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水清华带了几名亲随去城中酒肆作乐,问讯赶来的百姓手持菜刀将酒肆团团围住,酒肆的主人暗地里开门放百姓进入,众怒滔天,仅用菜刀将水清华及其亲兵乱刀分尸,剁成肉泥,分而食之。
我闭上眼,这等事在历史长河中倒不是没有,上古时代,民直而德,对于水清华之辈无不想将其挫骨扬灰、生啖其肉方解心头之恨。水清华做到了这等地步,没人救得了她。
生在这乱世,是谁的无奈和悲哀?可是,这乱世,从来都是人祸而为。
我憋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问了心里一直纠缠的人:“那,素问,江月呢?他现在可好?”
素问迟疑一下,空气凝重起来,她低声道:“听闻九殿下曾几次投河自尽,被送回皇宫后,精神不大好。有人说,说……”
我一把抓住她的领子,厉声喝问:“说什么?!他到底怎么了?!”
素问干干张了张嘴:“说,九殿下和十殿下一样,已经疯了……”
我的心肺忽然无法呼吸,全身的血都沸腾着汹涌入眼底,哆嗦着问素问:“你再说一遍?!”
素问的脸白得没了颜色,垂下眼,依然平稳地道:“宫里传说,九殿下和十殿下一样,已经疯了。我派人去查过,但是九殿下自从回来,病了好长时间,足不出户,眼线所能见到的就是九殿下一直窝在房中沉默不语,瞧不出是否……疯癫。”
素问终于咬牙吐出这个词。
我的手骤然没了力气,轻飘飘地丢开素问。江月他真的疯了吗?他果然是放不下我,哪怕是以为我背叛了他,他心里还是有我的……恍惚间,我听见素问的声音:“眼线说看九殿下的身形,虽然很消瘦,可是听他的贴身侍从言语间的意思,似乎似乎说九殿下有了身孕……”
我脑子乍然一热,失去了理智,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掐住素问的脖子,疯狂地摇晃她:“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等到现在才说?!难道你也想要他死?!好,你们都要他死,又何必要我活着,都死了才干净,谁爱做皇帝谁做去!”
素问直直看我,一句话也不分辩,美人师父一把将我拉开,冷淡道:“是我叫她不要说的。”
我怔住,直直地看美人师父:“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要让他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美人师父安静地跟我对视,平和道:“那时你伤势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就会伤口再裂开,那时心脉无论如何再不能承受,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那时告诉你会如何?你想让秦公子等到你的尸首吗?”
我茫然跌坐地上,美人师父默然上前,在我耳朵轻声道:“秦公子现在被三皇女接到了兰池,你可以去找他,可是眼下,东圣国内左丘宋的军队已经聚集起来,东圣内谣言传得到处都是,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了。你必须得回去,老丞相她们都在等着你回去,整个东圣都在等你重整军心,收拾山河!”
我疲倦地靠上美人师父:“师父,徒儿真的不想做皇帝,徒儿真的累了…为什么我要做水家人?为什么,我要做东圣的太女?”
美人师父在我耳边叹息一声,揽住我。
我交给素问一根老早就叫工匠打好的玉簪子,叫她亲自交到秦江月手中,告诉江月,说我……我忽然怔住,和他说什么,说我没有碰过夙赢吗?还是要他等我去接他?
千言万语在心头,到用的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怔了半响,惆怅满胸,堵在心口,不知如何言语。
玉凤钗,是我这段日子找人特意按着我的意思打造的,钗头刻着秦江月的名字,钗尾是我的名字,中间是心的图形,是我们那个世界里独有的图案,表示很喜欢很喜欢的意思,这支钗合起来就是秦江月喜欢萧萧,萧萧喜欢秦江月,我心里有他,他心里有我,天下不会再有第二支这样的钗,我想要他时时刻刻插在头上,时时刻刻想着我。
可是拿去了,秦江月肯接受吗?他是不是还在介怀我……
我迟疑一阵,底气不足地道:“你要亲手把这个交到九殿手上,只说,等着我,我很快去接他。”
素问接过,眼底一片安静,见我不再说话,转身欲出。我叫住她,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问道:“关于我和江月的事,老丞相都知道多少?”
素问一僵,漆黑的眼睛迎上我审视的目光:“老丞相只知道殿下倾心于青月国十皇子,其他的,一概不知。”
我抿了抿唇:“老丞相无论是处于什么目的,哪怕是为了整个东圣也罢,她始终忘了一条,臣有臣的本分,为人之臣不该算计主公。我不愿为难于她,可也不容任何人窥探于我。你只要记得,你是我的人,在这天下,你只听命于我左丘瞳明一个,你的主公是东圣的君主,而不是东圣的老臣!”
素问单膝跪下,利落地应声:“是!素问明白!只是……”素问抬头看我:“朝中老臣都有意将自家公子送与殿下后宫之中,私下议论多时,殿下应早早打算。”
我愕然,拍拍衣服站起身:“我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治国平天下不是靠几个裙带关系就能做的,君是君,臣是臣,后宫之事,我自有主张!你去罢,在我去接他之前,你就近保护他。你只要记得,秦江月是我的人,他如有什么闪失,你自去再找个主公辅佐便是。”
素问一扁嘴,应了声,揣着簪子出门去。
美人师父立在门前,垂下眼帘轻轻一叹,没说什么,回身出去。鼎麓进来,良久没有做声,许久才问:“殿下莫非是怕外戚干政?!“
我抬头看她:“鼎麓以为呢?”
鼎麓微微一笑,低身道:“老奴世代为家臣,只知尽家臣的本分,为殿下效忠。先帝说过,不列庙堂大夫,不当参政。老奴不敢越距。殿下是未来的国主,自然知道要做什么,该做什么,老奴只知听命于殿下。”
我朝她点点头:“天下未定,国家未兴,朝中老臣已开始想论功行赏,太早了些。老丞相未必有她女儿看得清。”
五月初,传闻中已经中箭身亡的东圣国前太女左丘瞳明传奇般复活,戴着银凤面具,率领百万大军飓风般横扫千军,一路前进攻入都城安京。
随即,我颁令召告天下:“举孝廉,举有才,不论出身,皆可入朝为官。”
朝中开始筹划我登基之事,朝中一些重要官职也开始任命。
虽然老丞相是一心为我复国,可是私心免不了。老臣们付出了甚至灭门的代价,为我撑起了江山,是她们一手联络旧臣,招兵买马,日夜操练,为我打下江山,此时纵然操些私心,也无可厚非。
可是我不想让东圣再次毁掉,人的贪婪是无止境的。
一个百废待兴的国家,很容易被一群贪婪的人吞没。我想要一个生气勃勃的王朝,一个繁荣强大的帝国,一个百姓可以活得幸福些的乐土。
我纵然前生做学生时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也知道历史上历朝历代都会发生的事情,那就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宋时有好听点的说法是杯酒释兵权,明有火烧庆功楼,就连聪明智慧如刘伯温,也逃不过被逼自尽。当年吴差被杀,范大夫立刻辞官回乡,传说带着西施游荡西湖终老,他的好友因贪恋功名,后被勾践所杀。更有汉朝刘邦一定天下,张良功成身退。当日共患难时可以做的,如今已经不能了。
可笑的是,如今轮到我时,我不是让人同情的良弓,也不是功成身退的高士,却是应该举起屠刀烹杀功臣的无情帝王。
我一想到这个,腿肚子就哆嗦。几曾何时,姑奶奶前生还是个纯洁的学生时,以前我们一群寝室里的小混混们,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感慨万分,口诛笔伐,破口大骂某某帝王如何如何狠心,如何如何没有人性,竟然把谁谁谁害死了逼死了云云,如今轮到我,才知道,我就是没人性的那个,如今,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逼不得已。
历朝历代的开国帝王,你以为他真的没有人性吗?你以为他诛杀昔日生死相随的臣子时心不痛吗?比如老子我,就是心很痛很痛,痛得满地蹦达都没办法。那啥,帝王也是人,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只是位在高处,冷暖自知,眼里只有天下,便不得不取舍。
如果不去除开国老臣们的势力,江山就无法稳固,朝政无法推行,那么很快就会重蹈前朝覆辙。
我坐在这个传说中的高位子上后,发现,他娘的果然是高处不胜寒,寒得没边儿。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开元盛世背后,是李世民的无奈。他顾忌着英名,没有清算老臣,导致长孙无忌势力过大,一帮老臣掌控朝政。在太子被废后,李世民无法立自己中意的李恪位储君,不得已立了懦弱无能的太子李治,只因他是长孙皇后生的亲生。
结果,就直接导致了武则天的大周朝,而唐家子孙尽被屠。
当然,当年我那是十分十分地高兴李治是个笨蛋,要不然咋出来个女皇帝给我们出气呢?
可是,可是,莫非我也应该懦弱一回,弄出个男皇帝,然后他也称帝立新朝,成为女尊时空里的男皇帝,收纳千八百个无数宫妃,从此以后彻底改变男卑女尊地位,江山涣然一新,处处是男子扬眉天下,女人终于又回家哄孩子做妾,一堆人围住一个男人争风吃醋,这里的历史从此翻开新的一页,步入父系社会,阿门。
啊,呸!我唾弃自己一口。纵然我再同情这里的男同胞,也绝不会让男人再次骑到了女人头上,如果让宿舍老大知道我如此卖了女人国,一定会掐死我!
可是,可是,如今,该我举起屠刀,可是我忍心杀得了谁?我不杀她们又岂肯乖乖让出以血汗打出的权力和地位?
老丞相的女儿宋怀玉正当年轻,双十年华,英姿勃发,在举荐司大胆任用出身微末的人才管理地方,很得我心。当日刚开始征讨收复城池时,东圣的门阀世族历代都是互相通婚,各阶层都讲究门当户对,绝不肯与低自己一等的其他阶层通婚。但如今东圣国人丁稀少,近亲者众,如果维持此一风俗,无异于自取灭亡。
我那时已经想了许久,后来果然等到有谋士们上书,建议废止这一风气,我曾与群臣讨论,老臣们疑虑重重,倒是宋怀玉一力赞成,我颁下命令后,她毫不犹豫地在各地大力推行,这个人用得得心应手,以后用她做宰相,料来老丞相,也没有什么异议。
宋怀玉是我暗中挑选许久才相中的人,她是老丞相的第四女,也是现在还活着的唯一一个女儿,老臣们毕竟已经年迈,必定要选新臣的,而选了宋怀玉,不出意外是可以得到老丞相为代表的一批势力的支持。借着她的手可以推行新政,让打算居功至伟的一班老臣们慢慢把权力交还给年轻的大臣,也许可以更快地把东圣从死气沉沉的暮年拉回到繁荣昌盛的朝气蓬勃一代,我可以更快地把这个大麻烦脱手。
我提出宋怀玉为相,果然老丞相虽有踌躇,却是藏不住满眼的惊喜和欣慰,她本有四个女儿,在宫乱中,她在朝中为官的大女儿被杀,二女儿守护皇宫时战死,几年后,三女儿到京城暗中联络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