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刑罚下来,怕她有千年都不能再下床。
夫萝哀求了半日,见他毫不动容,只哭得肝肠寸断。玄乙最不耐烦听神女哭,指尖一弹,又把她弹回林间,见对面山崖上瀑布银龙壮观,她把手绢铺在地上,坐下去漫看景致。
“丁卯部战将什么时候过来?”她心不在焉地问着。
扶苍蹲在她身侧,她大约还是不大能够穿习惯战将装,领口两根衣带系错了,他便替她重新系,一面道:“还要一会儿。”
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盯在自己脸上,他不由问:“怎么了?”
玄乙想了想:“夫萝师姐怎么勾搭你的?”
扶苍眉头一蹙:“……什么?”
“没什么。”玄乙用袖子压住一个呵欠,“我饿了。”
扶苍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手按在她头顶,轻轻晃了晃:“我不记得,没有关心过。”
玄乙垂头去抠他纯钧剑鞘上的明珠,风渐渐大起来,她的长发被吹拂过脸庞。
今日她身上的战将装赤烈如火,极少见她穿这样浓烈的颜色,因她面色生得苍白,衬着这样鲜艳的色彩反而比平日多了一丝生动,扶苍不禁用指尖在她面颊上细细摩挲,拈起上面的发丝。
“起来罢,警惕些,下界魔族很多。”他声音温和。
玄乙起身掸掸浮灰,只觉崖边风越来越大,她眯眼往天边望去,青天白日,没有妖雾,扭头看看三太子,他如一滩死肉躺着一动不动,可她心里总有个不大好的预感。
扶苍显然比她更为警惕,捆住三太子的金龙瞬间跃回身周,绕着二人盘旋相护,他架起屏障,眯眼四处张望,忽闻地下传来一个嗡鸣般的吼声:“两个小天神!哼!”
扶苍将发愣的玄乙一把抓住,骤然御风飞起,下一刻山崖便为无数巨大的漆黑长枪打碎,玄乙手指一勾,被烛阴白雪冻住的夫萝与三太子立即飞到身边,她张嘴喷出一口气,霎时间天昏地暗,暴风雪呼啸而至,方圆百里迅速冰封雪埋。
那声音有些惊讶:“有个小烛阴氏!”
几乎是一倏忽间,那声音便躲去了风雪之外,遥遥响起:“我看你这片风雪能下多久!”
这么快!玄乙微微变色。
金龙更快,眨眼便窜至发声处,“轰”一声,那一片树林瞬间化为齑粉,一道身影在半空轻巧地躲避着金龙的追击,一面大笑:“华胥氏剑道!看你年纪也不大,没到一梦万年,不会剑气化天地,你伤不到我!别以为我是负犬那种没用的东西!”
只闻一道锐利风声袭来,扶苍侧身勉强闪过,方才看清是被硬生生以巨力掷来的一根漆黑长枪,穿过暴风雪的百里之距,居然仍威力如斯。
能厉害到这种地步,只怕是撞上了岁虎大君。扶苍将玄乙紧紧抓住:“别浪费神力。”
岁虎大君堪称狡猾至极,向来只喜欢偷袭,往往确认有绝对优势才会正面出击,当时他们在上界商讨剿杀他的过程也是个个绞尽脑汁。今次他单独捉拿三太子,便已有了可能会与岁虎大君撞上的准备,这位大君对三太子宠爱备至,怕是要亲自前来相救,想不到还真的撞上了。
倘若只得他一个,倒还能拼一下,可龙公主也在,他绝不能叫她陷进危险里。
身后锐利风声急窜而来,扶苍翻身闪避追击而来的漆黑长枪,忽觉周围更暗了无数,一点幽幽烛光在玄乙掌中凝聚。这一点烛火虽然十分微渺细小,却又仿佛在天地间灼灼跳跃,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只有一点烛光带来的微光缓缓摇曳。
追击而来的无数长枪无力地跌落,岁虎大君朝这片浓稠的黑暗中又掷了数根长枪,却毫无作用,想不到这么个小小的烛阴氏居然拥有这样多的烛阴之暗。他冷冷一哼,匆匆躲开汹涌而至的烛阴之暗。
忽听三太子的声音从那片黑暗中传来:“父亲!别杀了这烛阴氏!我要把她玩烂掉再一寸寸撕碎!”
岁虎大君勃然大怒:“都是你自己惹出来的祸事!还要贪图美色!烛阴氏是好对付的吗?!闭嘴!”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扶苍抓过三太子,他嘴上的朱砂真言已被咬碎,为免他再说出什么污言秽语,他下了禁言咒,旋即长袖一挥,金光灿灿的小金龙静悄悄从浓稠的烛阴之暗里往外钻。
玄乙捧着烛火盘腿坐下去,面上有细细一层汗,低声道:“烛火若是灭了,就是我神力耗尽。”
完全释放烛阴之暗最耗神力,但也是烛阴氏最常见的修行方式,刚开始她的烛阴之暗只能停留一小会儿,现在大约可以停留一天左右,可下界浊气浓厚,不过半晌工夫,竟已觉疲惫。
又过得半晌,金龙方慢慢钻出烛阴之暗,扶苍过来张臂将她一抱,低声道:“撤掉烛阴之暗。”
粘稠的黑暗顷刻间如潮水般褪尽,玄乙只觉眼前一片金光璀璨,眼睛差点被闪瞎,急忙捂住。她真得学望舒神女弄个什么东西挡眼睛,不然她这双可怜的眼睛迟早要瞎掉。
耳边又有长枪掷来的尖锐风声,扶苍却不再闪躲,她不禁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不躲会死的。”
凡人才称死,神族只有陨灭。扶苍没力气再去提醒她这个两万三千年前就提醒过无数遍的常识,密密麻麻的长枪撞在金光上,迅速被弹开,趁着烛阴之暗褪去后匆匆赶来的岁虎大君见着这漫天漫地的金光,不由吸了口气。
这是华胥氏的剑气化神,当年共工大君一头可以撞碎天柱,却没有能够撞破上一代青帝的剑气化神,因此被数位大帝击穿头颅,以至头骨破碎而亡。
他本想飞快解决两个小天神,把三太子带走,不料一个是烛阴氏一个是华胥氏,他们这样拖时间,必然是在等援兵,只怕耗不起,他当即厉声高叫:“吾儿撑住!为父改日来救你!”
岁虎大君转身便欲化作阴风遁走,冷不丁远处响起铮铮数声裂天之音,清气似网一般当头罩下,岁虎大君暗叫不好,太子长琴来了!他急忙朝反向窜逃,谁知丁卯部各战将已从四面八方涌来,暴风雪呼啸而至——竟然还有个烛阴氏!
前后左右都逃不得,岁虎大君只得朝地下遁逃,太子长琴哪里容他逃走,瑟弦一拨,早已破碎的大地霎时化为火海。岁虎大君惊怒之下翻身一滚,现出庞大的妖身,长声嘶吼,大约是在召唤自己的战将们。
☆、 第125章 放浪之祸(下)
玄乙的眼睛还在被剑气化神狠狠伤害,她用袖子捂住眼睛,急得乱跳:“他的妖身长什么样?”
扶苍面上汗水淋漓,漫天金光化为纯钧落回鞘中,玄乙放下袖子,使劲揉了揉眼睛,只见乌紫妖雾和剧烈的祥光撞在一处,一只硕大无匹通体漆黑的老虎和丁卯部的战将们斗成一团,纷纷扬扬的暴风雪中,他的动作十分迟缓,却居然没有彻底冻结,可见修为比清晏要高深无数,不愧是上古十八族大君。
她看了半日,有些失望地吁了口气:“真丑。”
害她失望了真不好意思。扶苍想笑,身体却软下去,立即有两只手扶住他,龙公主黑白分明的眼睛出现在视界里,定定看着他:“……你怎么了?”
神力耗尽了。扶苍想说话,眼前却一黑,晕了过去。
玄乙抬起他的身体,前后左右检查一遍,他后背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倒是不深,但漆黑的浊气汩汩而出,显见是有一杆长枪没能成功躲开。
后面被冻住的夫萝还在淅淅沥沥地哭着,哭得她烦死了,指尖一弹,巨大的冰龙将夫萝一卷一拧,她霎时被拧晕过去。
狂风越来越大,密密麻麻的新妖雾在天边汇聚,大约是岁虎大君的战将们正在赶来,玄乙放出烛阴之暗,铺天盖地的暴风雪骤然席卷天地,那些匆匆赶来的魔族战将们毫无防备便被一团团冻在原处,看着倒有些滑稽。
要是能把岁虎大君也冻住就好了,玄乙抬着扶苍的身体,叹了口气。
此地因为与大君交战,声势浩大,惊动了近处数位帝君组成的战部,见丁卯部与最神出鬼没的岁虎大君苦战不休,帝君们立即出手相助。
这一场大战足足打了下界两个月的时间,最终以剿杀岁虎大君一脉、活捉三太子而告终。清晏带着几个战将匆匆赶来时,玄乙已不在了,只有巨大的冰龙留在原地,被捆的结结实实的三太子面朝下躺在冰龙背上,身子下面还压了张白纸。
清晏拿起白纸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我送夫萝回上界看古庭,很快回来。」
他不由一头雾水,夫萝是谁?古庭又是谁?
一旁的战将们来拖三太子,忽地惊叫起来:“三太子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
清晏低头一看,登时哈哈大笑,可怜的三太子,后脑勺被割成了秃瓢,他那脾气古怪的小妹,扶苍神力耗尽,她一肚子邪火无处可发,只好发在三太子的头发上。
剿杀了最神出鬼没的岁虎大君一事让诸神兴奋了好几日,原本在白泽帝君的计划里,这位大君是留着最后剿灭的,想不到因着三太子好色贪淫,反而叫众战将抓住机会,将这最大的刺头先拔除。
而玄乙出手冻住岁虎大君的战将们,算是立了大功,将功折罪,脱离乙乙亥部的罪被开阳星君干脆地免了——不免也没有意义,太阳之辉灌顶对烛阴氏只怕毫无作用,与其得罪一个烛阴氏,还不如随她去了,至少人家剿杀魔族上面确实有大用。
回到毓华殿的时候,下界已过了数月,而上界木火梧桐金青交织的叶片还没掉光。玄乙一棵棵摸着梧桐往正则院走,后面的夫萝哭得哀哀切切,可恨现在神界几乎倾巢而出,毓华殿里连个影子都没有,不然若叫战将们见到烛阴氏这样欺压同僚,好歹有个能帮她的。
“别哭了。”玄乙叹着气回头瞥她一眼,“不然等一下看完古庭师兄,你受刑的时候没力气哭。”
谁知她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
夫萝私通魔族与脱离丙午部擅自行动的罪名已被立下,因玄乙不肯解开烛阴白雪,非要拉着夫萝先看古庭,刑部诸神无法,只得由着她把夫萝带来正则院。
玄乙皱眉忍耐地勾着夫萝进了正则院,刚推开房门,里面的延霞就“啊”一声站了起来,倒让玄乙有些惊讶:“延霞师姐没下界吗?”
延霞红着脸低头玩手指:“我、我告了假……我想留下来照顾古庭师兄。”
她见着玄乙身后的夫萝,面色先是一变,随即发现她被冻得结结实实,反而愣住了:“这是……”
玄乙手指一勾,夫萝轻飘飘飞了进去:“我带夫萝师姐过来探望古庭师兄,他醒了没?”
延霞神色有些复杂:“昨日醒了一次,又睡了……小师妹,你确定古庭师兄愿、愿意看到她么……”
“大概愿意罢。”
玄乙凑到古庭身边看了看他背上那个洞,浊气已经比先前少了一些,他不再气若游丝,可正因如此,伤口处的剧痛也开始折磨他,即便是陷入昏睡,古庭面上都带着一丝痛苦忍耐之色,满头冷汗。
夫萝一见他伤成这样,反而不哭了,眼怔怔地盯着他背上的伤,枕头边放着一团被揉碎的君影草腰饰,他没有再握在手中。
延霞含泪看了她半日,见她一言不发,不由跺脚:“你不说点什么吗?你把古庭师兄害成这样!”
不等夫萝说话,榻上的古庭忽然哼了一声,慢慢睁开眼,散漫的视线先落在延霞身上,很快便又望向对面的夫萝,盯着看了片刻,他居然没有说什么,只是艰难地摸向枕边,将那枚君影草腰饰握住,轻轻抛去她脚边。
“你走罢。”他声音干裂而沙哑。
夫萝落下数行泪,咬住嘴唇,还是没有说话,直到刑部的侍卫进来,玄乙解了烛阴白雪,她方捡起那枚揉碎的腰饰,低声道:“古庭,抱歉。”
没有任何回答,侍卫们将她带离正则院,古庭在榻上重重喘息了许久,眼睛又盯向玄乙,不知是气还是叹:“……你这小魔头……是你把她带来的?”
玄乙点了点头。
古庭叹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你怎么会在上界?不是发了诸天屠魔诏令吗?”
玄乙一本正经:“我来看你。”
古庭合上眼:“我真是……受宠若惊……扶苍呢?”
玄乙正要说话,古庭忽然咳了几声,面上冷汗涔涔而下,延霞取出自己的手绢替他擦拭,目光里满是温柔怜爱。
玄乙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