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苍慢慢皱起眉头,方欲说话,却听山道台阶上由远及近传来说笑声,这里到处都是说笑声,唯独这渐渐靠近的里面有一个他熟悉的甜蜜柔和嗓音:“有些日子不见,阿九又长高许多。”
他面色微微一变,果然很快台阶上行来两个身影,穿着玄色长衣,额坠火红宝珠的正是少夷,一个绿衣神女挽着他的胳膊,与其他天狐族不同,她身后九条巨大的白色尾巴没有收敛,犹如变幻莫测的白雾,在裙摆后摇曳不休——怪不得先生想要她的尾巴毛。
四位天神骤然在山顶打了个照面,不禁都有点愣神,少夷反应最快,露出一丝苦笑:“哎呀,扶苍师弟,小泥鳅,你们该不会也是为了先生的功课罢?”
说的没错。
玄乙看看他,再看看他身边那绿衣神女,少夷看似疏懒,其实甚少做无用之事,她叫阿九,那想必九公主十有八九就是她了,这下不好,他俩看起来好像认识,只怕要被他捷足先登。
她心里瞬间转了无数个点子,忽然移动藤椅飘到少夷面前,笑吟吟地捉住他的袖子:“少夷师兄,好巧在这里遇见,你想没想我?我们去那边聊聊罢。”
她准备将他强行拽走,想来这总觉得她沉的少夷神君也反抗不了,谁知旁边的九公主一见扶苍登时粉面羞红,盯着他一顿看,身后的九条大尾巴都柔顺地耷拉下去,垂头怯生生开口:“这位就是扶苍神君?妾身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才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看样子比起少夷,这位九公主更中意扶苍。
玄乙心中得意,就靠他用这张脸骗到狐狸尾巴毛了。
她催动藤椅,打算把凉亭让给他俩,谁知藤椅竟被扶苍紧紧捉着,动也动不了。玄乙疑惑地抬起头,对上扶苍冰冷的双眼,以前他的眼睛里也时常流露出冰冷之意,却从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寒意渗人。
“扶苍师兄?”她声若蚊呐,满面愕然,“快上啊,把她哄开心点。”
他们不远万里来到南之荒的青丘,既然已有行动,她便绝不会空手而归,更绝不会输给青阳氏少夷。
扶苍的手指紧紧卡在藤椅扶手里,藤椅甚至因此发出近乎碎裂的声音,他森然瞥了玄乙一眼,忽地骤然松开手,向九公主微微颔首,声音淡漠而有礼:“九公主,有礼了。”
玄乙不由分说拖着少夷便走,他也不反抗,似笑非笑随着她走下台阶,回头看看九公主正红着脸和扶苍说话,他叹了口气,在玄乙鼻子上轻轻一掐:“你这一肚子坏水的小泥鳅,浪费我三天时间。”
玄乙满面无辜:“是九公主更喜欢扶苍师兄,和我有什么关系?”
少夷眉梢微扬,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继续扭头望向凉亭中两位天神,他微微一笑:“看起来他俩确实更般配,一看就是一挂的。”
玄乙回头望向凉亭,山风正将亭中两位天神的衣袂拂起,发丝飞扬,他们俩靠得挺近的,一绿一白,走得都是端庄清雅的路子,果然十分般配。
她笑了笑,神色平静:“看着是不错。少夷师兄,你生气了吗?”
少夷拽着她的藤椅一面沿着台阶往下走,一面柔声道:“我生什么气?阿九不喜欢我不要紧,你喜欢我就行了。”
☆、第七十四章 寂寞祸患
玄乙慢悠悠地玩着自己的袖子:“我当然喜欢你啊,我不是还想着帮你化解和我哥哥之间的芥蒂么?”
少夷将她拽进半山腰的小亭子里,坐在她身边,叹了口气:“跟你说话我真得打起八分精神,一不小心便要被你下套。你腿脚不利索,这会儿做什么功课?反正有半年时间,何不等伤好了再做?”
玄乙开始抠自己袖口上的闭目之龙纹绣:“我家神官说,我这个伤要三十年才能好。”
少夷从袖中取出一只橘子,慢慢剥开,道:“依我看,再过一个月只怕便可彻底痊愈。”
玄乙的手指停了一瞬,又继续慢慢抠纹绣,一面低声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好像不止一次提及她的伤势,都是用一种彻底了然的语气,好生古怪。
少夷“嗯”了一声,将橘肉上白色的脉络撕下,丢了一粒进嘴里,被酸得直皱眉头:“你过来,用力拽我一下。”
玄乙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我真拽了?”
说罢不等他回答,用力推了一把,他却纹丝不动,只朝她吃吃地笑:“狡猾的小东西,又给我下绊子。”
他忽地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玄乙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被他勾住腰身,环在身前。
“你看,因为你轻了,再也不怕你压死我家丹凤。”
他歪着脑袋仰头看她,笑得纯善。
玄乙并不挣扎,盯着他额上的火红宝珠看了一会儿,这颗宝珠的色泽比原先又艳丽了许多,越发映衬得他面如美玉,眉目浓黑。
她用指尖碰了碰,少夷的胳膊便将她箍紧了些:“你成日对扶苍师弟动手动脚也罢,如今对我也动手动脚的。”
玄乙微微一挣:“你掐得我好疼。”
少夷眯起眼:“这就疼啦?还有更疼的。”
玄乙叹了一声:“少夷师兄,你其他都好,就是爱卖关子这点让我深恶痛绝。”
少夷低低一笑,正欲说话,却见九公主与扶苍并肩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九公主粉面依旧通红,怯生生地凑近行礼:“少夷神君,我陪扶苍神君逛一逛这青丘,怕是要怠慢你了。”
少夷柔声道:“这没什么,阿九只管去,不用在意我。”
玄乙拉长了脖子去看扶苍,他却没有看她,背着身子,背影是一贯的挺拔,却无端生出一丝料峭之感。她盯着他与九公主走下长长的山道台阶,直到再也看不见。
下巴被掐住,那只手半强迫地将她的脑袋拉回来,少夷乌溜溜的眼珠子在她脸上转:“小泥鳅,怎么不笑了?”
玄乙推开他的手,眉头微皱:“我笑不笑少夷师兄也要管?”
他笑着放开她,将剩下的橘子全丢嘴里,酸得脸都皱起来,一面又道:“你这小泥鳅,今日坏了我的事,我得想个法子惩罚你一下。”
玄乙用袖子捂住嘴,楚楚可怜:“少夷师兄忍心吗?”
他起身拍了拍手,偏头想了片刻,颔首道:“非常忍心。小泥鳅一直想知道我和小龙君之间的芥蒂是什么,我如今好心告诉你——我们的芥蒂都是因为你。”
他转身便走,下一刻袖子就被她拽住了。
“说清楚点。”玄乙盯着他。
少夷笑吟吟地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把:“说清楚还叫什么惩罚?自己去问小龙君罢,他不肯告诉你,那可不关我的事。”
他继续往前走,玄乙便拉着他的袖子亦步亦趋跟着,他一本正经地提醒她:“慢点慢点,小心摔着,小心叫扶苍师弟看到。”
玄乙噘嘴道:“你真不肯告诉我?”
少夷十分认真严肃:“即便你找来天下最美的十个神女放我床上,我也不会告诉你。”
她利落干脆地放开手,少夷反问:“怎么,不问啦?”
玄乙淡道:“既然问不出来,我干嘛还浪费精力?”
少夷幽幽一笑:“这才乖,小泥鳅,有些事不必问那么多,你这条命是我的,记得替我留好,可别再受伤了。”
玄乙货真价实吃了一惊,然而定睛再看,他竟已不在眼前。她在原地待了半日,仔细琢磨他的话,只是疑惑不解。
往来青丘的天神越来越多,旧的宾客去了,又有源源不绝的新客来到,玄乙山上山下跑了好几圈,始终没找着少夷的身影,想来九公主的尾巴毛无望,他不打算留着,干脆地离开了。
她带着满肚子疑问回到山顶凉亭,却见那赑屃驮着的巨大石碑前,许久不见的白衣神君正独自负手端立,静静仰头看着碑文。
玄乙又开心起来,笑眯眯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娇声软语:“扶苍师兄,狐狸尾巴毛拿到没?”
扶苍缓慢却坚决地从她怀中将胳膊抽回,他没有回头,手腕一转,三根雪白的狐尾长毛出现在掌中。
玄乙捻起这三根尾巴毛,和飞廉神君的头发一样,它们无风自舞,柔韧而纤细。她松了口气,这下功课算是彻底完成了。
将三根尾巴毛收进怀中,她又拽住扶苍的袖子,问:“你怎么拿到的?你们说什么啦?”
扶苍终于低头看她,目光中凌厉的寒意已经消失,只余一片深邃的幽黑。
“你想知道?”他的声音平淡而缓慢。
其实她也没有特别想知道,只是随口一问,玄乙拉长了脖子去看石碑上莹白闪烁的文字,心不在焉:“是啊,你说呀。”
她的双肩忽然被一把掐住,一股全然无法反抗的大力将她整个身体都拽起来,后背狠狠撞在石碑上,疼得她眼前直冒金星,然而更疼的却是她的肩膀,骨头几乎要被掐碎了。
玄乙本能地双脚乱蹬,体内的神力随之震荡开,密密麻麻的烛阴白雪自虚空处缓缓飘落,膝盖又被重重一撞,她乱蹬的两条腿软下去跌坐在赑屃背上,紧跟着一只手卡着脖子将她困住。
她疼得大口喘息,凝神细看,隔着窸窸窣窣的雪花,扶苍冰冷的面上毫无表情,他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另一手却陷在她肩膀里,令她剧痛无比。他俯身凑近,语气阴森:“我问你,你把我当什么?”
玄乙喘了一阵,目光骤然一狠:“放开我!”
她用力在他身上踹了无数脚,他的手便缓缓收紧,她渐渐有些喘不上气,非但不服输,反而更用力去踹他,他的白衣裳被脚印污得一塌糊涂。
令她窒息的手忽然又松了,滑下去掐住另一边的肩膀,手指几乎扣进她的骨头,疼得她大叫一声。
扶苍森然道:“烛阴氏都是像你这样践踏玩弄旁人的?你仔细看清楚,我不是小龙君,也不是齐南,更不是少夷,别把你的空虚倒在我身上。”
☆、第75章 幼时之伤
玄乙奋力挣扎,可他的手犹如铁钳般纹丝不动,她骤然抬头,厉声道:“放开!”
扶苍看了她半晌,这张脸,这个神女,她冰冷疏离的目光——他已经无比谨慎,无比小心,却还是落入她的圈套。那些被他锁在心底最深处的敌意与恶意不受控制地决堤,他前一刻想紧紧抱住她,此时此刻却只想把她撕碎。
如果他真的可以撕碎。
扶苍看着她发白的脸,忽然放开她,玄乙跌落在赑屃背上,喘了一阵,忽地跳起便打——她何曾被谁这样粗暴对待过!只有他!从头到尾只有这个混蛋!
她的反抗瞬间便被他压制,双手被他按在石碑上,不能动弹。
突如其来的亲密,若即若离的态度,纠缠着他却又把他往外推,和旁人调笑暧昧后再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他。他本以为她是孩子心性,可他错了,她谁也不信,悄悄接近,冷眼旁观他为她神魂颠倒,以此打发她漫天漫地的空虚寂寞。
玄乙微凉的喘息喷在他下巴上,太清楚她的恶性,她必然是伺机要咬上他一口。
朱宣玉阳府那晚酒醉时的冲动在他血液中沸腾,扶苍又一次飞快松开手,退了数步。
他不会再让情况陷入这些荒谬的暧昧里。
“要打发你的空虚,你该去找和你一样堕落的家伙。”
他的声音阴寒刺骨,说罢转身便走。山顶的风吹拂他的袖子,他盯着袖子上被抠坏的暗银线纹绣——一切不过刚开始,只要切断就好。
扶苍眉头一皱,决绝地扯下那截长袖,任它被风吹远。
自公主被白泽帝君一道书信召回明性殿后,齐南又过上了往常安静又忙碌的生活。
不过忙碌归忙碌,公主和扶苍神君关系日渐亲密,小龙君修行也进入了新境界,看起来许多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齐南愉快地喝了口茶,他再忙些也没问题。
外面忽然一阵喧哗,紧跟着神官们高声报道:“公主回来了!快抬藤床出来!”
这么快就回来了?齐南急忙放下笔奔出前厅,果然没一会儿就见神仆们抬着藤床上了台阶,他家小公主歪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团血淋淋的东西,正翻来覆去地看。
齐南唬了一跳,上前一把抢过,这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