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须得受一个月的荆棘刑罚。你们胆子实在太大,居然敢偷天宫里的东西。”
荆棘刑罚?听起来好像很痛的样子。
玄乙眉头一皱,冷道:“先生若有心,又何必布置这样的功课?”
白泽帝君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他是忙得一肚子邪火,只匆匆写下了最想要的五十件宝贝,倒还真没想那么多,何况主要目的不过为了开拓他们眼界,如果拿不到,他也不会真罚弟子们抄书一百遍。
实在没料到座下两个小弟子这样胆大包天,他也不知是惊还是骇。
白泽帝君将琉璃盒盖上,夹在胳膊下面,神色严肃:“此事因本座而起,本座须得去青帝宫给个交代,扶苍也是因你受罚,你同本座一起罢。”
☆、第81章 慰我彷徨(上)
时近初夏,太山顶几乎每日都要落一场雨,暮冬时节枯萎的枝叶都已变得青翠欲滴,放眼望去,澄江湖犹如被包围在深绿翡翠中的一汪水晶,清可见底。
早上方下了一个时辰的急雨,湖畔还有些湿,青帝垂在泥土上的衣摆被浸湿一块,他浑然不觉,双目盯着微微颤动的鱼竿,算准时机将竿一收,果然钩上挂了一尾肥大的鲢鱼。
午后阳光太过刺眼,他戴上斗笠,方将那乱蹦乱跳的鲢鱼丢回湖中,却听身后神官脚步匆忙凑至近前,轻声道:“陛下,白泽帝君与烛阴氏公主来访。”
青帝眸光闪动,低头沉思了片刻,摘下斗笠起身道:“迎入前厅罢。”
他换了身正式衣裳,行至前厅,目光先落在烛阴氏小公主身上,她似是百无聊赖般低头默然捏着手里的烛阴白雪。一旁白泽帝君小小的身体坐在高大的椅子里,神情严肃地盯着手里的琉璃盒,不知思忖什么。
青帝迎上前行礼含笑道:“白泽帝君,公主,有失远迎,请见谅。”
白泽帝君并不与他过多客套,开门见山道:“青帝陛下,扶苍切了吉光之羽一事,究其缘故,乃是本座布置的功课,他因此受罚,本座亦不可推卸责任。今日本座前来,一是为了将这杜鹃血红羽毛缎请青帝陛下过目,明日本座便将它送交天宫;二来则是为了解开扶苍的荆棘之刑,还请陛下将扶苍唤出。”
青帝接过那琉璃盒,见羽毛缎上丝丝缕缕的鲜血,便有些失笑。白泽帝君的怪癖是越发的怪了,这血淋淋的东西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美丽之处。
他停了片刻,端起玉茶杯吹去碧绿的叶片,却道:“白泽帝君,功课是功课,窃取是窃取,两回事。扶苍受罚是他自己行事的后果,他理应承担责任,何况他也是自愿,帝君不必自责。再说,他也不好出来,想必此时荆棘术正发作,不便动弹。”
玄乙手里的白雪“扑”一下掉在了地上,她慢慢捡起来,用指尖将浮灰掸去。
青帝又看了她一眼,心中不禁叹了一声。
当日天帝牵线烛阴氏,他没有反对,大抵是出于一种想看扶苍会怎样应对的心态,他并没有抱可以就此订下婚约的想法,华胥氏青帝独子娶妻,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扶苍那次从花皇仙岛回来后脸色便一直不好,想必被气了一通,随即拜师白泽帝君,又同小公主撞在一处,自那之后,他就变了。
他一向冰冷而精致,犹如不可亵玩的瓷器,对旁人不过问,有时候对自己也不过问,所以那天他以三局两胜这种争胜方式来请自己邀望舒出山,青帝心中的讶异可谓巨大。再之后剑道觉醒,他失礼怠慢客人,消失了一下午,乃至如今偷取吉光之羽,似乎都是顺理成章之事,他确实有这个胆子,而淡漠的背后是一路挣扎至今的直率。
从头到尾,都是因为这个烛阴氏的小公主。
今日她穿了一身水绿荷衣,长长的披帛坠在裙边,衬得她像是白玉雕凿出的,果然赏心悦目。难道扶苍是因着这份美色?他的孩子,究竟为了什么?
青帝忽然又笑道:“公主今日来,是为了探望扶苍罢?可惜他怕是见不了客,辜负公主一番心意了。”
玄乙吸了口气,那就走罢,安安静静回去,她本来也不想看到他受刑的模样,一定不大好看,看了必然三天吃不下饭。
她将白雪收回,似是心事重重,最后却抬起头,端庄地问道:“青帝陛下,我就看他一眼行吗?”
青帝温言道:“公主如此关爱同窗,我很是感谢,不过……”
白泽帝君忍不住插话:“看一眼难不成就掉块肉?你这小家伙,怎生如此小气?”
青帝哑然失笑:“既然白泽帝君也如此说,我怎好推辞,只是扶苍如今应当在房内休息,怕是出不得院子,少不得劳烦公主移步,你们替公主领路罢。”
他吩咐了几个神官领路,冷不丁白泽帝君从椅子上蹦下,道:“本座也去看看他。”
青帝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眨了眨眼睛:“帝君且留下,上回扶苍剑道觉醒,帝君忙碌神界秩序,未能应邀,今次请让我好生招待。”
白泽帝君只得继续往椅子上一坐,慢慢喝一口茶,方道:“扶苍一梦千年的事怎样了?”
青帝面上笑意渐渐淡去:“他如今心境不宁,加上刑罚,暂时还不能一梦千年。”
一梦千年乃是神族的境界突破,原本时机一到便会陷入沉睡,灵性收敛,于外界一切都无反应,但以扶苍现在的状态,怕是不行,他这些天一直在和什么做斗争般,去天宫领罪也像是为了一种了结,不切断这些,他想必不能够静心沉睡。
白泽帝君反倒笑了笑:“本座这个女弟子去看一眼,应当就可以了。”
他都知道方才还要添乱。青帝叹了口气,也不知她这一看到底是吉是凶。
沿着湖畔大道一路向上,便是通往太山顶青帝宫的漫长台阶,这里上回玄乙没来过,行在台阶上只觉满眼所见皆是绿色,此地万木生长极为嚣张跋扈,时不时可见粗大的树木根茎盘踞在台阶上,每一株树都比外面的要高大无数。
上到半山腰,神官们忽然一拐,往一旁的盘蛇小径上去,曲曲折折走了半日,最后停在一座白石桥前。玄乙驻足仰头观望,只见此处深谷中密密麻麻种满了青竹,每一根都有水缸粗细,高逾百丈,直插碧霄,将日光尽数遮去,阴凉无比,竹叶上还在不停滴水,簌簌声不绝。
“公主,竹林尽头便是神君的庭院,神君先前下令我等不得擅闯,我等只能将公主送至此处了。”
神官们躬身行礼,一面又道:“我等便在这石桥处等候公主。”
玄乙点了点头,犹豫一瞬,到底还是踏上石桥,往竹林深处行去。她只想偷偷躲外面看一眼,这叫她怎么看?他住哪间屋子?
破开云境踏入庭院,却见清一色的楠木回廊嵌在碧绿的参天大树下,院中安静无比,只有细细的风声回旋。玄乙停在原地,目光扫过楠木回廊,每一扇门前都有明珠点缀,长得一模一样。
她有些谨慎地把脚步放到最轻,因今日穿着的是木底鞋,还特地把鞋子脱了以免踩在楠木回廊上发出响声。
偷偷拉开一扇窗,往里面看一眼——空的。
她足尖轻点,翩跹前进,继续拉开第二扇窗,还是空的。
玄乙正要拉开第三扇月窗,冷不丁一旁的木门被人打开,穿着家常鸦青长袍的神君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她几乎要蹦起来,手一扬,砸在月窗上,“碰”一声脆响。
扶苍背靠木门,低头定定看着她,他大概刚才在睡觉,长发披下归拢在一边,衣领松垮,现出一小截瓷白的肩,极少见地衣冠不整。
不是说正在受荆棘之刑吗?怎么看着不像?
玄乙低头整了整袖子,为难似的偏头想了片刻,这才抬眼望向他,微微一笑:“扶苍师兄,要不要等你收拾一下仪表?还是你继续进去睡?”
☆、第82章 慰我彷徨(下)
扶苍盯着她看了很久,看的她背后寒毛一根根倒竖起来,他才终于一动,转身走进屋内,低声道:“请进罢。”
玄乙再度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慢慢走进木门。
门内层叠的青纱将卧间遮挡,绕过山水屏风,是可以接待私客的一个小小前厅,他似乎并不怎么喜欢高大桌椅,地上放着的是蒲团,一旁有一盏梨木案,杂七杂八堆着些珠串腰饰之类的杂物。
不一会儿,扶苍端了茶案出来,他没换衣裳,还是穿着松垮的鸦青袍子,长发拢在耳侧,一面低头给她斟茶,一面淡道:“没有新茶,还请见谅。”
这会儿他又讲究起礼仪之道了。
玄乙双手捧起茶杯浅尝一口,什么滋味也尝不出来,也不知这是什么鬼茶。她索性把杯子轻轻放在茶案上,思忖了一阵,开口道:“扶苍师兄,吉光之羽的事毕竟是为了帮我完成功课,害的你受荆棘之刑,我很过意不去,你没事罢?”
冠冕堂皇,对的,她一贯都很擅长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扶苍摩挲茶杯,神色冷凝,道:“无妨,有劳挂心,同窗友爱互助才是道理,公主不必自责。”
哦,没事就好。
玄乙严肃地点点头,又想了半日,问道:“一梦千年的事,怕是要等到荆棘之刑过去了罢?会顺利吗?”
扶苍反应冷淡:“这是私事,不劳烦公主过问。”
玄乙突然又不想待下去,她胡乱拨着袖子,如坐针毡。走不走?走不走?走罢,赶紧回去了,反正也已经赔过礼,他看上去挺不错的样子,以后一梦千年境界突破,又可以牛逼哄哄跳他的剑舞。
她将那杯没滋味的茶喝完,正欲告辞,忽然瞥见他那身鸦青长袍好似湿了,她这才发现,他的面色有一种异样的惨白,额上冷汗点点,倒是表情十分平静,全无异样。
玄乙吸了口气,低声道:“你怎么了?”
扶苍气不短手不颤又替她将茶满上,淡道:“公主在说什么?”
玄乙见他举动间偶尔露出一截手腕,其上遍布漆黑的咒文,似藤蔓一般,她突地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若在平时,以他的身手根本不可能会被她抓到,这次他竟没闪躲开,被她冰冷的五指捉住,把袖子一卷,露出荆棘之刑的咒文。
见她伸指要碰,扶苍立即拦住:“别碰。”
谁知还是迟了,她冰凉而柔软的手指轻轻按在咒文上,竟好似全然不疼,扶苍怔了一瞬才想起她是烛阴氏,万法无用,荆棘之刑的咒文自然对她没反应。
他默然看着玄乙发上的金环,她低头盯着咒文看,看的特别专心,一面还用手指慢慢摩挲。过了许久,她慢慢放下他的胳膊,用袖子盖好,抬起头看着他,向来平静无波的目光里竟有一丝恐惧。
“……会死吗?”玄乙声音发抖。
千万根钢针正在刺穿他的身体,可他无缘无故竟然想笑。
“凡人才称死,神族只有陨灭。”这是他第三次提醒她了。
玄乙用指尖勾住他薄软的长袍袖子,在手指上绕了好几圈,低头改口:“……会陨灭吗?”
这根藤蔓又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扶苍沉默着,将袖子用力拽回,她勾了半天也勾不回,便转战他垂在地上的腰带,将它在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他无力阻止,逃避似的不去看她,低声道:“每日早午各发作片刻而已,不会陨灭。”
“真的?”她少见地问得天真。
无形的藤蔓拉扯他,扶苍不由自主又回过头,或许是屋外的光,或许是茶水氤氲的雾气,她眼中仿佛有一丝泪光闪过,快得叫他捉不住痕迹。
为什么又要这样看着他?她已经把他从头到脚都践踏过一遍,还要再来第二次?他对她的德性已是了若指掌,可他还是没有去一梦千年,不知残存一丝怎样的念头回到明性殿,立即撞见她与少夷亲热纠缠。
「要打发你的空虚,该去找和你一样堕落的家伙」——那天他是这样说的,而她也确实这样做给他看了。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问他一梦千年的事?为何今天要来青帝宫?
他对自己的脆弱无能为力,此刻的沉默是他仅存的尊严,给他致命一击,让他从此死心不好吗?
玄乙紧紧抓住他的腰带,声音低的仿佛叹息:“我等它结束了再走行吗?”
扶苍静静看着她捉住腰带的手,今天她指甲上的蔻丹像血一样红,衬得手指越发苍白,龙公主整个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