个梳洗好出来,美人师父瞧见,微笑地赞叹:“果然是出落得清丽如芙蓉。”

    吴莜红了脸,拉着吴璨立在我跟前,瞥着漂亮的眸子看看我,似是下了决心地道:“我,我想过了,我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既然已经留下来,又无力照顾璨儿,我愿意以身侍奉你,做你的小爷也好,侍人也好,总之,我都愿意,只是你要答应我好好待璨儿……”

    我脑门上的冷汗一下子涌出来,僵硬地扯着嘴角道:“不用,我日后会给你寻个好人家,你跟着我岂不是委屈了。”

    吴莜涨红着脸看我:“你以为我想……可是,我……反正,反正早已经被你亲过,我……”

    吴璨方才一直低头思索,忽然抬起头来,凑上来照我嘴上啵地狠亲了一下,认真道:“好了,我也亲过你了,以后就和哥哥一处侍奉你便是,你不能赶我走了……”

    我震惊,头上好象飞过一只乌鸦,一堆人石化。

    我被个十一二岁的小毛孩非礼了……

    默……

    美人师父不动声色地瞥我一眼,目光犀利,我莫名地心虚。

    吴莜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把扯过吴璨大吼:“你这个笨蛋!她不是好人,我不许和她在一起!”

    吴璨委屈地抱住我胳膊:“哥哥,我不管她是不是好人,她长得好看,又没有欺负咱们,还有饭吃,为什么不能和她在一起?!以后,我不会和哥哥抢她的!”

    美人师父面无表情地瞥我一眼,我的心肝肺噼里啪啦提溜咣铛,佛祖菩萨啊,我没有起坏心思,我发誓我留下他们不是要打这两个幼齿小毛孩的主意!

    吴莜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咽一口口水,赶紧差开话题:“此事就此搁下以后再说,倒是吴莜你好好的为什么会离开湘川?”

    吴莜咬住住唇:“我也没办法,本来过得还好,可是突然打起帐来,听说三皇女假传圣旨,凤后下诏讨伐三皇女,青月国内到处都在打仗,后来湘川也打起来,有很多兵烧杀抢劫,本来就是饥荒之年,这样一来更人心惶惶,我娘那些个小爷们竟然趁夜卷了银子跑了个没影。等我和璨儿醒来,什么也没剩下,此时青黄不接之时湘川正闹饥荒,买不到充饥之物,没有活路,我只好带着弟弟一路到边境,听说西燕国内有饭吃,可是到了边境却又听说西燕也已经打起仗……”

    我再没听进去他后面说了什么,美人师父和素问大概是怕我受刺激,一直都不曾在我面前提起战事,甚至连青月国这三个字都是避开,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什么也不知道。这么说,连青月国也已经打起来了吗?莫非是青月国女帝已经驾崩……那江月呢,江月他……

    美人师父忽地抚上我心口,朝吴莜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