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月光般清冷。
风华绝代。
一场剑舞令扶苍神君名震四野,也让无数神女为之心驰神迷,如今想到他即将落入烛阴氏小公主的魔掌之中,更是让人肝肠寸断。
未时过三刻,风忽然大了起来,层叠汹涌的云海像是被一双巨手骤然撕开,青色九头狮御风而飞,一个眨眼的功夫便落在了花枝缭乱的梨花林中。
漫天雪白里,年轻的神君轻轻从狮背上跃下,广袖摇曳,翩然惊鸿,正是青华帝君的独子扶苍神君。
他竟是一个人来的,没带随扈,也没带侍立女仙,牵着九头狮信步走向花皇的庭院。直至庭院门前,花皇的侍者们早已迎出,毕恭毕敬地接过缰绳。
“不知花皇有何安排?”扶苍低声问。
与他清冷似月的外表不同,他的声音竟极具诱惑力,甫一开口,低沉而魅惑的声线像一柄柔软的羽毛刷轻轻刷过心间,令人酥倒半边。
侍者们不由自主红了脸,半晌答不上来他的问题。
忽然之间,云海内又传来雷音般的嗡鸣声,重叠的云层被毫不留情撕裂,一辆金碧辉煌的长车在云中穿梭前行,其上纹绘的正是钟山龙神的图腾,车身周围祥光万里,随扈者浩浩荡荡,不下百人。
待这浩浩荡荡的人群落在梨花林中时,小小的花林突然显得有些拥挤,诸神们不得不纷纷让道。
只见前方三十名随扈提了青铜小桶,用玉勺舀水,泼洒在道路两旁。中间三十名女仙捧着紫金的香炉,青烟袅袅,幽雅清凉的香气几乎盖过了梨花的味道。
再后三十名随扈一路铺下雪白的纤云华毯。这毯子是天河岸织女们采了流云织就,更以天河美玉点缀,一尺纤云毯都极为奢侈,小公主居然拿它来铺路,实在太过奢华。
长车后跟随的最后三十名女仙手执拂尘羽扇宝瓶玉匣,更有两个随扈扛着巨大的锦缎伞。随扈虽然众多,却安静无比,一路气势惊人地行至庭院门前,随扈向两旁散开,长车堪堪停在扶苍神君的面前。
“帝女都没这种排场……”
诸神不满地窃窃私语,就算是钟山龙神的公主,初初露面便气势汹汹随扈百人,是想彰显自己身份高不可攀吗?
车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扛伞的随扈立即撑开锦缎伞候在两旁,侍立女仙恭敬地弯曲胳膊,一只纤长的手扶在上面,五根指甲上都涂了鲜红的蔻丹,衬着女仙嫩黄的衣袖,更显得肌肤胜似新雪。
诸神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那只柔荑上——出来吧,钟山龙神的小公主,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模样才能这般骄横奢华!
一个纤细的人影从金碧辉煌的长车上缓缓下来,小公主穿着霜色的长裙,其上密密麻麻纹了无数暗金色的闭目之龙,漆黑的长发用金环点缀,除此之外一无饰物,有种不动声色间的华贵。
她的脸低垂在锦缎伞的阴影中,偶尔泄露的脸颊弧度丰盈而柔嫩。扶着侍立女仙,她走得不快也不慢,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优雅着。
及至走到扶苍神君面前,扛伞随扈与侍立女仙退开三步跪下行礼,诸神才次见到钟山龙神小公主的容貌,年轻的神女们忽然都有些泄气。
小公主肤色极白,便映得眉眼更加浓黑,双唇更加娇嫩。或许是因为出身高贵,又或许是因为排场太大,她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气质,像是无邪的娇憨,又像是矜持的高贵,使她看上去绝不会泯然于诸神。
更何况,她是这般丰姿绰约,净无纤尘。
九千岁的年纪让小公主的脸颊上还存着一丝稚气的丰盈,她的表情十分平静,看不出任何内心的情绪,坦然与对面的扶苍神君对视,仿佛站在对面丰神俊朗的年轻神君只是个五官模糊的木头人。
振袖弯腰行礼,幽雅清凉的香气覆盖了整座花皇仙岛。
“妾身钟山龙神烛阴氏,玄乙,见过扶苍神君。”
她的声音低柔如夏夜的凉风。
☆、第二章 佳偶难成
九头狮被牵去了坐骑圈,小公主带来的那一大帮浩浩荡荡的随扈们也已散开,贴着仙岛的边缘,无声无息地将花皇仙岛围成个铁桶。
此举惹来天神们诸多不快,暗地里抱怨连连,偏又舍不得走。扶苍神君跟钟山公主到底能不能互相看上眼?大家对这件事很关心。
因见神君引着小公主进了花皇内园,此处若非花皇邀请,绝不能进,诸神只得努力朝里张望,个个跟鹅似的把脖子伸老长。
花皇内园更是满目姹紫嫣红,所种皆为花皇珍爱的花品,风过处,淡香浓香交迭递送,令人心旷神怡。
小公主走得很慢,好像没有女仙搀扶,她便无力走路,扶苍神君只得走走停停,时不时还是要回头等她。
没有人说话,神君看上去连挑起话题的兴趣都没有,一路沉默得像个哑巴。
不过片刻,忽听玄乙在后面轻柔地抱怨:“这条路满地碎石,甚是粗糙,妾身实在走不惯,还望神君体贴,容妾身稍稍休憩片刻。”
扶苍一言不发地停在云池畔的悬空回廊上,转身时瞥了一眼足下小路,上面嵌的是打磨得极为平整的天河石,粗糙?
玄乙用手绢将栏杆擦了十几遍,这才软软地倚上去,顺手将那块手绢丢进了云池。
扶苍立在她身旁,低声道:“花皇内园云池内养了许多仙品鱼,公主此举,不大妥当。”
玄乙仰首静静看着他:“神君言之有理,妾身乃钟山烛阴后人,小小云池岂能安置妾身的帕子?是妾身思虑不周。这云池内的仙品鱼,今日便算是得了福泽罢。”
扶苍没有再说话,倒是玄乙又缓缓开口:“妾身一直被养在深闺,于外界事所知甚少,有关神君的事,也仅由父亲转述了一些。神君年少潇洒,曾在帝女婚宴上做剑舞一曲,只可惜妾身未能亲眼目睹神君的英姿。不过,既然父亲与青帝皆有意,妾身便不敢见外,如今有一言想要说与神君听闻。”
她说话慢而软,咬文嚼字,一席话说了许久,扶苍耐住性子听她说完,声音不由又冷了几分:“公主有话但说无妨。”
玄乙淡道:“神君乃东方青帝之子,将来便是继承青帝之位。舞刀弄枪乃是莽夫武将所为,神君他日成了帝君,此举才是不大妥当。”
她神色始终平静至极,对他眼眸深处越来越浓烈的不耐视而不见,反而又道:“妾身今日得见神君,心中十分仰慕,能与神君结为连理,实乃妾身所愿。故而还望神君三思,妾身希望夫君是儒雅清贵的帝君,而非舞刀弄棒之莽夫。”
扶苍眉头微皱,旋即又松弛开,语气淡漠:“此事公主言之尚早,暂且宽心。花皇内园的婆娑牡丹近日开了花,公主可愿同去观赏?”
玄乙勉为其难地答应,跟在他身后继续慢吞吞地走,半个时辰走完了悬空回廊,又花了半个时辰才来到牡丹院。
护花侍者见是他俩,立即毕恭毕敬地弯腰将院门打开,但见院内无数牡丹迎着春风绽放妖娆,紫一团,粉一堆,如叠锦铺霞般,而正中的琉璃台上独独只种了一支牡丹花,花朵不过巴掌大小,却有层层叠叠不下数千层的花瓣,其色透明似霜,冰晶般的花瓣上又有无数纤细脉络,色如碧玉,正是传说中三万年才开一次花的婆娑牡丹。
“好漂亮的牡丹。”
玄乙赞了一句,忽然抬起手臂,丝质的华贵长袖缓缓滑落,露出皓白纤细的手臂,似是要去摘这朵珍贵的牡丹。
护花侍者登时大惊失色,急道:“公主不可!”
玄乙奇道:“有何不可?”
身后的扶苍突然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冰:“婆娑牡丹是天地间的灵根,三万年才开一次花,公主岂能因私心便将其毁之?”
玄乙眸光流转,似是有些委屈,轻道:“可是,妾身喜欢,便是这朵花的福泽,天地灵根,怎及得上钟山烛阴……”
扶苍终于不等她慢吞吞地把话说完,倒退了数步,拱手行礼:“我还有事,不能久陪公主,告辞了。”
说罢他竟不等她回答,拂袖而去。
玄乙没有动,她的胳膊还举着,纤细的手指还差着几寸便要触到花瓣。一旁的护花侍者又是害怕又是慌张,连声哀求:“还望公主手下留情!这是花皇大人最珍爱的牡丹!”
片刻后,玄乙那只让人心惊肉跳的手终于慢慢收了回来,她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子,忽然朝劫后余生的护花侍者微微一笑:“婆娑牡丹果然名不虚传,可惜了。”
“可惜了”三个字让护花侍者又出了一把冷汗,却见这位小公主气定神闲地开始观赏院中其他牡丹,扶苍神君拂袖离去,对她竟好似完全没有影响,她既不尴尬,也不生气,在牡丹院里绕了一圈,把每一种牡丹都欣赏了一遍,这才慢慢走出内园。
原本守在门口偷窥的诸神们如鸟兽散,继续在梨花林中弹琴的弹琴,跳舞的跳舞,歌舞升平的很有些勉强。
所有目光都偷偷胶着在小公主身上,盼着从她脸上看出点端倪,奈何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涵养太好,神情平静得怕是针扎一下都不会有波澜。
浩浩荡荡的随扈们又一次排列好长队,像来的时候一样,声势惊人地离开了花皇仙岛,留下一群叽叽喳喳的天神们,兴奋地互相讨论方才发生的一切。
金碧辉煌的长车在云海中穿梭,玄乙从侍立女仙手中玉匣里挑了一粒腌渍得恰到好处的乌梅,一放进口中,又酸又甜的味道令她愉悦地“嗯”了一声。
似是见她心情不错,侍立女仙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今日与扶苍神君相见,您印象如何?”
玄乙专心致志地咬那颗乌梅,隔了许久方道:“怕是难成。”
侍立女仙吃了一惊:“可……这是天帝牵线……”
玄乙无辜地望着她:“你今年多少岁了?”
侍立女仙不解她的意思,只得老实回答:“两万三千岁。”
玄乙用最优美的仪态将梅核吐出来,淡道:“你两万三千岁了还没出嫁,我今年才九千七百岁,自然不用急。”
侍立女仙吃了一惊:“婢子如何能与公主您相提并论!何况夫人她……帝君自然急着盼望您找到归宿。”
玄乙不答,只掀开窗帘,任由风灌进来吹乱她精致的发髻。
“车里有些气闷。”她忽然开口,“停车,我想出去。”
浩浩荡荡的随扈长队骤然停了下来,侍立女仙还试图劝说这位任性的小公主:“公主!您身份高贵,如何能像那些寻常神族抛头露面……”
玄乙不等她说完,早已拉开车门,雾气瞬间笼罩了她纤细的身体,飓风将她华贵的衣裳吹得摇曳翻飞,看上去很有些超逸脱俗的姿态。
“我是钟山龙神烛阴氏后裔。”她望着坐立不安的侍立女仙,慢悠悠地说道。
侍立女仙急忙应道:“正是如此,所以公主您不可……”
“你见过龙有坐车的吗?”玄乙眨了眨眼睛,下一个瞬间便已御风而去,一眨眼就飞得看不见了。
☆、第三章 此恨难追
当望舒神女驾车将月亮送到苍穹顶时,玄乙也不紧不慢地回到了钟山。
为夜色笼罩的钟山,雄伟而寂静,玄乙沿着漫长的台阶,一级一级攀爬。台阶上的薄霜在月光下泛出黯淡的青色,两旁的树木花草,都已被冻在晶莹剔透的寒冰之中。
或许再过段时间,连这条长长的台阶也要被冻住,玄乙想,那时候再来见父亲,只能用飞的了。
古老的长生殿矗立在台阶的尽头,历代只有成为了钟山帝君的烛阴氏才能住在里面。此刻巨大的殿门微微敞开,幽寒的风从缝隙里钻出来,吹乱了玄乙刚刚整理好的头发,她方用手压了一下,殿门忽然大开,钟山帝君的声音传出来:“阿乙,你过来。”
玄乙微微垂首,恭敬地步入殿内。
偌大的长生殿被浓稠的黑暗笼罩,只有正中寒冰椅上一点幽幽烛光摇晃。钟山帝君静静望着悬浮在面前的那朵烛火,他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苍白枯槁。
玄乙躬身行礼,口中尊称:“玄乙见过父亲。”
钟山帝君默默颔首,片刻后,低声问道:“今日与扶苍神君初见,你觉得他如何?”
玄乙道:“女儿觉得扶苍神君容姿出众,气度非凡,果然是不负盛名。”
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