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池,转个弯就是书房。月光映在青石雕柱上,泛出微微的白光,袁骓往那栏杆上看了一眼,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自己十岁那年,次在这里见到朗白的情景。那时他还根本不知道朗白是谁,还以为那是个小姑娘,去问保姆这个妹妹是哪一家的,保姆还跟他说了什么来着?哦,好像是说“那小子的妈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叫他少去沾惹……
那个时候朗白凭空坐在栏杆上,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什么,突然回头望了他一眼。那一眼有多冷淡刺骨,袁骓一直到今天都能想起来。后来他始终觉得,说不定朗白当时真的听见了保姆的话……
袁骓这么想着,还没来得及转过身,突然只听“砰!”一声亮响,把他吓了一跳!
那声音是从书房虚掩的门里传出来的,袁骓条件反射要推门,结果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里边传来袁城沉沉的声音:“阿白,你觉得我会怕这个吗?”
袁骓一惊不小,心想难道朗白对父亲拔枪了?不对呀,这声音不像是放冷枪,倒是像摔盘子砸碗……
“爸爸开什么玩笑,我就算拿着把枪,在您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什么都不是。”朗白的声音顿了一下,紧接着冷笑一声:“就像我在您眼里,又算是什么东西!”
白少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对你父亲这么说话!袁骓受惊过度,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袁城突然厉声喝道:“把碎片放下来!”
“你走开!”
“你先把碎片放下来!”
一阵东西翻倒的声音,听不清楚里边发生了什么,大概一阵比较大的动静之后,袁城的声音有些不稳:“阿白,乖,放下来……爸爸站在这里不动,你乖,你先把血止住再说。”
血?血?!袁骓有点崩溃了。一个是亲爹一个是亲弟,这俩人到底在干什么要命的勾当啊?我到底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退回去好呢,还是推门进去防止一起可能的谋杀好呢?
“阿白,听话,乖,先把瓷片放下来,我保证不走过去……我今天晚上真的什么都不做,爸爸知道你不喜欢。”袁城深吸了一口气,大概是为了缓和情绪,“好了阿白,我答应让你去美国上学了,我保证不反悔,可以了吧?”
朗白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这沉默让袁城觉得有点烦躁,“你还要我保证什么,保证不随便去看你?保证你百分之百的自由?再外带保证你学成归来之后顺利掌权?”这话刚出口就只听朗白似乎想辩解什么,而袁城断然喝止了他:“别给我急着否认!你那些心思我全都知道!但是阿白,我告诉过你,想从爸爸这里要什么东西,就做点让爸爸高兴的事情,这话你都忘了?”
话音刚落就只听朗白厉声咆哮:“爸爸!原来只有这些事情才能让你对我高兴?!”
“我不是这个……”
“是!我妈是个不上台面的妓|女!但我不是!”朗白几乎在吼了,尾音带着撕裂的沙哑:“我想要个好好的父亲!好好的家庭!我想让人清清白白的看我,想体体面面的做人!”
袁骓终于忍不住把门稍微推开了一条缝,偷眼往里望去。地上洒满了碎瓷片,朗白手里还握着一片,半举着胳膊,掌心的血跟自来水似的顺着手臂往下淌。他本来就从小娇生惯养,那节手臂本来白得透明,鲜红的血一衬,更是触目惊心,看上去很有些可怕。
而袁城面对着朗白,站在五六步之外,不知道是被小儿子那话说的还是看着血流的,脸色一沉,大步向朗白走过去,劈手就要把他手里的瓷片夺开。
朗白对父亲又恨又怕,慌忙往后退了半步狠狠一推。但是他哪是袁城这样练家子的对手,挣扎间瓷片从手上掉下来,被袁城劈手扔开,然后伸手就去抱他的小儿子。
啪!
不仅仅是袁城,连门外偷窥的袁骓都脸色剧变。
朗白竟然就这么一挥手,干净利落的给了袁城一巴掌!
“父亲!”袁骓一跤从门外跌进房间里,简直狼狈不堪,“阿白你在干什么?还不赶快道歉? 啊不,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要是给父亲知道他刚才一直在门外偷听,那他就死定了 不知道为什么袁骓心里就是有这样的预感。他慌忙冲到门外,样子狼狈也不管了,扯着嗓子就叫:“来人!叫医生!”
袁城厉声喝道:“大晚上的,你叫什么叫!”
袁骓立刻闭嘴,心惊胆战的回头盯着自己的父亲和弟弟。
朗白强撑着站在那里,看上去好像随时都要摔倒在地,但是仅凭着一口气硬挺着;他手上的血滴滴答答掉下来,一会儿就在地面上凝成了一滩。这血流的跟不要钱似的,正常人哪受得了,朗白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像纸一样了。
袁骓也吃不准父亲说了什么,把他吓成这样。难道犹豫不该让小儿子远渡重洋去异国上学?这个袁骓能理解,毕竟放在身边娇养了九年,别说是个人了,养盆花儿也舍不得呀。
但是就算袁城看小儿子要走了,觉得后悔了,想把小儿子留在身边,也用不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吧?袁骓琢磨着今天晚上他们父子之间的对话,总觉得隐隐约约,十分不安。
“今天晚上的事情……”袁城顿了一下,说:“就当没发生过。”
袁骓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的,连忙答应:“是,父亲。”
袁城又转向小儿子,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只叹了口气,温和的低声问:“你明天早上的飞机,要爸爸去送吗?”
朗白貌似十分恭顺的低着头,从侧脸望去一丝表情也没有,那张脸仿佛是白玉雕刻出来的,坚硬而冰冷。
“不,爸爸。我可以一个人走。”
袁城久久的盯着他,最终闭了闭眼睛,走出了书房。
袁骓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抄手游廊尽头,心里突然生出些寒意,就像条冰冷的蛇一样顺着脚脖子滑上身体,一直隐没到骨髓中。
“要是想从爸爸这里得到什么东西,就做点让爸爸喜欢的事情”,这到底指的是什么?
好好的父子说话,说到有个做妓|女的妈,还说到要清清白白的做人,这到底隐喻了什么?
袁家这样百年黑道世族,难免有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但是父子之间这样的事情……也未免太离谱了……
袁骓回过头,佣人和医生已经风风火火的赶来了,朗白被按在椅子里,很多人围着他那只受伤的手,书房里乱成一团。即使是从这么远的角度望去,都可以看见朗白低垂的侧脸,从鼻梁到下巴精致的线条,一直蜿蜒到雪白的脖颈,每一个弧度都极尽优美,连那些贵族里最漂亮的小姑娘们都及不上。
这个弟弟生得真是好。但是这样好的一张脸,却让袁骓心里止不住的发寒。
那天凌晨五点,在袁家后山半公里长的轻型飞机跑道上,袁城的私人专机搭载着他的小儿子,冲上了黑沉沉的天空。
据说小少爷心性温厚,不喜欢分别时的情景,于是特意吩咐人都不要来送。他倒是带了几个亲随跟着一起去,分别的时候只有从小照顾他的侍女紫文特地赶到场,一边抹眼泪一边把小少爷送上了飞机。
袁城坐在停机坪后树丛里的一块石头上,一个人,没带手电,就这么坐在黑暗中抽烟。飞机起飞时掀起巨大的风,他看着它渐渐上升,最后慢慢消失在黎明前黑暗的天幕中。
走了。袁城心想。
……但是走得了一时,走得了一世吗?
袁城摁熄了烟,在黑暗中笑了起来。
这孩子想要什么,没人比他这个父亲更加清楚,他要权力,要地位,要世人不再拿他的出身说事,要得到尊重和恭敬 或者说因为他在人们的轻视中忍耐太久了,他更加迫不及待的,要凌驾于那些轻视过他的人之上。
但是这些东西,不依靠袁城这个父亲,他又能从哪得来呢?
你以为你能飞了,其实你还在我手心里呢。袁城冷冷的想着,从石头上站起身,往袁家的方向走去。
23、开学典礼
两年后。
康涅狄格州,新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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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sident lev的欢迎词在耶鲁大学的礼堂上空久久回荡。随着掌声响起又退去,高台下学生中间也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耶鲁大学是绝对的贵族学校,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都透出强烈的等级分化意识。平均每年四万美元的高昂学费 法学、医学、生命科学等学科的费用会更加高昂 给中下等家庭的学生划就了一道深深的天堑,而有幸踏进这座高等学府的学生有百分之八十五来自于名门贵族。07年开始因为各种原因这一百分比有所下降,然而丝毫无损于耶鲁“贵族学府”的声望。
耶鲁直至今天都坚持使用学生的出身而不是成绩来对他们进行排名。以总统家族为首的豪门贵族的孩子被排在学院前列,神职工作者及耶鲁已毕业学生的孩子居于中间,而中产阶级家庭、小生意者、普通劳工家庭出身的学生被排在最后。这一排名在录取学生的时候就已经制作好,不仅仅影响到他们在开学典礼上的座位排序,甚至影响到他们的课堂座位、成绩单、餐厅座次,以及他们在毕业生名录上所能得到的位置。
在十分重视教授意志的耶鲁大学里,这种排名无疑也会深刻影响到教授对于学生的评估。
可以说,耶鲁大学的内部分化就相当于美国社会的特权分割,贵族子弟在这里拥有最大的特权。
“yale students are fao for forg and shapg their own cbs and anizations ore than 240 student anizations now exist……”
一个身材修长的黑发少年轻轻推开礼堂边门,贴着墙边往离他最近的前排角落座位走去。门被合拢前的那束光线映在他的侧影上,每一寸线条都仿佛由大理石雕刻而成的一样优美。
样式简单却手工精致的麻质白衬衣和黑色长裤包裹着他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体,黑色牛皮鞋轻巧的踩在地面上,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他的皮肤特别的白,眼珠和头发又是纯黑色的,全身黑白的色彩搭配格外素净而简练,但是毫无疑问也非常漂亮。
两年的时光在朗白身上留下了鲜明的印记。他整个人抽高了三英寸,面孔轮廓更加深刻而精致,口音由生嫩变得低哑,带着吸引人的磁质声调。当他在学校餐厅里和朋友开口谈笑的时候,往往能吸引不少白人女生向他大胆的微笑。
时间已经有点迟了。朗白抓着他的书包,快步穿过站满了教授的前台,顺着墙走到第二排座位尽头的一个空位上坐下。他对邻座那几个学生礼貌的点了点头表示打扰,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一个最近的位置。
都怪开学当天学校拥挤的停车场,都怪new haven清早拥挤的交通,都怪他昨天刚刚拿到手的汽车驾驶执照……
“抱歉,”他邻座那个亚麻色头发的白人青年用指关节敲了敲他的桌子,动作明显带着傲慢和疏远,“东方人,我想你的座位应该在后边 后边老远。”
朗白把包放到桌面上,“no。”
“你听不懂我说什么吗?这里没有你的位置。you don’t have a seat here!”
这个seat可不是单纯的指一个座位而已。在重视等级和出身的耶鲁大学,开学典礼上的座次是根据学生家庭的重要程度来排的。坐在前几排的学生毫无疑问都来自于名门望族 总统及政客家族,石油大亨,投资巨鳄,大企业继承人等等。
小小一个座位,代表的是学生的出身,以及他未来几年在学生团体中的地位高低。
朗白注视着前台演讲席,目不斜视,嘴角轻轻动了一下,“no。”
亚麻头发青年被激怒了,“占据骷髅会成员的坐席,你想找死吧,东方人?”
小小的争执引起周围两排学生纷纷往这里望过来。
很明显就能看出前排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