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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阅读
    只为遇见,所以相逢

    作者:尧三青

    晋江2014。03。18完结

    何笙养母以家境贫困为由将她送给前来报恩的袁家抚养,何笙由此遇见了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人,从青葱岁月到葳蕤年华,看着顽劣少年一步步迈入沉稳俊朗,他们扶持着一起被催熟,被成长。

    很多年后的一天,两人再次重逢,她的少年啊,用着全世界与之同悲的哀伤泣不成声!

    他们在最烂漫的岁月相遇,在最繁华的光阴相恋,爱情从来不是一个字或两个字可以概括,它是年月交叠不断散开又融合最后坚不可摧的产物。

    你永远无法预料下一秒是否会有一个人带着肆意张扬的姿态闯入你的生活,而你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多年前遇到一个山里来的小姑娘,心里就此开出一朵花,花不香,花不美,却格外芬芳。

    现在花还香,人没了,挖个坑,他要去埋葬!

    这是一个悲欢离合的故事,给你们带去眼泪和欢笑的同时,希望也能让你们爱上那样两个被命运捉弄却依旧念着对方的孩子,他们是那么的优秀和勇敢!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笙,袁植 ┃ 配角:陈佳音,何守司,廖时 ┃ 其它:

    chapter 1

    何笙是个姑娘,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她生长在一个贫困落后的小农村,父母健全爷爷尚在,还有一位长姐和小她三岁的胞弟。

    这个小地方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还很盛行,何笙这两字多少也带着点这意思,何笙,何必生。

    何笙的性格很老实,每天上完学便帮着家里放羊喂猪或者下地除草,这个年龄的孩子对累这个字并没有多大概念,面对相对比而言称的上养尊处优的弟弟也没表现过嫉妒的意思。

    只在吃饭时看见对方能拿两个鸡蛋才稍稍舔舔嘴唇,显得有些羡慕,她没什么大志向,也不认为自身在未来能有何作为,运气好点读到初中毕业,然后被家里安排着相亲结婚生子直到老去,这是这个村子里全部女性一辈子的人生足迹,她也心安理得的等待着这样的命运安排。

    何笙没有大姐长的漂亮聪慧,也没有幼弟那代表性别的把子,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是否被热切期待过,但她明白现在的自己在这个家是很不受待见的。

    唯一称的上对她好点的可能就是上了年纪的老爷子,年岁大了,一辈子走到了尾巴上,很多东西便也想通了。

    他最常对何笙说的话就是,要知足,知足常乐!

    老爷子年轻时上过战场,也有过很多肝胆相照的好兄弟,甚至在某个关头还救过一位将军,他常把这些事拿出来对小辈讲,重复一遍又一遍,混沌的眼珠里还能看出对当年热血的向往。

    他们在贫瘠的角落里,过着最普通的生活,没人想过改变,也没人奢望去改变。

    村子里最有钱的便是村长家,很早就盖起了两层的瓦房,养了三头牛,村里没什么劳动力的人家会去他家租牛,价格还挺贵,前年的时候还买了辆拖拉机,车头‘突突突’的冒着黑烟,走在小道上别提多拉风。

    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车身干净的能印出人脸,阳光下散发着使人望尘莫及的光芒,车子一路驶到了何笙家的破院子门口,令周边都蓬荜生辉起来,这样的高贵完全是呆头拖拉机所无法比拟的。

    驾驶座下来一位身着黑西装的年轻男子,架着金边眼睛,一派的温润儒雅,他缓步走到后方开门,微俯身含笑说了句什么,随后又走下来一个人,年迈些许,脸上已经有了浅显的细纹,挺拔的身子所展现的风度却丝毫不逊于年轻一辈。

    他抬头看了眼门牌后对眼镜男点了下头,对方打开汽车后备箱从里面拿出几只礼品袋走到他身边。

    何笙的母亲钱召娣这时也闻风走了出来,腰上系着碎花围裙,湿漉漉的双手在上面搓着。

    来人的气势让她震愣着显得有些呆滞,她小心翼翼道:“你谁啊?”

    “你好,这是何勇为先生的家吗?”

    何勇为是何笙的爷爷,钱召娣点头,“没错!”

    “我是来拜访何老先生的。”

    虽然没听老爷子说起过这号人物,但钱召娣依旧将人迎了进去,因为她看见了对方手中矜贵的礼品袋,也注意到了围观群众表现的惊讶和倾羡,这让她几十年没得到过满足的虚荣心空前膨胀起来。

    同样在观望的大苗用袖子抹了下鼻涕,对一旁的何笙道:“阿笙,这是你家亲戚啊?”

    何笙不认识来人,他们家亲戚少的可怜,就连过节都甚少走动,真是亲戚?

    她说:“我去看看!”然后抱起出来放风的小羊跑了进去。

    把小羊扔进咩咩叫的羊圈,转身去厅堂,大人都在,父母坐最外侧没说话,只偶尔交换一下眼神。

    老爷子穿着一身黑色大褂正在抠烟斗,那位极富气势的中年男人坐他对面道:“父亲上月去世,临终嘱咐我一定要来过来一趟。”

    “难为老兄弟这么惦记。”

    “父亲说您帮了他很多,要没有您估计早不在了。”

    “那样一个环境下能活下来都是运气,我的功劳也不大。”

    “应该说那样纷乱的年代还有人肯出手相助,反而更难能可贵,否则父亲也不会记这么久。”

    老爷子笑了笑,“生前事太多都快记不清了,我也是数着日子在过的人,时候一到再找他喝酒去。”何勇为抽了口烟,又道:“至于你说的帮忙,还是算了,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生活。”

    钱召娣这时不满的叫了声,“爹!”

    男人看了她一眼,思忖片刻,“要么您晚上考虑考虑,我反正明天才走!”

    何勇为连着抽了好几口,争相涌出的浓烟刺鼻的不行,他点头,“好吧!”

    男人起身理了理笔挺的衣领走出来,那位戴眼镜年轻人则紧随其后,何笙立马往旁边躲了躲。

    到门口男人下意识看了她一眼,目光平淡到没有丝毫意外。

    何笙扒着门框看着他头也不回的坐进车里,随后车身随着启动声缓缓后退着出去了。

    她眨巴眨巴眼,再往屋子里一瞅,转而重新跑到羊圈抱起小羊又去找大苗玩了。

    村里不大,前后几十年也就这么些家,一户家里有个风吹草动,不出几分钟就能传个遍,今天的消息便是何笙家来了一个有钱老板。

    何笙出去碰见路上的邻居阿姨大妈,看见的每个都问上一句:“阿笙啊,刚来的是你家什么人呀?是不是什么走大运的远方老表老堂的?”

    何笙千篇一律的摇头,憨憨的回:“不知道。”

    犹是如此也止不住他们问上一问的热情。

    另一边,老爷子依旧自顾自的抽大烟,钱召娣则时不时给自己的丈夫使眼色,何三壮缩着脑袋没啥反应,他并不是个有出息的男人,也没什么野心,窝在这个穷山旮旯里再大的志向都能给抹平了。

    钱召娣恨铁不成钢的跺了下脚,转向何勇为讨好的笑着:“爹,既然有人肯帮咱们一把,为什么不抓着这机会呢?您看咱家情况也不好,劳动力少,还得养三个孩子,做父母的都希望让自家小孩过的舒服点,自己累也就算了,总不能累了孩子,您说是吧?”

    老爷子嘴不离烟,眼睛通过微黄的烟雾盯着门外渐暗的天空,含糊不清道:“是不是还要加一句连我这老不死的也得让你们来养。”

    他结婚迟,育有三个儿子,老大饿死了,老二掉水里淹死了,最后只剩了老小,养老义务和责任都落在了这一家上面,钱召娣平时就有怨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钱召娣有些尴尬,“看您这话说的,怎么可能这么想。”

    “想没想你自个心里清楚,做人要做的正,咱们和人家非亲非故的不能要人东西,这是原则。”

    钱召娣不乐意了,声音也大了些,“怎么就非亲非故了?您当年打仗不还护着人家老子了吗?这是报恩,这是应该的,如果不找上门那才是他们失礼。”

    何勇为敲了敲烟斗,“那也是他爹报恩,不是他。”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何勇为冷冷的看了这个势利的儿媳妇一眼,“我最后说一遍,不能拿人分毫。”

    钱召娣一拍桌子,这时也冷下脸来,“我也把话落这了,聪明人就该顺势往上爬,你什么都不要,行,以后家里开支我们都不来,你自己想着办。”

    何三壮这时拉了媳妇一把,小声道:“够了,少说点。”

    钱召娣推了他一把,指着鼻尖教育,“你这没出息的东西,一天到晚只知道做缩头乌龟,该吭声的时候怎么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说够了,你够什么了你够了?”

    何勇为端起茶杯就砸了过去,怒道:“闭上你那臭嘴!”

    杯子没砸到人,但多少溅到一些茶水,钱召娣尖叫一声,疯子似的吼:“好啊,现在两父子联合起来对付我一个女人,你们行,你们喜欢过穷日子你们过,我告诉你们,明天那人来了看我怎么闹,这张脸我也不要了。”

    钱召娣的泼辣是出了名的,周边一圈敢真正惹她的很少,除非是些丢的起脸的。

    老爷子气的直抖,布满黑色沟壑的双手紧紧握着椅子把手,他丝毫不怀疑这婆娘口中的真实性,她什么做不出来?这就是一个神经病院跑出来的疯子。

    喘了口粗气,往椅背上一靠,抬了抬手,“你行,你狠,要钱是吧?成,明天给你钱,我看人能给你多少。”

    钱召娣撸了把自己额前的头发,脸色涨得通红显然也气的不轻,她时不时看一眼老爷子,踢开地上的陶瓷碎片重新坐到椅子上。

    “也不是非要钱不可。”她顿了顿,“但不管怎么样都得减轻些家里负担,近些年收成不好,几口人都填不饱肚子!”

    何勇为冷眼睇着她,果然她又接口:“让他带个孩子走吧!”

    何勇为猛地瞪大眼,气的没背过气去,“你这说的是人话?”

    一声不吭的何三壮这时难得搭了口,“爹,她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这外人的孩子我们也已经养了这么多年,害得自己孩子过不上好日子,能送走干嘛不送走!”

    钱召娣冷哼了声:“那男的有钱,想来生活也不会差,小孩跟着他肯定不会受苦,绝对比呆在我们这好。”

    “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看你们谁敢动。”何勇为激动的敲着烟杆,怒意昂然,“你们想要钱就去讨钱,送孩子想都别想。”

    “我现在还真就不要钱了。”钱召娣托着腰,一脸豁出去的样,“留着谁养?你养?你有那个资本吗?你连自己都养不过,我今天把话落这了,这别人家的孩子我是肯定不会接着养了,你要留下她那就留下,以后吃穿用度想我们出钱,做梦吧!”

    何勇为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就算现在拼了老命也活不了几个年头,钱召娣不是个有良心的人,这个认知早在很多年前就明白了,那会他还有老本,这才稍微收敛些让何笙活了过来,现在都被挖光了她也没什么可再顾忌的,有这么个烫手山芋丢出去的机会又怎么可能会放过。

    何勇为手指剧烈颤抖的指着自己的儿子儿媳,好半晌脱力般的往椅子上一靠,脸色灰败的摇头,咬牙切齿道:“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啊报应!”

    钱召娣拍了拍满是污渍的围裙,“爹,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随后给自己丈夫使了个眼色,一块退了出去。

    回到房里她拖出一只蛇皮袋快速给何笙收拾衣服,边嘱咐一旁的丈夫,“千万别和那人说何笙不是我们亲生的,等咱们婉悦和阿俊长大了说不定还可以靠她帮衬一把,当然如果那时她混的好的话。”

    何笙是在何婉悦两岁那年何勇为从村口捡回来,当时为了这孩子的抚养问题吵过很多次,后来还是他将自己的棺材钱拿出来交给这个儿媳妇才算作罢,附带条件则是不能把孩子的身世捅出来,这也是为了给何笙一个相对健康的成长环境。

    钱召娣本就不待见何笙,现在有这么一个绝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不把人踹了?

    何三壮点头,“知道。”可能也有些愧疚,又道:“走的时候给孩子留点私房钱,以后估计也不会见了。”

    钱召娣白了他一眼,“给什么给,你钱多?钱多给我。”

    何三壮便不说话了。

    chapter 2

    到煮晚饭的时候何笙抱着小羊回来了,两只脚上都是泥巴,她把小羊安置好,跑到井边用手舀着破脸盆里的脏水洗了洗鞋底和鞋边,洗到只留褐色印子后才作罢,转身去了厨房,搬来小板凳垫在脚下开始煮饭。

    他们那边家家户户用的还是大铁锅,得用柴火烧,何笙三年前才好不容易学会生火,那会挨了不少骂,还挨过打,到现在手臂上还有浅淡的伤痕。

    这天吃饭,何勇为没过来,何笙去叫了好几次都没用,最后偷偷率先挑拣了些饭菜给他端过去,何勇为的目光在接触到那只饭碗后更混沌不少。

    饭桌上少了一个人却也没什么影响,钱召娣破天荒给了何笙两个鸡蛋,何笙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夹菜的手顿住了,讷讷的叫了声:“妈!”

    “吃吧!今天煮多了。”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宽容。

    而这晚何笙的幸运不单是吃了两个鸡蛋,居然还不用洗碗,钱召娣把这任务交给何三壮后便推了何笙一把,将她带回了屋。

    极富年代的房子里,橘黄灯泡照射的范围很有限,何笙跟在钱召娣身后,愣愣的看着她拖出一只蛇皮袋扔到自己面前,拨了拨头发,“把这个带走,自己收好。”

    何笙蹲下扒拉着看了眼,都是平日自己在穿的衣服,没几件,还破旧的厉害,迷迷糊糊的档口,钱召娣又道:“明天你跟着今天来的那个人走,他们钱多,你的日子也会好过。”

    拎着袋口的细小手指颤了颤,黑亮的双眼闪过明显的慌乱,她抬头叫了声:“妈!”

    “自己看看还有什么少的。”钱召娣说完就要往外走。

    何笙一把抱住她的腿,她再年幼也已经12岁了,早熟的孩子用着12岁的智商可以轻易理解她刚才的说辞是什么意思,只是震惊太大,以至于很难反应过来。

    “妈,你们也走吗?”她白着脸问道。

    “不,就你走,以后你就跟着那人生活。”

    “我不走。”声音带上了哭腔,“您别赶我走。”

    钱召娣挣了挣,没挣脱出来,她没看地上的人,径自道:“何笙,妈也没办法,你也看到家里有多穷,我实在是养不起你们姐弟三个了,你去了那边肯定不会比这差,放宽心。”

    她连忙接口:“我可以不上学,我会多干活!”

    钱召娣俯身缓慢却强硬的掰开她的手,淡道:“不行,必须走。”

    “妈,我求求您别赶我走。”何笙惊怕的喊了声,“您让我做什么都行,您别赶我走。”

    钱召娣吞了下口水,缓慢道:“你能做什么?你不过十二岁,我把你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何笙愣住了,下一秒终于呜呜的哭起来,她意识到钱召娣说的是真的,而且毫无转圜余地,被亲人抛弃的悲伤如洪水般在胸口泛滥开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疼痛与憋闷,她不过十二岁,这个年龄的孩子除了掉泪没有更好的办法去疏解这份被丢弃的伤心难受。

    眼泪跟珠子似得一颗颗直往下掉,用手背一抹,脸上顿时留下灰黑的水渍,她嘟囔着那个让每个孩子都觉得温暖的称谓,试着探手想再次抓住钱召娣的裤脚,结果被她毫不留情的踢开了。

    力道不重,只是那道尖锐的碰撞让何笙陷入绝望,她哽咽着抖着纤弱的身躯哭泣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很快便只剩了她一个人,趴伏在地上等身子都僵硬时才稍稍止了哭泣,门口有细微的声响,何婉悦牵着何俊走了进来,他们跟何笙的关系并不亲厚,有时一天下来可能都说不了一句话,这是钱召娣教唆的成果,且成果显著。

    “你怎么了?”何婉悦看着她淡淡的问了声。

    何笙沉默着没说话,抽噎着站起来,踉跄了下后拖着蛇皮袋走出去。

    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何俊突然拉住她的袖子,小小声道:“二姐,妈又骂你了?”

    何俊比何笙矮很多,她低头看了他一眼,小男孩脸上挂着明显担忧的神色,何笙嘴一瘪,眼泪又掉了下来,摇了摇头拉开他的手直接出了门。

    何俊又仰头看看何婉悦,“姐,二姐怎么了?”以前也常被钱召娣骂,可没这么哭过。

    她拍了下何俊的脑袋,“小孩别管,去做作业。”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山里的夜格外清澈明亮,点点星光璀璨如辰,何笙拖着蛇皮袋穿过院子走向对面的杂货间,面积很小,一张床一张椅子够填满这屋子肚子的。

    里面染着油灯,何勇为靠墙而坐一口一口缓慢的抽着跟了他半辈子的烟管,豆子般大小的光源并没有带出多少光线,整个屋子昏暗像蒙了层纱。

    何笙靠在门框上,手指一下一下抠着上面的一个小窟窿,这是很早时候被她不小心烧出来的,那天钱召娣气的没给她晚饭吃,半夜饿的只能起来喝凉水填肚子。

    这时何勇为终于冲她招手,“孩子,过来!”

    何笙立马迈腿跨进去,蛇皮袋挂在了门槛上,她拽了好几下才拽进来。

    等她在对面跪坐下来,用红肿的眼睛委屈的望向他,何勇为停了抽烟的动作,沧桑的语调就跟硬挤出来似得说道:“明天去了那自己要长点灵性,乖巧点,别给人添麻烦,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有什么委屈了忍一忍,日子还是照样过了,懂吗?”

    何笙哼哼唧唧,“我一定要走吗?”

    “嗯!”

    她哭道:“连爷爷也不要我了吗?”

    何勇为放膝盖上的手颤了颤,淡淡的,“嗯,不要了。”

    何笙抽噎着,再也忍不住喉头不断涌上的酸意,她大声道:“为什么?是因为我不乖吗?”

    “不是。”何勇为摸摸她的脑袋,粗糙的手掌将她柔软的头发扯出些许,光晕里老人的双眼也浮了层水汽,“是你太能吃了,爷爷养不了了。”

    何笙吭吭了几声,顿时嚎啕大哭起来,难受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已经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挽回自己留在这么一个地方,她也同样意识到,其实不管说什么都已经非走不可,未来的生活可能不一定比这里差,但这远远抵消不掉她对未知的恐惧和害怕。

    爷孙俩这一晚谁都没有睡,在这间简陋的几乎风一吹就能倒的房子里枯坐到天际泛白。

    门外小道已经有了路人行走的声响,伴随着院子里零星的鸟鸣,何勇为撸了把自己满是沟壑的脸,“走吧,去洗个脸。”

    他拎了下何笙的衣领子,把人提起来站好,随后脚步僵硬的走出去,何笙顿了顿,乖乖的跟上。

    走到井口边,拿水桶拎上些许倒到坑坑洼洼的脸盆里,白色的毛巾已经成了灰色,边角还破了洞,绒线狼狈的耷拉着。

    何勇为用手舀水在何笙脸上抹了抹,粗糙布满厚茧的手掌已没多大触感,将何笙生嫩的小脸划的有些刺痛,她隐忍着,双眼红肿的只剩了一条缝,便是在如此的视线范围内仰头看着眼前这个给予她最多温暖的老人,也是最后一次。

    洗了脸,何勇为掏出口袋里缺了牙的梳子给她梳头,头发乱的已经打结,好不容易梳通后,又被他笨重的双手划拉的毛毛躁躁,一束小马尾歪歪扭扭比起之前也没好到哪去。

    何勇为捋了捋,也没办法只能这么将就着。

    对方来的很早,比预期的早很多,得知他们的意思后也没多大惊讶,犀利睿智的眼眸缓缓扫过一旁垂头没多大精神的何笙,平静的点头允了。

    何笙安静的将手中的瓷碗放到桌上,在何家的最后一餐饭都没吃成功,她始终低着头没有看屋内神色各异的几人。

    钱召娣这时按了按眼角,突然起身走到何笙旁边,颇为不舍的道:“阿笙啊,到了那要好好照顾自己,什么事都别亏待了自个,这么几个孩子中就你最肯吃苦,妈也真是舍不得你。”

    何笙看着失常的钱召娣,抿了抿唇,小声道:“那我是不是可以不走。”

    钱召娣暗地里狠掐了她一把,何笙身子一抖眼珠子又掉下来几颗,钱召娣自动忽略她的问题,又惺惺作态的说了几句宽慰话才将人放开回了位置。

    何笙走了,走之前那个有些年纪说话极具分量的男人给何家留了些钱,钱召娣的忧伤神色由此一扫而空,通过车窗看出去,何笙无法表达心里的感受,等多年后再回想也不过是人情的廉价。

    高贵黑亮的小轿车缓缓开了出去,何笙能看到外面熟悉的稻田,以及田间务农人好奇的视线,揪着蛇皮袋的手一下一下扭着,穷山僻囊出来的孩子享不来所谓的奢华,代表身份的座驾于她而言也是受罪,敏感的心思已经有些惭愧的感悟,尽管还不能深入理解这词。

    旁边坐着那个气场庞大的男人,何笙后来知道这人叫袁崇阳,赋予她生活,又赋予她绝望的男人。

    袁崇阳闭眼靠在车座上,对于身边那个唯唯诺诺脏兮兮的小孩没多大兴致,好一会,他开口道:“严柏,回去后立马找周律师把老爷子遗嘱的事解决了。”

    那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稳稳的握着方向盘,边点头,“是。”

    他们是为完成遗嘱才来这么个穷困地方,目的自然是遗嘱附带的利益纽带,不然一辈子都不可能踏进这样的穷困的大山。

    也说不上何笙算有幸,还是算倒霉,虽然对于袁崇阳来说抚养一个孩子没有丝毫压力,但是外带因素却是不好说的,严柏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了眼正望着窗外闷不吭声的小孩一眼,那边那个小祖宗可不是好惹的。

    当天下午他们便坐飞机回了j市,袁崇阳一下机坐上派来的车辆直接去了公司,人群涌动的机场严柏低头看看身边神色慌乱的小孩,手上的蛇皮袋在上机前便被扔进了垃圾桶,那些所谓的衣裳于袁崇阳而言和垃圾没两样,就连此时她身上穿的都破旧的不像话,尽管当时这小孩还做了些无谓的挣扎。

    “走吧!”他无奈的说道,随后转身走向出口。

    机场很大,人很多,极富现代感的光鲜亮丽让何笙赶到局促和紧张,她紧紧揪着衣摆快步跟着唯一算认识的严柏往外走,有些跟不上,迈着小短腿跑起来,光滑干净到可鉴人的地面于她的劣质布鞋而言滑溜的有些难行。

    看着前方高挑的身影渐远,又一个加速后何笙终于狼狈的趴了下去,下巴磕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疼的双眼立马起了水雾,与地面的亲密接触让她一下子起不来身,勉强抬头环顾四周,哪还有严柏的身影,何笙心理升起前所未有的绝望,这个陌生的城市在初来乍到的这一刻给了她噩梦般的打击。

    何笙的小脸瞬间白了,愣愣的看了好一会才唔的一声哭了出来,两泡泪争相往下掉,好半晌视线模糊中出现一个轮廓不甚清晰的双手,耳边传来严柏疑惑的询问声:“怎么摔了?”

    何笙愣住了,止了泪,呆呆的看着去而复返的人,好半晌才带着鼻音吐出一个字,“滑。”

    严柏拽住她纤细的胳膊将人拎起来,上下扫视一圈,发现那双脏兮兮的布鞋已经脱了胶,视线又转向眼泪鼻涕一大把的脸,下巴红了一块,估计之后还会变淤青。

    “你几岁了?”

    “十二岁。”

    严柏挑眉,皮包骨的瘦弱样一点都没有十二岁的样子,他从口袋掏出一方手帕要给她擦脸,小孩紧张的退了一步,小声道:“脏。”

    微蹙的眉头,黯淡的五官,这也不过是个才十二岁的孩子,严柏手顿了顿,意识到了对方的尴尬和害怕,回想起她这一天所经历的过程,突然便有些同情起这个可怜早熟敏感的孩子。

    “没关系,这手帕送你了。”严柏将何笙拉过来些,给她擦了擦脸,然后把脏了的手帕放她手上,“叫何笙是吗?”

    何笙低头看着浅灰色方格手帕,擦脸时闻到的清香似乎还在,她从来不知道一块布也能这么矜贵,点点头,“嗯。”

    “我叫严柏,以后会负责你的生活起居,有什么事你就找我。”他顿了顿,又道:“你可以叫我严叔。”

    何笙抬眼小心的看了眼他白净俊秀的脸,低声唤道:“严大哥。”

    严柏笑道:“叫严叔吧,我大你十几岁呢!”

    何笙依旧叫了声,“严大哥。”

    严柏哭笑不得,“随你。”

    又要往出口走,迈了几步转身何笙正磕磕绊绊跟在他身后,开胶的鞋害她差点又倒下去,严柏犹豫几秒后回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对方不做掩饰的惊讶让他笑了笑,“走慢点,免得又摔了。”

    到出口叫来一辆出租车开往市区,繁华的街景慢慢在眼前展开那一刻何笙赶到窒息般的陌生,严柏为她在一家从未见过的漂亮干净到连进门都觉得是亵渎的商店买了衣服,衣服很漂亮,触感柔软,何笙抓了一下后便再也没去碰过,因为她手太脏了,趁着那洁白的衣服自卑到尘埃里。

    再后来他们去了一幢小洋房,红色的外部构造精致的小洋房,门前还有一个小花园,栽种的绿化生机盎然。

    来开门的是位略胖的中年妇人,看见他们笑道:“严先生今天怎么来了?”

    “送位小客人。”他低头看看何笙,“这小姑娘以后就住这了,得辛苦吴婶照顾着,会另外给您加工资。”

    “没事。”吴婶看向何笙,迟疑道:“小姑娘不是这人?”

    “对,之前生活比较艰苦些,以后得尽量多照顾着。”严柏拍了拍何笙的肩膀,“何笙,叫吴婶。”

    何笙乖乖的叫了声,“吴婶。”

    “哎,走,我带你去房间。”吴婶笑眯眯的应了声,接过严柏手中的几个购物袋,领着人去楼上。

    屋内铺着地毯,何笙盯着自己脚下不敢随意乱瞟,还没上台阶,室内响起一道肆意张扬桀骜不驯的声音:“谁准她在这住的?”

    何笙这才抬头望向声源,繁复华贵极具格调的室内,姿态狂放的少年斜倚在褐色沙发上,手托精致下巴,眉眼慵懒又嚣张的扫过何笙,薄唇一抿,透着无法掩盖的敌意,吐出两字,“出去。”

    chapter 3

    吴婶尴尬的杵在原地,看看严柏,严柏一抬下巴,“你们先上去。”

    话落的同时,砰一声响,黑色遥控器砸在严柏脚边,电池连带盖子摔飞了起来,吴婶身子一抖,带着何笙快速上楼,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姿势。

    严柏迎着对方愤怒的视线,俯身捡起遥控器并将电池重新装好,走过去放到茶几上,边道:“何笙是袁总下令带过来的,我也没办法。”

    少年一伸修长笔直的腿,索性直接将茶几踹翻了,冷眼瞪着严柏,指着门口一字一顿道:“带着那东西给我滚。”

    严柏不为所动,神色坦然的和他对视,“若对这安排不满你可以和你父亲提意见,跟我说没用,你知道,我也不过是个打工的。”

    说完也转身上楼,二楼转弯走到底便是何笙的房间,吴婶正将她的衣服整理着放进衣柜,小孩拽着刚才的那条手帕垂头坐闷不吭声的坐椅子上。

    严柏走过去将一张写着手机号的便签交给她,“有事就打这电话,再不然和吴婶说也行。”

    何笙接过来,点头。

    这时楼下传来凌乱的东西碰撞砸碎的声响,严柏皱了皱眉,嘱咐道:“刚才看见的那个人你平时尽量离他远点,别去招惹他,明白吗?不然吃亏的是自己。”

    何笙又点了点头。

    “行,那我先走了。”

    何笙这才抬了头,眼中是明显的慌乱,害怕的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这个地方只有严柏是她认识的,好比汪洋中的一块浮木给了她绝对的安全感,如果这人也走,她要怎么办?陌生的吴婶,暴力的少年,完全不熟悉的环境,她要怎么生存?

    严柏理解她的心情,也同情她的遭遇,但再不忍心他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这个地方,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袁崇阳正等着他回公司处理事务。

    拉开何笙的手,他道:“很多东西都是需要适应的,过了这个阶段什么都能好起来,虽然这话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还过于深奥,但理在这,我希望你能懂。”

    何笙确实没怎么听懂,其实说简单点眼前这人就是执意要走且她又要被丢下而已,她沉默着垂下头便也没再有任何挽回的举动,一天一夜下来她已经尝试着做了太多祈求的卑微姿态,没有用的,连曾经自认为最亲的家人都能毫不留情的把她扔了,又何况是这个初认识的外人。

    她只有十二岁,但已经早熟的知道绝望,知道很多东西不是自己的,做再多努力依旧不会是自己的,她要有这个觉悟,尤其是在这个陌生的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地方。

    严柏和吴婶交代了几句便走了,吴婶将衣服整理完才走到何笙面前,和善的笑道:“走,小姑娘,先去洗个澡,换个地方就要穿新衣服,讨个好兆头。”

    何笙一身灰扑扑的,脏的不像话,吴婶也不好说真话打击孩子,只能拐着弯的叫人去拾掇。

    何笙乖巧的跟着吴婶去了房间附带的卫生间,精装的内里,那一瓷一砖都让何笙有种手脚没地方放的慌张感,看着各种从没见过的洗浴用具,她快速的眨着眼,磕磕绊绊的小声道:“吴婶,脸盆。”

    吴婶将她无措的神色尽收眼底,她笑道:“没事,咱不用脸盆,来,吴婶教你这些怎么用。”

    手把手将各种器具和洗浴用品教了一遍,又让何笙自个操作一轮,一切顺当后吴婶道:“只要别忘就成,以后要记不清了就说,我再教你一遍。”

    何笙看着自己手中的泡沫,“谢谢吴婶。”

    吴婶捏了捏她的脸,对于她的乖巧礼貌说不好是同情还是欣慰的叹了口气,淡道:“没事。”

    吴婶很快去了楼下,偌大的卫生间里顿时剩了何笙一个,她脱了衣服在温水的冲刷下开始洗澡,因为不习惯淋浴被呛了好几口水,她撑着墙壁开始咳嗽,瘦弱到骨骼分明的身躯剧烈抖动着,直到最后咳出眼泪,水一刷又瞬间冲掉,鼻翼颤了颤,但很快又停下,抽着鼻子拧毛巾开始擦身体,除了眼底染红,刚才的哭泣仿佛只是错觉。

    何笙十二年来次穿上了新衣服,粉色带花好像公主一样的衣服,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稍稍咧了嘴,笑容还没扩展开下一秒又收敛下来,她往前走几步,谨小慎微生怕碰坏碰脏了边角,漂亮是漂亮,穿在不对称的人身上就是太累人。

    吴婶上来见了她直夸耀着说好看,还好心的给她挽起常年乱糟糟的头发,不是顶好看的脸至少看着也稍微干净些。

    “成了。”吴婶拉着何笙在面前转了圈,“这样就清爽了,走,咱下楼吃饭。”

    去了厨房,雕花的小圆桌上已经放了精细的饭菜,扑鼻的香味让何笙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刚才暴怒的少年正坐在那慢条斯理的用饭,有些人生来便是被上苍眷顾的,一个夹菜的动作,一个吞咽的举动,都散发着无与伦比的优雅尊贵。

    何笙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吃饭都能吃的这么漂亮,她低了低头,原本饥饿的肚子好像也没那么饿了,在吴婶的推动下被动的坐到少年对面。

    那个男孩抬起漂亮的眼帘带着显见的轻蔑扫视她,“谁准你坐这的?滚下去。”

    何笙一愣,连忙起了身,吴婶谴责的看了那男孩一眼,“袁植,别欺负何笙。”又把人重新按到位置上,给她盛了饭,笑道:“吃吧,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做了些。”

    “谢谢!”何笙捧住碗,看着里面颗颗饱满分明的白米饭,又加了句:“挺好的。”

    对面嗤笑了声,吊着眉,“你能说说什么是不好的吗?”他拿筷子指了指桌面,“看看,美味佳肴,你张这么大见过几次?”

    下一秒他突然用力将筷子掷了过来,跳跃了几下,一只掉到地上,一只撞了下何笙的脸也落了地。

    筷子上有菜汁,何笙的脸和今天刚才的裙子就这么脏了,她震愣过后用手指轻轻搓着裙摆,但没用。

    少年冷眼看着,这时长腿一迈起了身,淡声道:“不吃了,真是倒胃口。”说完径自出了厨房。

    “袁植!”吴婶吼了声,冲着他的背影,“跑哪去?”

    “呼吸新鲜空气,懒得看碍眼的东西。”声音已经飘远。

    吴婶皱眉瞪了那个方向一会,转向自顾发呆擦着裙子的何笙,叹了口气道:“何笙,别生袁植的气,他本性不坏。”

    随后拿了毛巾过来给她擦了擦脸,“吃饭吧,别管他。”

    何笙听话的重新捧了碗机械的往嘴里扒饭,吴婶笑了笑,转身去收拾别处了,饭是香的,菜是美味的,何笙吃的哽在了喉头差点吐出来,眼眶热了一瞬,又恢复平静。

    吃了饭趁吴婶没注意的档口自己去水槽,把碗洗了,一只碗一双筷子端端正正的摆在橱柜上,吴婶走进来看见愣了下,“洗了?下次放着就行,我会收拾。”

    何笙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嘴,“没事,习惯了。”

    吴婶把碗放进橱柜里,低头看何笙,稚嫩的双手和同龄孩子比粗糙很多,还有一些细小的伤口。

    她道:“在家里的时候是不是常常干活?”

    “嗯。”何笙应着,“我会干好多活,吴婶,以后我都帮你。”

    听话点,乖巧点,多干些活以后可能就不会再被送走了,她这样想着。

    吴婶拍拍她的头,“好孩子。”

    之后帮着吴婶收拾完屋子拖完地何笙回了房,这是她在这个城市要度过的夜,往后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等着她。

    宽大的床铺,柔软的仿佛云絮一般的棉被,这是何笙连想都不敢想的待遇,但这一晚她睡得并不好,到凌晨勉强睡过去,没多久又被噩梦惊醒,梦里钱召娣举着菜刀在后面追她,骂她狼心狗肺,何笙不停跑,跑了很久掉进一个大坑,然后醒了。

    薄纱窗外的天还没亮透,只泛着淡淡的灰蓝,何笙再也睡不着,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底下陌生的一景一物,直到天光大亮,她才拿着昨天换下的衣物去了楼下,这里的室外没水井,但有一个水龙头柱子,何笙端着厨房找来的水盆就着清水洗衣服。

    吴婶听见声音走出来,看见蹲院子外的何笙惊讶的微微张了嘴,走到她身边,“起这么早,怎么自己洗衣服?放着吧,到时我给你洗。”

    何笙活了十二个年头,这个时间段于她的一生而言短的微不足道,但自她有记忆开始衣服向来都是自己洗,那个小山里这是最正常不过的。

    湿漉漉的手指捏着滴水的衣领,仰头望着她,何笙小声道:“没关系,以前我也都自己洗。”

    小孩的紧张局促感还很明显,吴婶便也没再说什么,望了眼盆中依旧清澈的水,回身去屋里拿了洗衣液出来,教了一遍何笙怎么用后笑道:“等会洗完了再用洗衣机甩干,等天冷了,就不用自己洗了都可以扔洗衣机就行。”

    何笙点头,“麻烦吴婶了。”

    “没事,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别太生分,有事就说知道吗?”

    何笙扯了扯嘴角,“知道。”

    这时院子里咋咋呼呼冲进一个愣头愣脑的少年,手中拎着个小笼子,里面装着汤团般大小毛茸茸的老鼠。

    “袁植!给大爷死出来!”他一手放在嘴边对着楼上笑弯着眼吼道。

    二楼窗台的白色窗户很快开了一条缝,劈头盖脸扔下来两只鞋,咋呼少年左右跳了跳,盯着又瞬间关上的窗户继续吼:“你要砸死我啊你,给你带好东西来了,你这没良心的。”

    二楼的窗户没再开,也没什么响动回应他,倒是吴婶笑着道:“守司,拎着什么东西呢?”

    “吴婶啊!”少年转头笑嘻嘻的唤了声,抬了抬手,“小仓鼠,买着玩的。”

    眼一转看见了一边也好奇张望着的何笙,他咦了声,“这黑不溜秋的小孩是谁?以前没见过呀!长得跟非洲难民似得。”

    何笙立马低了头,直愣愣的盯着水盆,吴婶皱眉,训道:“说什么浑话呢!有这么说人的吗?你学的都学哪去了?”

    二楼的窗子又开了,袁植斜倚在窗口朝下望,盯着乱糟糟的头发,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嗓音,粗暴道:“还不滚上来。”顿了顿,“带上我的鞋。”

    “来嘞!”何守司吆喝了声,“你说你刚才扔什么扔,累的还不是我!”弯腰快速拎起两只鞋冲吴婶嘻嘻一笑,蹿了进去。

    何守司直奔二楼袁植卧房,进了门将鞋随手一扔跑到里面,袁植已经舒舒服服的靠坐在了床上,眼眸半睁的盯着来人,眼见要往自己床上扑,冷声道:“离远点。”

    何守司堪堪停了只差一步的双脚,不屑的撇嘴,拉过一边的椅子坐了,“就你干净,你可真干净,什么毛病。”

    袁植没搭理他,视线扫着他手中的小仓鼠,径自道:“你带这干嘛?”

    被他这么一提,何守司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又兴奋起来,“你不是要和顾威那小子抢吕思思嘛。”他眉一挑,得瑟道:“我给你出的主意,吕思思那小妞就爱这东西,她私下告诉我的,显然她有心给你放水,我今天特意让我老爸从花鸟市场带过来的,怎么样?够兄弟吧!”

    袁植没多大反应的转了转他手里的笼子,里面黄白色的仓鼠缩成一团在角落蹲着,就跟刚来那女的似得,一股子窝囊劲。

    “我不要,你带走吧,看着烦!”

    “别呀,我特意给你买的。”

    袁植皱眉看了他一眼,“我又没让你买,不然把这放生得了。”

    “拉倒吧,这宠物鼠本就用来养的,放生死的更快。”他把笼子往旁边的书桌上一放,“不管,爱要不要就放这了。”

    顿了顿,他又道:“对了,楼下那女的是谁?”

    “老头送过来的人,谁知道哪冒出来的。”和那边有关系的人袁植向来不待见。

    何守司撇嘴,“怪不得,长得也忒难看了。”

    袁植笑着看了他一眼,故意损他,“难看?配你正合适,给你当媳妇呗!”

    “啧!”何守司拉出背后的抱枕砸了过去,“说点好话能死啊你!”

    袁植大笑着往旁边躲,眉眼的疏朗使得清俊少年犹是带着晨起的落魄状态看去依旧鲜亮动人。

    媳妇,媳妇,他们谁都不会想到,多年后何守司缠着何笙笑眯眯喊媳妇的时候会被袁植追着满院子打,谁敢叫他姑娘媳妇?活腻了!

    而彼时的何笙还带着高原红,被天然暴晒的黝黑肤色,就算身着名贵衣衫也掩不住大山出来的穷酸相,令有些人打心眼里不待见。

    何笙是要上学的,隔了几天严柏便再次出现在小洋房里,准备带人去学校看看。

    严柏的出现让何笙很意外,也很激动,她对严柏有着极大的好感,这是个在她最无措的时候对她好的人,尽管好的很有限,但依旧让她少了几分绝望,个永远都是特别的,何笙快步跑到严柏面前,扭着手,嘴角微扬,眼里带笑的看着他。

    严柏挑眉对于何笙如此欣喜的反应有些意外,随后摸摸她的头,笑道:“生活还习惯吗?”

    何笙点了点头,“吴婶很好。”

    “袁植有欺负你吗?”

    何笙摇头,随后从口袋里小心的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洗干净了。”

    这是机场用来给她擦脸的,严柏没接,“自己收着吧,上次就说送你了。”

    何笙愣了下,微抿嘴,又看了他一眼,小声道:“谢谢。”重新怕手帕收进了口袋。

    严柏和吴婶说了声,很快带着何笙去了学校,十二岁已经是可以上初中的年纪,到教办做了一份试卷,结果当场测试出来,成绩居然连20分都不到。

    山里的教育水平落后,师资力量差,可想而知何笙知识面的有限程度,连着又做了几份,她的成绩也就堪堪达到这边学校的三四年级而已,升初中想都别想了,就算破格让她进了,进度跟不上,受苦的还是小孩。

    从学校出来,何笙低着头很受打击,严柏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上了车,他给何笙出主意,“要么先在三年级呆几天,学差不多了就到四年级去,以此递增,用一年时间把成绩跟上来,明年夏天过后争取上初中。”

    何笙心里没底,盯着放膝盖上的双手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小声道:“如果跟不上怎么办?我不聪明。”

    “不行咱们就接着学,总有一天可以,努力过就行。”严柏发动车子开出去,边笑道:“走,先去书店买些资料,回家后你自己也多用功复习,周末或其他有空的时候我会抽时间过来给你看看。”

    何笙侧头看他,男人的侧脸棱角分明,高挺鼻梁上架着那副金边眼睛,嘴角含笑,衬着车窗外泄漏进来的光线好不温暖儒雅,她觉得严柏是很好看的,比很多人都好看,她道:“你会帮我吗?”

    “当然。”

    何笙捂了捂咧开的嘴,后小声道:“我会努力的。”

    严柏好笑的看了她一眼。

    到了书店,严柏领着人逛了一圈,将各年级需要用到的习题教材买齐后又去了办公用品区,拍拍何笙的肩,“喜欢哪种自己挑。”

    玲琅满目的铅笔橡皮,造型多彩可爱,灯光下错觉能闪闪发亮,何笙拿起一块鸭子样的橡皮,戳了戳它腆着的肚子,这里的每一样都是大山里望尘莫及的距离。

    又拿了一只笔,抬头看看严柏,“两样可以吗?”

    “可以。”严柏又拿了些其他形状的文具,还有几本草稿本,对何笙笑道:“这些当你的奖品,每进步一点就拿走一点。”

    何笙眼睛闪了闪,“这么多?”

    “对,你加油,这些都等着你来拿。”

    何笙用力点了下头。

    两人结了账回家,进门时候正巧是饭点,吴婶出来道:“回来了?严先生在这吃了饭走吧?都准备好了。”

    他低头看看还在摸橡皮的何笙,思忖片刻后点头,“好,麻烦了。”

    “没事,我去拿碗筷。”

    厨房里袁植已经坐在餐桌前吃起来,银筷子夹在他修长白皙的指间矜贵的不像话,看见人进来,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挑衅。

    严柏面不改色的坐到他对面,拿起筷子,“我们似乎有段时间没这样坐一块吃饭了。”

    他不置可否的挑眉,“难得,不过和你吃饭也不是什么好事情。”之前这样的用餐附带都会有袁崇阳,而两父子关系不是一般的生分,场面尴尬可想而知。

    严柏自然知道他话里意思,笑了笑,“希望今天就算不是好事,也至少不会是坏事。”

    视线一转,他蹙眉,对一旁正收拾的吴婶道:“吴婶,何笙呢?刚还见她在这的。”

    吴婶的表情有些尴尬,搓着手中的抹布看了看外面,“何笙……在客厅吃饭呢!”

    严柏愣住了,看着袁植近乎幸灾乐祸的视线,放下筷子起身走出去,客厅的茶几旁,小姑娘正乖乖的蹲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个大盘子,里面零散的放着一些菜食,一筷一筷吃的仔细而缓慢。

    走到她对面蹲下,皱眉道:“来了后一直就这么吃饭的?”

    何笙将嘴里的东西咀嚼着咽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这样也没事。”

    “不累吗?好好的位置干嘛不坐?”他顿了顿,“袁植逼得?”

    何笙连忙摇头,“没有,是我自己不习惯和人一块吃饭。”

    借口很明显,只要是了解袁植的人都不会信,何笙自己可能也清楚这一点,她还小,很多东西都不甚了解,但她还知道一个词,寄人篱下,这四个字承担的分量于现在的她来说再分明不过,安分点,就能活的好一点,她没能力,只能这么忍着。

    严柏淡淡的看着何笙勉强伪装的轻松表情,他从小长于都市,耳濡目染的他并非多么良善的人,性子温和也很有限,然而12岁的何笙给了他很多意外,这是他成长到现在都不曾遇见过的,或许也是这个原因他忍不住会给何笙更多宽容。

    半晌后他笑了笑,“好,那我今天也试试这个吃法。”

    说完在何笙惊愕的目光下起身走去厨房,袁植双腿交叠在一块优雅的倚靠在椅子上,手拿筷子有节奏的轻轻敲击着面前的碗盘,见到严柏进来,嘴角一扬,“对你见到的还满意吗?严大助理!”

    对于袁植时刻炸毛的状态严柏很无奈,他端起自己的饭碗夹着桌上的菜,眼都不抬的道:“袁植,不要总想着自己,你不了解何笙,不懂她的苦,等有一天你了解了可能你会后悔。”

    袁植本性不坏,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纯粹是被逼得。

    他说完转身走出去,袁植懒懒的仰了仰脖子,嘲讽的自语:“后悔?呵!”

    在他看来这话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后来每次回想这一刻他不但后悔了,还后悔的死死捂着何笙的嘴巴教育她不准老唠叨严柏,惦记着这个男人对她的好,嫉妒的像个孩子。

    chapter 4

    严柏重新坐到了何笙对面,看着对方微张着嘴十分惊愕的模样,笑道:“怎么?我和你一块吃饭你不愿意?”

    “没有!”她只是觉得像他们这样的人应该是不会喜欢和她这样的人处一块,她还不能用很好的语言来说明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区别,但心里知道他们比自己高出很多,那段距离是她难以触碰的。

    “快吃,凉了就不好了。”严柏说道,随后自己低头缓慢吃起来,斯文的模样看起来并不比袁植逊色多少。

    何笙看看自己碗中的小鸡腿,又看看他碗里的几颗青菜,犹豫几秒后将盘子往前移了移,接收到对方疑问的视线,她不好意思笑了笑,指着盘子,“鸡腿,你吃。”

    可能很少做主动的事,尤其是对着不怎么熟悉的人,何笙显得有些紧张,又带着点期待,严柏看了那鸡腿几秒,最后夹了旁边的一个小鸡翅,“我吃这个,鸡腿你吃。”

    犹是如此何笙还是很高兴,应了声,便将鸡腿夹过去自个慢慢啃了。

    这天之后何笙开始上学,背着个书包上小学三年级,她是中途插班进来的,整个班里又是她年龄最大,因此在一帮比她还小的萝卜头里何笙依旧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

    自从来到这之后除了严柏和吴婶,每个人都对她保持着或多或少的敌意和疏离,次数一多她也习惯起来,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况且就算不满她又有什么办法?这个时候的何笙已经有了这样的自知之明。

    严柏每周都会过来给何笙看功课,顺便帮她讲解一些题型,何笙不是那种天生读书的料,说简单点就是不聪明,但好在肯花时间用功,因此进步也不小。

    她只要有时间就会搬着平时吴婶摘菜坐的小凳子跑门口看作业本上各类错题,繁复的琢磨思考,起初吴婶见了她这样挺稀奇,人缩在那看书多不舒服,还不如回房间直接趴书桌上,结果何笙回答说就喜欢这样以前在家也这样学习,吴婶便不再说什么,时间一长连袁植都习惯了她这一不会享福的德行。

    这两人平时接触的机会很少,袁植不待见她是摆在明面上的,何笙也很识相的尽量少出现在他面前,因此自搬来到现在偶尔被袁植讽刺挖苦几句也没发生大到收拾不了的场面。

    这天是周末,何笙按着往常的习惯蹲守在门口看题,旁边还整齐的堆放着其他课本和试卷。

    袁植和何守司这时吵吵嚷嚷着走进来,破门而入的少年脸上带着格外生动的表情,阳光照射下那些璀璨的分子似乎都能舞动起来。

    何笙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随后又快速低了头,那两不安分的小子自然也发现了她,袁植平时心情好是懒得搭理她的,今天心血来潮走过去瞧了瞧新鲜,何守司自然尾随其后。

    两人走到何笙面前,何守司最先发话,惊讶的指着旁边的书,“三年级?我说黑皮,你几岁了?”

    他不知道何笙名字,瞧着人长得黑,有时私下和袁植聊起这位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小姑娘就会用黑皮来代称。

    何笙见他们站自己面前不走了便有些紧张,手指一下一下划着书角,“十二。”

    “十二才读三年级?”何守司更惊讶了,双眼圆睁,“你智商负的吧?”

    何笙抿了抿嘴,羞愧的低下了头,手指滑动书角的速度更快了,但她闷不吭声的也不打算解释,而且这种东西也没什么好解释,她确实笨,比不上这里的人。

    袁植俯身抽出一张数学试卷看了看,满满一张错了一大半,旁边有解题步骤,字迹对比起来明显不是她写的,视线一转看着最上方,挑眉,“57分?不错。”

    他甩手用试卷拍着何笙低垂的脑袋,薄弱的纸张发出清晰的声响,不疼,但这动作有够侮辱人的。

    袁植依旧不自知的继续拍了几下,才停手,又道:“错了这么多,这种题估计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能做了,哎,我建议你要么去幼儿园吧,可能会更合适。”

    说完‘嘶啦;一声,何笙愣了下,猛地抬头,果然看见那张试卷已经成了对半,并且还在不断的划分中,她愣愣的看着,随后将目光转到袁植那张满是嘲讽的脸上,轮廓五官明明是那么漂亮,怎么看着突然就恶心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何笙起身双手捏着衣摆皱眉看他,表情胆怯中带着少有的不满,对于袁植她是打心里感到害怕的,但此时的愤怒也让她难受的无法忽视,自认为从见面到现在都不曾有丝毫招惹过他,何笙不明白为什么袁植要处处和自己过不去。

    袁植收起表情,将手中已成废纸的试卷揉成一团毫不犹豫的砸到何笙脸上,冷道:“就是看你不顺眼。”

    纸张的拍打稍稍掀起她微黄的鬓发,何笙侧了头,那张不甚好看的脸蛋就此埋在了阴影里,拽着衣服的手又紧了紧,心中的委屈因着对方侮辱的举动肆意勃发,咬咬牙,忍着眼眶的湿热沉默着忍了下来。

    袁植看着她这副闷不吭声的行径眯了眼,里面闪出危险的光芒,他靠近何笙一步,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怎么?听着不舒服?不舒服就动手呀!”

    他用力推了她一把,见人狼狈的踉跄了下后又嚣张道:“以为有严柏那小子给你撑腰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果然还是天真的小姑娘,我告诉你,严柏也不过就是袁崇阳身边的一条狗,他算个什么东西?你以为我会怕他?”

    何笙脸上的线条僵硬的绷着,低垂的眼眸中透露出明显的愤怒,她是个走哪都被人歧视欺负惯的,似乎生来就是扮演这样卑微的角色,她几乎已经失了抵抗的能力,但严柏不一样,那个温柔和善的男人是唯一一个让她觉得像阳光一般存在的人,她没多少文化,但也知道知恩图报,又怎么容许别人侮辱严柏?

    可现在袁植却这样肆意谩骂着那个和善的男人,这让何笙非常的难以接受,低低的喘着气,眼中都是满满的挣扎,好一会袁植又动手推了她一把,就这一次推动宛如银针扎破了膨胀到边缘的气球,啪一声爆裂开来。

    何笙终于抬起头,眼圈血红,也不知是委屈的还是气的,袁植的嘴巴张张合合还在不断辱骂着,何笙却一个字都听不清了,下一秒伸手也用力的推了过去。

    山里做惯了粗活的孩子和城市娇生惯养的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