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今夏买完菜回来,还没开门就听见奶奶的笑声,也不知道陆川都跟她聊了些什么。
老太太见她进门,立马挽袖子要去做饭,陆川识相地跟着要去帮忙,颇有和谐并进之感。可是老太太哪能同意客人动手,就给他摁座位上了。
今夏系好围裙,也不想让他闲着,就对陆川动了动下巴:“你去帮我看着王砾浩,我跟奶奶去做饭。”
陆川领命,奔着她的卧室就去了,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压低声音:“这小陆,对你有意思。”
今夏轻轻叹气:“先从朋友做起吧。”
老太太率先阐明自己的立场:“我觉着小陆不错,一表人才,干的又是公务员,稳定,关键是他知道你爸的病,人也不介意。”
“奶奶,他都给你灌啥迷魂汤了,我买个菜也就半小时不到,你就都向着他说话了,也不问问我的感受。” 今夏开始后悔把这个老狐狸和奶奶单独留在一块儿了。
“怎么,你不喜欢他?” 老太太似乎有些想不通:“我觉着他挺好的呀。”
今夏也无法准确地说出她现在对陆川的感觉:“总之,就是挺复杂的,跟他也不是绝对不可能,再看看吧。”
饭菜上桌,今夏直接在客厅喊了一嗓子:“吃饭了。” 陆川就抱着王砾浩出来了,小东西又是一被灌了迷魂汤的主,搂着人脖子眉开眼笑。
“在哪儿洗手?”
“那边有厕所。”
陆川抱着小东西就去了,今夏路过门口,看见他帮王砾浩洗蹄子,倒是十分仔细,洗完王砾浩还奶声奶气地说了声:“谢谢哥哥。”
哥哥?今夏寻思,这陆川八成是狐狸精转世的吧。
从厨房拿了筷子,回到客厅,大家已经就座,只有陆川右手边的位子还空着,她便只好坐在那里。
陆川把小勺塞在王砾浩手上,貌似不经意地说了句:“爸怎么不回来吃饭?”
今夏诧异地抬眼,总感觉这厮是故意的,就纠正道:“是我爸。”
“对,是我爸。” 陆川眉眼带笑地望着她,见她板起脸,就顺手揉了下她的头:“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今夏脸色这才稍霁,老太太见状圆道:“小陆就是口误,没啥要紧,她爸在干临时工,这个点正忙呢,待会儿吃完给他送饭去。”
陆川给王砾浩夹了块排骨:“那等会儿我去送。”
今夏拿筷子戳着碗里的饭:“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老太太利索地夹起个鸡腿,搁陆川碗里:“这有啥好争的,两人一起去呗。”
陆川也毕恭毕敬地给老太太夹了一筷子菜:“谢谢奶奶,奶奶您多吃点儿。”
今夏瞅着两人的互动,怎么感觉陆川才是奶奶的亲孙子,她就跟一外人似的。
“去拿点儿纸巾来。” 陆川碰碰她的手:“王砾浩吃得满脸都是。”
今夏回过神,起身去拿了包抽纸,陆川扯出两张,仔细地给王砾浩擦脸,老太太乐呵呵地瞅着,不时向今夏递来暗示的眼神。
今夏佯装没有看到,这顿饭是吃得倍感压力,老太太还不时抖一些她小时候的糗事给陆川听,让她直想钻到桌子底下去。
吃好以后,陆川要去厨房帮忙洗碗,老太太也拦着不让,今夏实在看不惯,就说:“奶奶,您就让他洗呗,他这么大人,难道连碗都洗不好?”
老太太斥道:“你这丫头,人家是客人!”
今夏撇嘴,口气风凉:“他可没把自己当客人看。”
陆川挽起袖子:“奶奶,不碍事儿的,您歇着,我去洗。” 说着就朝厨房走。
老太太跟在他后边儿,还不时回头向今夏投射责难的目光。今夏心想,完了,这下奶奶彻底倒戈了。
擦好桌子扫好地,把客厅收拾妥当以后,今夏坐下来给王砾浩削了个苹果,小东西摇着脑袋说:“吃不完。”
今夏只好给一分两半,他拿了其中一半,咬了一小口,又伸手拿过另一半:“给哥哥。”
今夏额角抽了下,挥手:“你拿给他吧。”
王砾浩便颠颠儿地朝厨房去了,陆川正好洗完碗出来,便一把将王砾浩抱起,就着他送过来的苹果咬了一口,对今夏说:“走吧,给你爸送饭去。”
奶奶跟在他身后,拎着事先备好的饭盒:“丫丫来,拿上,这孩子我看着,你俩走吧。”
今夏这才起身接过饭盒,陆川把孩子交到奶奶手上,两人一起出了门。
巷里小径低洼不平,踩在上面是深一脚浅一脚,今夏愈走愈觉得,像陆川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这儿:“你车子停在哪儿了?”
“巷子口。”
“要不你回去吧。”
陆川知道她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便笑笑说:“我回去也没事儿干,不如在这里待着。怎么,你不欢迎?”
今夏低着头沉默,他待在这里,总让她感觉有些不自在,她知道他有所图,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回应……
陆川看着巷子远处:“那你就把我当成朋友好了,你平时怎么跟朋友相处的,还跟我怎么相处。就像今天,只是一个朋友来看看你。”
如果她感觉压迫,那他宁愿退回到离她最远的位置,反正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跟她耗。
今夏见他主动挑了这个立场,就稍微松了口气,如果他也同意她把他当朋友,那么相处起来,至少可以轻松一些。
人有时就是这么可笑,明明知道对方想要更多,但只要冠上一个朋友的立场,似乎就可以无视对方的渴求,心安理得地与之相处。
陆川见她没再提让他走的事,就换了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那王砾浩是什么情况,他在你家待半天,他妈妈也不来接他。”
今夏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单亲妈妈,独自带着他,但她脾气不大好,总是打骂小孩,邻居一直劝,不过她从来不听。要是在国外,我们就可以报警处理,但是国内的话,我们也没什么能做的。”
陆川呼出口气,叹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公平的。”
今夏笑笑:“你感叹什么,你命那么好,我这都还没吭声呢。”
“但你至少有个幸福的家庭。” 陆川望着远方,视线有些失焦:“我父母也说不上对我不好,就是少了点人情味儿,不像你奶奶。”
这是次,他对她谈起自己的私事,今夏偷偷瞥了他一眼,好像在他身上,确实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38、
“所以你之前才很少回家?” 她跟他还住在一起时;就发现他很少接到父母的电话;周末也是不怎么回家的。
陆川颔首:“回去了也没太多话讲;再说逢年过节都在一起;平时也没必要回去。”
今夏哦了声,难怪他以前不大理解她总想回家的心情。
陆川忽然转过脸来;语气有几分霸道:“以后我要经常来你家蹭饭。”
今夏脚步微滞;跟着轻轻笑了笑:“你如果交伙食费的话;我可以让奶奶考虑一下。”
陆川见她态度有所软化;打蛇随棍上:“伙食费没问题,不过怎么,你家你还做不了主啊?”
今夏撇嘴:“可不是,我在家都没地位的,今儿奶奶还为了你给我排头吃;我现在连一外人都不如。”
陆川耸肩:“没准儿你奶奶想把我收编成内人呢?”
今夏斜了他一眼:“你就美吧,这事儿奶奶可做不了主。”
陆川扭头看着她,特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做主的人是你。”
今夏一下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垂下脸再没说话。两人安静地走到老今头打工的小面店,老板认识今夏,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见她身后还跟着个帅小伙儿,便挑动着眉毛,一脸八卦地问:“小夏,这你男朋友吧?”
今夏摇头:“没有,就一朋友。”
老板笑呵呵地也没真信,回头把老今头叫了出来,今夏递过去饭盒,陆川在旁边恭敬地点头:“伯父您好。”
老今头看着这小伙子愣住了,今夏赶紧介绍:“爸,这是我朋友,陆川。”
老今头连连道:“哎哎,你好你好你好。”
老板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看热闹:“老今,你这可就不对了啊,明明有现成的人选,还让我帮你女儿介绍相亲,这不是让我白忙活吗?”
老今头一脸冤枉:“我也是才知道,之前这小伙子也没来过。”
陆川闻言,特诚恳地对老今头说:“伯父,真是对不起,我早就该来看您的,一直没鼓起勇气。您就别帮小夏安排相亲了,机会留给我吧。”
老今头哎哎地回答着,老板已经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引得伙计们都朝这儿看,今夏有些羞愤地瞪了陆川一眼:“你瞎说什么呢?!” 敢情除了她自己,没人相信他是她朋友。
“老今你瞧,你闺女害臊了。” 老板脸都要笑扭曲了,今夏实在受不了被人当猴子似地看着,匆匆扔下一句:“我先回去了。” 就挤过狭窄的过道,撩开门帘儿走了。
陆川赶紧跟上,还不忘回头对老今说:“伯父,您先忙,我下次再来看您。”
走出小面店,今夏步子仍有些快,陆川落在后面,盯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
他仔细衡量过战争双方的形势,今夏就是他要攻坚的碉堡,但无奈这碉堡目前很抗拒他,倘若自己上赶子地直接对人示好,无疑会将她推得更远,因此只能采用曲线救国的策略,自己站得远远地当她朋友,游说及软化的工作,就暂时交给她的亲人,毕竟以他的手腕,要博取她家人的欢心还是易如反掌的。
把她送回家里,陆川再坐了会儿,觉得她爸爸和奶奶都见到了,点到即止就可,无须做过多的逗留,以免引起她反感,便主动提出回去。
果然今夏没有挽留,倒是奶奶很是不舍,家里鲜少有客人来,北京城里又没有什么朋友,无依无靠的,多个人说话,总是多分温暖。
陆川连连承诺,会经常来看她老人家,老太太这才肯撒手放人。
晚上老今头从医院回来,家里三堂会审,逼着今夏交代两人的关系,她含糊地推说是工作上认识的,真只是朋友,老今头和奶奶一齐表示,对陆川的印象不错,如果没有原则性的矛盾,鼓励她试着接受他的好意。
今夏有些动摇,也有些迷惘。退婚后的陆川,和之前的陆川,好像是两个不同的人,她还不太适应这种立场的变化。现在的他,比之前用心,也更加有耐心,开始像个走下神坛的普通人,不再冷冰冰的粗暴着。
规律地去过她家几次之后,陆川倒是很消停了段时间,一直没再来骚扰她,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继续过下去,除了奶奶不时会在她耳边唠叨他的名字以外,今夏的生活里,几乎感觉不到他的痕迹。
偶尔她也会想,他干什么去了呢?
奶奶也会问,小陆之前不是常来么,怎么现在一直不见人了呢?
今夏也不知道,她一直保持着朋友的身份和陆川相处,没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或许是他觉得时间久了,没有意思了吧,所以就不再来找她。
其实也不久,就几个星期,一个多月而已。
奶奶还会问,是不是你们吵架啦?是不是他病啦?你打个电话去问问呀。
今夏好几次拿起手机,最后还是放下了。她不喜欢主动,对陆川也没有找到那种见了面会紧张,忐忑的感觉。
既然他不来找她,那她就当成是他不想来找她罢。
陈之城后来联系她的次数也少了,不知道是在忙,还是有些瞧不起她。
仔细想想,也无所谓了,别人的看法不重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生活中唯一的新鲜事儿,便是建造师的考试成绩出了,她四门全过,可以拿资格证了。
她很是激动了半天,提前准备下班,打算回家好好地庆祝一番,毕竟一年的挂靠费可以有四万,这样他们的经济压力就又小了些。
快进电梯时,手机响,她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陆川两个字,不知为何她心跳顿时漏了两拍,赶紧把电话接起来:“喂?”
“你在公司呢?” 那头传来久违的声音。
“我马上下班了,怎么了?”
“我在你公司门口,你下来再说。”
今夏挂上电话,心里涌起一股微妙的感受,原来他没有消失。
踏出电梯,远远地就看见陆川倚在他车子旁,今夏快步走过去,他冲她扬起个笑:“这么久没见,想我了没?”
今夏稍微错开眼:“你找我做什么?”
陆川拉开车门,拿出盒包装好的东西推到她怀里:“送你的礼物。”
今夏接在手里:“谢谢。不过怎么想起送我东西了?”
“我去欧洲出差,在街边看到这个,你应该会喜欢。”
今夏抬眼,对上他深沉的黑眸,一时竟有些移不开。原来他出差去了,难怪不来找她。
拆开包装纸,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阿基米德雕塑,栩栩如生,今夏嘴唇的线条扬了起来,化做一朵柔软的笑,他明显是在投她所好,不过比起他以前送的那些名牌,她更喜欢这个小雕塑,毕竟这代表着他记得她喜欢数学。
“谢谢,我很喜欢。” 今夏再次表达了谢意,跟着想起件事:“对了,我建造师考过了。”
好像也没有比他更适合分享她这份喜悦的人了,因为在她复习的那段时间,只有他看见她有多用功和辛苦。
陆川忽然伸手把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在她耳畔喃喃:“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考过。”
今夏身子一僵,虽然没有回抱他,但也难得地没有挣扎,在他怀里闷闷地:“嗯。”
陆川没多久就松开了她:“晚上我请你吃饭,当是庆祝。”
今夏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已经跟奶奶说了要回去的。”
陆川笑笑:“成,那下次再请你。”
今夏轻轻点头,陆川跳上车,朝她摆了摆手,跟着就开走了,仿佛他来,就是为了专程把礼物送到她手上。
今夏看着他车子开走,便朝公交站台前进,意外撞上一双熟悉的眼睛,眼睛的主人似乎带着怒气,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你怎么会在这儿?” 今夏颇有些感慨,一不出现都不出现,一出现就俩人一起出现了。
陈之城冷声问道:“你怎么还和他搅在一块儿?”
意思是,刚才陆川抱她,他都看见了?今夏有口莫辩,她和陆川刚是在一起,不过跟他说的在一起估计不是一个意思:“没有,他就是给我拿点东西。”
陈之城皱着眉头:“今夏,虽然我不能接受,但本来我挺理解你的,你爸生病需要用钱,你之前跟他在一起也能让人想通,但他结婚了你还跟他牵扯不清,这不大好吧。”
今夏沉默了好半晌才说:“他退婚了。”
陈之城意外地一愣:“……那你打算继续跟着他?”
今夏却反问:“难道我不能吗?”
“你有必要为你爸做到这种程度吗?” 陈之城无法认同她的价值观:“生死有命。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你爸多少就帮多少,何必非要这么作践自己?在亲情和原则之间,你应该选原则。”
今夏忽然觉得眼里有泪,他那些话像刀子似的扎在她心上,血肉翻飞的疼。原来她内心深处,真的有期待过陈之城可以理解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指责她做错了。
她很想告诉他,为了爸爸,再没有原则的事情她都做得出来,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仍然会选择钱,而不是原则。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说:“我会为我做过的选择负责,这就够了。” 说完擦过他身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39、roushuwu.net独家发表
周一要跟梁工去建筑工地视察,今夏特意穿了双平底鞋,平日惯穿的小西装也换成休闲服,方便在工地走动。才到公司不久,就收到向南的邮件,鲜红色的标题,前面还附加了个粗壮的感叹号,以示优先级之高,让她暂停手上的一切外出工作,在公司待命。
今夏哪里敢怠慢,立即就向梁工请示了这件事,梁工自然应允,再大的事也大不过向主席的亲笔御命,于是她就在公司留了下来,梁工带着另一个助理上工地去了。
直等到下午,向南才终于来了个电话,让她去和黄会议室候着。片刻之后,他带着陆川出现在门口,手里抱着一捧卷宗,外加一台笔记本电脑。
今夏笔直地站起来,意外地看着两人,不明白眼前的状况,陆川手随意地插在口袋,安静地凝视着她,眼含深意。
两人目光一交汇,今夏便有些闪躲,总觉他视线沉重,她负荷不起。
向南放下手里的文件:“陆局长要审阅我们仁恒的财报,今夏,你帮忙记录一下陆局长的问题,汇总之后发到我邮箱,我先去开会。”
既然是主席的吩咐,今夏本该不加考虑,从善如流地答应,不过她对和陆川共处一室感到有压力,便迟疑地看着向南。国土局的公务员,怎么有资格看仁恒的财报?
向南看出她的疑虑,解释道:“陆局长是我们仁恒的股东,换句话说,连我也要向他交待。”
言下之意,就更别提她这样的虾兵蟹将,必须以陆川马首是瞻。想到这层,今夏只得恭顺地点头:“好的,向主席,我会好好协助陆局长。”
向南微微颔首,便合上门退了出去,会议室里,只留下他们二人。
今夏抬眼瞥了一下陆川,替他拉开一把座椅:“陆局长请坐。”
她心里明白,就算他是股东,要审阅财报,那也是跟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哪里需要她这个非财务人员来记录问题,分明是跟向南串通了来设计她。
只是她就算能看得透这些,也依然身不由已。
陆川走到她拉开的椅子前坐下,打量着她的衣着:“怎么没穿正装?”他分明记得,他们还住一起时,她经常穿小西装上班。
今夏在离他两个座椅远的地方入座:“今天本来要去工地,不过因为您的关系,没有去成。”语气里难掩失望。
“想去工地?机会多的是,下次我带你去。”
今夏不置可否:“陆局长要是在审阅过程中有任何问题,随时叫我就是。”
陆川睨着两人中间隔着的距离,微微皱起眉头,拍了拍身边的椅子,他道:“坐这儿来。”
今夏迟疑。
“你隔那么远,待会儿怎么记录问题?”
今夏略微犹豫,还是端起笔记本电脑换了过去,在他身边落座,陆川这才满意,把会议桌上的财报拢到面前,挑出一卷翻看起来。
今夏见他看起资料,也打开笔记本继续工作,不过一个心怀不轨的大活人坐在自己身边,不说有如芒刺在背,至少也有些让她分心。他此次来,恐怕不止看财报那么简单。
陆川翻着报表,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她的侧脸,金色阳光从身后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将她睫毛的尖端都染上了碎金。他不由想起住院时,她曾伏在他的病床边复习,也是同样恬静的侧脸,只要知道她在身边,内心就像一点一点地塞进了什么,觉得安宁。
今夏尽力全神贯注地工作,不过脑子里始终绷着根弦,生怕他又做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举动,自己无力招架。不过令她意外的是,陆川这一坐,就安安静静地坐到了下班,别说调戏她,连句话都没跟她说。
会议室里,沉静得能听见他翻看财报的纸张声。
今夏瞄了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过了六点,也不知道他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正想着,传来纸张翻页的声音,以及陆川的问话:“你下班后有安排?”
今夏谨慎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川视线停留在眼前的卷宗,直接道:“想你陪我吃饭。”
“……”今夏下意识地就推拒了:“我已经跟人有约。”
陆川心下一沉,视线从那堆数字上缓缓移开,落到她的侧脸:“哦?跟谁?”
今夏双手交握,右手拇指揉搓着左手掌心,表面镇定:“朋友。”
“哪个朋友?”
“……你不认识。”
陆川略微沉默,放下财报握住她的椅子扶手一拉,便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脸凑了上去:“哦?是吗?”
上扬的尾音,夹杂着浓重的怀疑。
他双臂撑着椅子把手,将她整个人都关在里面,脸贴得如此之近,今夏双眼几乎快要失焦。
在他犀利的注视下,她有种无所遁形之感,只能直觉地移开视线,佯装平静:“是。”
陆川仔细观察着她的微表情,唇齿间泄出一声低叹,稍微退开了些:“不想陪我吃饭可以直说,又何必编个谎话来骗我。”
今夏没想到会被他看穿,不由面上一热,很是不好意思,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川对她的推拒早有预料,倒也没有生气,见她垂着眉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柔软光滑,如黑丝缎。
今夏察觉他的抚摸,诧异地抬起脸来,正好对上他深邃的眸子,那里面,竟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复杂。
陆川和她对视了片刻,慢慢收回手,没再说什么,转过身继续翻看起财报来,今夏见他不追究,暗自松了口气,但仍是觉得有些抱歉,拒绝吃饭的邀约,一般都拿有事当借口,这样才不至于伤感情,一旦被人戳穿,善意就变成了伤害,而她,本无意伤害他。
之后陆川没再开口,不多久,他收起桌上的资料,今夏觉察他的动作,抬起头来:“看完了?”
陆川颔首。
“那,有什么问题吗?”循例她还是要问一问。
“我会跟向南谈,你不必记了。”
今夏点头:“好。那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出去了。”
“陪我吃饭吧。”陆川又说:“既然你晚上没约。”
今夏没想他还不死心,一时有些错愕。她留意到他这次用了个吧字,这不是他惯常对她说话的口气,带了丝征求她看法的意味。
方才的借口已经被他戳穿,她一时想不到拒绝的说辞,便沉默着。
陆川见她不开口,就又说道:“我是仁恒的股东,你们都得向我交待业绩,我想约你吃饭,你不可以说不。”
今夏微微摇头,轻声:“就算您是股东,我还是有拒绝的权利。”工作的事她可以积极配合,只是下班后是私人时间,她有绝对支配的权利。
陆川来之前就想过,单独约她吃饭,肯定比上她家蹭饭艰难,但他仍旧想一试,毕竟她才是他的重心。只是他快要想不出,怎么才能让她松口同意他的邀约,十年前是祁书追的他,十年内他没追过任何女人,现在是个,他没有经验,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你说过我胃不好,得按时吃饭。你若不陪我,我就在这里饿着。”
今夏顿时一滞,他说这话的语气,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倔强。
只是纠结了半晌,她发现在他已经知道她不想跟他吃饭和她晚上有空的前提下,没有可以用来婉拒他的理由。她似乎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陪他吃,要么亲口告诉他一个他已经知道的事实,她不想陪他吃,然后他厚脸皮地继续纠缠,她再拒绝,纠缠拒绝,直到某一方放弃为止。
微叹一声,她不想跟他斗气,也知道他说饿着,便一定会饿着,就轻轻点了点头,把话说明:“我陪你吃,不过你别误会。”
陆川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意外,他本以为她还会再拒绝。
要得到她的人,太容易,他手里有无数种手段,可以拽着那丝透明的风筝线,重新将她从天上收回,紧握于掌心。可他也和她一样,太贪心,想要更多,除了她的人,还想要她的灵魂。而通往她内心的路,没有捷径可走,哪怕只能像现在这样,连约她吃顿饭,都要苦苦纠缠。
整理好卷宗站起来,他简单回复:“当然。”
今夏也收拾好电脑起身,领着他去向南办公室将财报还了,然后回工位放好东西,拿好挎包,再一齐搭电梯到地下车库,分开以后,这还是头一次坐回他的路虎。
陆川发动车子,从置物盒摸出一张卡,递到她跟前:“这个你拿着,有空带奶奶去体检。”
今夏接过来,仔细一瞧,是张市一医院的体检卡。
“单位发的,我也用不着,你奶奶年纪大了,最好每半年到一年就体检一次。”
今夏盯着那卡,有些沉默,一直以来,她的重心都放在爸爸身上,自然而然地就对奶奶的健康有点疏忽,之前也提过体检的事,不过老太太总是以身体硬朗为由拒绝,实际是怕花钱,而她长期在外地上学和工作,要管家里的事是鞭长莫及,几年下来,奶奶就体检过一次。
但陆川说得对,以老太太的年纪,谨慎的做法便是每半年到一年体检一次,是自己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这个问题,总觉得老太太看起来精神矍铄,所以身体应该没什么大毛病。
“我会带奶奶去体检,不过卡我就不收了,谢谢你的好意。”
陆川亦料到她不会轻易收下,劝道:“这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有什么不能收的。”
“……”今夏只是直觉不能收,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陆川见她沉默,嘴角微勾:“既然你不肯收,那我直接送到你家给奶奶。”
今夏顿时一滞,他如果送去,肯定能哄老太太收下,而且上次他去过她家以后,二老就全误会了,总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必定有点什么,她不想让他们继续猜测,放些不着边际的幻想在他身上,所以不打算让他再去家里:“不用麻烦了,既然你执意要给,那我就替你转交给奶奶,谢谢你。”
“客气什么。”车子即将驶出地下车库,陆川说:“推荐个吃饭的地方。”
今夏略微思索,便指了个方向:“前面有家港式茶餐厅,煲汤和点心做得很好,可以试试。”
“我记得你和我一样,口味偏重,爱吃辣,怎么会推荐港餐。”
今夏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无言。两人共度的那段时光,改变了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她看过他生病痛苦的模样,那是她次亲眼看见有人因胃病住院,自那以后,她一直将他的饮食健康挂记在心上,就连分开了,也还是习惯性地会替他着想。
陆川见她沉默,也没追问,把车开到茶餐厅门口,两人进店,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员送来餐单,一人一份,外加一只铅笔和白纸。
陆川翻看了几页,问今夏:“这儿什么好吃?”
“嗯……”今夏回忆了会儿:“黑胡椒猪肚鸡汤,淮山药干贝粥,水晶虾饺皇,冰火菠萝油包,蜂蜜厚多士……”
陆川唇角溢出丝笑意,拿起铅笔和白纸:“编号多少?”
今夏配合地替他指出每道菜的编号,陆川一一记下,叫来服务员下单,随后靠在椅背,专注地望着她。
今夏察觉他的视线,闪躲了会儿,望向窗外。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远处的公交站台,站满急于归家的人。那焦急眺望公交车的模样,分外熟悉。
自己等车时,也如那般,踮着脚尖,翘首期盼。
看了一会儿,回过头来,视线落在餐桌上,她向来话少,也没有特别想和他聊的话题,就如此这般地沉默。
陆川也不是多话之人,况且对今夏,他已经再熟悉不过,她偏爱的衣服颜色,她喜欢阅读的书,她心里分量最重的人,甚至她身体上痣的位置,他全知道,所以不需要了解的过程,只安静地坐着,享受这难得相处的宁静。
饭菜上桌,今夏盛了两碗猪肚鸡汤,一人一碗,搁在一旁待凉,陆川给她碟里夹了一只虾饺,她接着,轻声道一句:“谢谢。”
陆川眉眼冷硬的线条便瞬间柔和起来,她只要不推拒他,对他的好意能像这样柔顺地说谢谢,他便觉得是一大进步了。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吃着,陆川偶尔问下她工作的情况,并未有唐突的言语和举动,今夏渐渐感觉,身体里的紧绷感和压迫感在一点一丝地撤退。如果他能一直保持这样不逾矩,和他平和相处,倒也不算难事。
饭毕结账,今夏坚持付了一半的钱,陆川虽另有看法,但也由着她了。再坐了会儿,今夏抬腕看表:“时间晚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了,现在过了下班高峰,公交车不挤,我又不需要换乘,一趟车坐到家门口。”
陆川一时想不出送她的借口,便先放过她:“好,那你路上小心。”
两人在茶餐厅门口分开,今夏往公交站台走去,身后忽地传来声音:“今夏!”
她愕然回头,陈之城从茶餐厅门口走向她,她惊讶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和同事过来这里吃饭。”陈之城目光有丝复杂:“你……还和他在一起?”
他?今夏明白过来:“你看见了?”
陈之城点头:“他已经结婚了,你不该这么做。”
今夏澄清:“他退婚了。”
陈之城错愕:“什么?”随后又质疑:“你怎么能肯定?”
今夏直觉他没必要骗她,若非真心,谁肯与她纠缠,况且瑞贝卡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个消息,他的确是退了婚:“我肯定,如果你不信,可以去查。”
陈之城忆起她曾说过,他们在一起,是互相消费的关系,那时他不好说什么,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但现在她又跟他在一起,他实在忍不住相劝:“今夏,我知道因为你爸的病,你很缺钱,但也犯不着这么作践自己。钱可以通过别的办法挣,做人不能失了原则。”
自从上次向陈之城坦白她和陆川的关系,今夏就一直想知道他对此事的看法,只是那时他未做只字的评价,现在她听到了,作践自己,没原则,这就是他的看法。
她觉得她活该,但内心仍旧鲜血淋漓,她本来希冀着他的一丝理解。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如果不抓住陆川,就存不下现在的几十万,就没有仁恒的工作,就负担不起把爸和奶奶接到北京的费用。或许在陈之城眼里,钱迟早会有的,好工作迟早会有的,但是她没有时间,她等不起。
人生在世,看起来有很多选择,但把时间单位缩小到某一个瞬间,其实压根没有选择。
这是一个步步紧逼到让人无法喘息的时代,除非,你没有欲望。
脸上阴晴不定了半晌,最后还是回归到微笑淡然的表情,不做多余解释:“我跟陆川要怎么样,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只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失去我的原则,我不曾伤害过任何一个人。”说完,她轻轻朝他点了个头,转身向公交站台走去。
不远处的街道旁,停着辆十分不起眼的捷达,车窗半开,一个长焦镜头慢慢地缩了回去,窗户无声地升起,跟着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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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电脑屏幕闪着荧光,照片上一男一女面对面地站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手机里传来沉稳低嘎的男声:“还要继续跟下去吗?”
陆川指尖在桌上轻叩两下:“到我喊停之前,继续跟。”
挂上电话,视线精厉地锁住屏幕中的人,他竟然也在那家茶餐厅,追着今夏出来,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
抽出根烟点燃,他踱到阳台,遥远地眺望着这座城市的边界。自他打电话通知向南退婚的那天,就让郭叔盯着陈之城了。他原本以为,他和今夏两情相悦,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搅和在一块儿,没想到他们从没有私下见过面。
这其中的缘由,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正因为这样,让他有了慢慢来的资本。今夏的性格他清楚,表面柔弱恭顺,实则是认死理儿,内心刚强的主,他若强逼,势必会导致她反弹,他逼得有多狠,她就会退得有多远,对付像这样坚硬的人儿,就只有一寸一寸地软化。
深吸口烟,抖落手中的烟灰,他呼出口气,郭叔彻查过陈之城的背景,母亲是医院的,父亲是化工厂的职工,他现在跟在李铁生手底下做事,人生履历干干净净,没有可以被他利用的污点,这些日子以来的行迹也是中规中矩,没什么破绽。
但陆川向来不喜欢自己看中的美食,旁边有碍眼的苍蝇飞来飞去。
陈之城做梦都没有想过,陆川竟然会主动找上他。两人约在报社附近的一家茶室,陈之城去时心怀惴惴,不知等着他的,是怎样的一场鸿门宴。
包厢内,两人见面坐定,不是需要寒暄的关系,他便直接问了:“找我什么事?”
陆川靠在椅背,双手交握于身前,薄唇微勾,简明扼要:“做记者,最重要的就是信息资源,我可以做你的深喉。”
陈之城顿时愕然。以陆川的身份和地位,势必掌握着许多旁人无法企及的内部消息,相信只要是做记者的,对能跟他合作是求之不得:“陆局长莫非是想利用我爆料?”政界的争斗,他有所耳闻。
“你也可以利用我给你的消息成名。”陆川好整以暇:“双赢的局面,何乐而不为?况且有我做你的后盾,你至少可以少奋斗一辈子。”
陈之城视线在陆川脸上巡梭,半晌后失笑道:“我知道陆局长的提议能带给我什么好处,只不过我不是你想的那种记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陆川见他拒绝,吃不准他是真不想合作,还是在故作清高,便道:“提议短期内仍然有效,你不妨多考虑,想好之后再答复我。”
陈之城沉思片刻,问:“想跟陆局长合作的只怕不在少数,为什么主动找我?”
陆川笑而不答,陈之城顿悟:“因为今夏?”
“简单点说,我非她不可。”
所以他最好退出。陈之城安静了会儿:“你如果真心对她,那自然好,她对你的态度,也不是我能左右,我和她的关系,更没必要解释给你听。还是那句话,我不是你想的那种记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陆川见他不肯上钩,也不急恼,反正来日方长,他还不信就赢不了这个小破记者。
消停了几日,他便又上仁恒去了,以前天天能见着,抱着,吻着的人,现在必须用这种方式才能看见,他不习惯,但也只有忍耐。
今夏心知陆川不是真来听项目报告,就是变着法子地来见她,但无论凭国土局的身份,抑或是仁恒的股东,连向南都得顾忌他三分,何况是她,因此也只得耐着性子在会议室给他单独汇报。
投影上显示着她跟的一个楼盘的项目分包情况,她站在边上,仔细地对分包加以阐述,陆川坐在会议长桌的那头,视线一瞬不瞬地锁在她身上。
他喜欢看她穿包裙的样子,里面白衬衣打底,带着丝严肃和正经,但是包裙的后面,正好紧紧地裹住她浑圆挺翘的臀部,不由让他想起他曾无数次地托着那里,在她身上冲刺。
眼下这会议室里,倒是只有他们二人,会议桌上,也不失为一个欢愉的好地点,他几乎已经看见他把她压在桌上,肆意享受的画面。
意淫得过了头,身体某个部位就有昂然抬头的趋势,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坐姿,以掩盖起了特殊变化的部位,继续佯装听取报告。
今夏自然不知在陆川眼里,此刻她就跟没穿衣服一样,认真地汇报完项目进展,她形式上地问了一下:“不知道陆局长有没有什么问题?”
陆川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摇头,炽热的视线仍是牢牢黏在她身上,今夏拔掉投影仪的连接线,合上笔记本电脑,顿了顿:“陆局长,既然你不是真地来听取报告,能不能以后别做这种事,我想把时间用在真的工作上。”
“给股东汇报项目,就不算真的工作?”陆川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朝她走去。
“你明明不需要过问这些细节,偏偏还来,这不是浪费我的时间?”
在她面前站定,陆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也知道我不需要过问这些细节,那我为什么来?”
今夏扬起脸,在对上他饱含深意的目光后,又垂了下去:“我知道你来的目的。”
陆川嘴角浮起笑意:“知道就好。不过如果你不想让我来打扰你工作,也有办法。”
“什么办法?”今夏实在受不了她宝贵的工作机会,逐渐沦为陆川追她的工具。
“只要你能答应我,以后我约你出来你不拒绝,我就不再在工作时间来打扰你。”
今夏一滞,他这不就是在耍无赖吗?
只是自己似乎没多少选择。与其让他时常来捣乱,干扰自己工作不说,公司这地儿人多嘴杂,以后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还不如在私下里应付他,两害相权,取其轻。
“你约我我就得同意,你要是天天约我,我还得都答应你?”
陆川轻笑,指尖抚上她的脸颊:“怎么,期待我每天都约你出去?”
今夏微微避开他手,低着头整理东西,也不说话。
陆川只得退了一步:“一周四次。”
今夏摇头:“一次。”
陆川再退一步:“三次。”
“两次,不能再多。”今夏抱起电脑要走,陆川忙说:“我同意。”
今夏微叹口气:“好,那我就先回去工作了,你自己知道怎么出去。”说完便出了会议室。
回到工位,她想起最初他包养她时,他们也讨价还价过一次,那时是为了包养费,现在则是为了他见她的次数。
谁又能想到,事情会演变成今天这样?
周末一大早,今夏就被敲门声吵醒,昨晚熬到半夜,整理出建筑耗材的规格和价钱发给梁工,早上打算多睡会儿,没想到会有人来找。
耷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地走到门口,她拉开门,浑身顿时涌起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怎么又是他。
陆川见她还穿着睡衣:“才起床?”
“昨晚加班来着。”今夏一边掩面打着哈欠,一边侧身让他进屋,脑子尚有些混沌:“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来接你出去。”陆川进屋站定,挑眉望着她:“你可别说你忘了。”
“忘了什么?”
“一周约你两次。”
今夏揉揉有些蓬乱的长发,困扰:“你怎么不提前约?”
“难道你今天有安排?”
“……这倒不是。”
“那不得了。”陆川催促道:“快去洗漱。”
今夏只得慢吞吞地走去卫生间,最近陆川出现在她眼前的频率,着实频繁了点儿,无论在公司,还是在家,都摆脱不了他的纠缠。
她有些疲于应付,但又不知道怎么脱困。拒绝的话,她曾经委婉地说过了,但显然没有任何效果,以他脸皮的厚度,估计要反坦克弹才能打进去。
浇了些冷水在脸上,她浑身一个激灵,稍微清醒了些。现在先姑且由着他闹吧,自己就当陪他玩,等他热情耗尽,她应该就能解脱了。
刷完牙洗好脸,换下睡衣,她回到客厅,发现小饭桌上盛好了两碗粥,陆川坐在桌前,已经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你倒是知道去厨房找吃的。”
陆川耸肩:“为了早点过来,没吃早饭。”
今夏在他对面坐下,拿起勺子舀粥喝,陆川问:“奶奶买菜去了?”
“嗯,早市的菜新鲜。”
陆川细细品着这粥:“奶奶熬的吧这是?”
“嗯。”
“原来你的手艺是从这儿来的。”陆川看了她一眼,不自觉地漾起浅笑。他胃病那段时间,常喝她熬的粥,口味和这个非常相似。
今夏也想起了那段日子,那是次看见摘下面具的他,冷清地孤寂着,和他谈起父母时的神情,有几分像。
或许,他真的是个非常孤独的人,父母不以他的感受为优先,曾经深爱的女朋友也分了手,官场上又没什么真心朋友,仔细想想,还是可怜。
她虽然穷,但她至少拥有奶奶和爸爸全部的关心和爱护,他们不会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相比之下,她觉得她更幸福。
下意识地抬眼瞄了下对面的人,却被他发现:“怎么了?”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复杂。
今夏垂下眼睫,摇头轻声:“没什么。”
一碗粥还未喝完,门口就传来剧烈的敲门声,咚咚咚的,每一声都震颤地擂在她心口上:“小姑娘小姑娘,你家奶奶在楼梯口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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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夏只觉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晃了晃,心如落石般直直往下沉,奶奶摔了,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不敢再往下想,飞快地拉开门冲出去,陆川紧紧跟在她身后,只见老太太趴在楼梯口前面,菜篓子倒在一旁,土豆滚得到处都是。
“奶奶你摔哪儿了?!” 今夏蹲到老太太身边,一时也慌了神,老太太闷哼着抬手指了指左边小腿,紧皱着眉头无法动弹。
陆川见状立即打了个电话,跟着凑到老太太身前,确认她的受伤情况:“奶奶,你身上还有哪儿痛?”
老太太只是咬着牙摇头,说不出话,看来可能伤到骨头了,这样的情况,陆川和今夏都不敢轻易搬动她,怕万一碰到哪里,恶化伤情。
“我已经叫救护车了。” 陆川安慰她,今夏惶惶地点头,握着奶奶的手,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她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意外。
有好心的邻居主动替他们去巷口引领救护车,小巷狭窄,路面又坑洼,好不容易车子才开进来,今夏觉得像等了一辈子,那么煎熬。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楼,几个人搭手将老太太托到担架上抬下去,今夏和陆川一同随车,行驶过程中,陆川一直在跟谁打着电话:“对,我们已经上车了,您在门口等。”
今夏等他挂断后,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遇到这样的突发事件,她有些六神无主,上了救护车以后,她才意识到不知送去哪个医院。
陆川伸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解放军总院,那里的骨科最好。放心,我都安排妥了。”
他语气沉稳,神情安然,似是一切尽在掌握,加上他宽厚的手掌,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让今夏那颗无章法乱跳的心,也跟着逐渐安定。放心,他都安排妥了。
就像是落入大海,慌乱求生的人,手指尖忽然触摸到一根浮木,茫茫的心便有了依靠——幸好他在。
但这样感性的话,她说不出口:“谢谢。”
陆川没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以示回应,他不敢想象,如果今天他没来这里,她现在该有多慌乱,他哪里舍得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这些。
车子飞速地到达总院门口,今夏下车,才发现早已有人在那等候。站在中间那名穿白大褂的长者,慈眉善目,眼神坚毅沉稳,她不由暗断他是名经验丰富的医师。
在对对方缺乏认识和了解,但又需要对其专业素养做出判断时,就只能靠着外在的一些,浅薄媚俗的因素,比如他年长,就势必诊治过许多病患,他气场强大,就说明能做决断,处于发号施令的高位,他面相仁慈,就说明是个好人。
其实这些都无关事实,只是推断,为的是自己求个心安,在人们不了解的领域,总是需要有个权威来主宰自己,今夏也是如此,眼前的长者,让她感到可以仰仗的安心。
陆川一下车,就冲着那人迎了上去:“余叔叔,真是不好意思,这次要劳烦您了。”
被称为余叔叔的长者柔和地笑着:“小陆,你难得求余叔叔帮个忙,余叔叔又怎么会拒绝。”
短促地寒暄完,余医生就领着医护人员将担架推向院内,今夏一直随在旁边,果然如陆川所说,一切都安排妥了,她甚至不需要繁冗的挂号缴费的过程,奶奶就直接送进去拍片子了。
陆川见她仍旧心神难安,便宽慰道:“余叔叔是骨科的主任,总院里最权威的骨科专家,你放心,他一定会给奶奶诊治到位。”
今夏感激地点头,她知道进这家医院意味着什么,让主任给奶奶看病又意味着什么,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腿仍有些发软,就怕有个什么万一,万一奶奶以后不能走路了,那可怎么办才好。
检查结果,左腿骨折,需打钢钉接骨,其余部位未见明显内外伤,余医生告诉她手术并不复杂,恢复好以后老人家还能正常走路,只是需要多注意。
今夏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跟着余医生便着手安排手术,奶奶手术期间,她和陆川就坐在手术室门口候着,最初的惊慌过去,后怕便渐渐浮出水面,她回忆起刚听见奶奶摔倒时的情景,那时脑海里真是什么念头都闪过了,脑溢血,瘫痪,甚至死亡……
想到这里,她不由眼眶酸涩,稍微一眨眼,滚烫的泪就滑了下来,陆川次见她哭,有些无措,伸手扳过她的脸,拇指擦拭掉她颊上的泪:“怎么哭了?余叔叔不是说奶奶没事么。”
今夏眼睛像坏掉的龙头,一直往下滴水,哽咽道:“都是我的错,为了省钱,把房子租在条件那么差的地方,楼道里东西乱堆,楼梯又小又窄,光线又暗,就是这样才会害奶奶摔倒。”
陆川没想到她会责怪自己,心疼得揪起来,忙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温柔地抱着:“这怎么是你不好,你不是也没想到么?”
今夏没有挣扎,软软地靠在陆川胸膛,她太累了,想借个肩膀休息一下,自责压得她喘不过气:“我……当时有想过会不会不安全,但是我太想省钱了,就起了侥幸心理,想说暂时住一下,应该不会出事。”
陆川微顿,看着怀中人抽动的双肩,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对她来说,她就是一直抱着这种类似亡命赌徒的心态在生活,不是不知道危险,而是知道危险,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并非没有钱,从他那里,她赚了几十万,可还是不敢乱花,一方面因为她爸的病长期需要用钱,另一方面,也是生活早就在她心口套上了镣铐。
就好像关在通了电的笼子里的猴子,触摸笼框便会被电击,久而久之,猴子便不会去随便摸笼子,即使后来再也没有通电。她亦如此,省钱省惯了,才会在突然有一大笔钱时,依旧持着保守谨慎的心态,害怕这钱会很快用光。
轻抚着她的后背,陆川在她耳边柔声:“在奶奶出院之前,换个住处,现在这地儿,你们住着确实不放心。”
今夏抹了抹眼泪,在他怀里点头:“等奶奶好些,我就去找房子。”
陆川建议:“要不还是搬回我那儿,房子都在一楼,也方便老人家住。”
今夏从他怀里退开,迟疑,感觉要这样接受他的好意,有些不好。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住进他的房子?
见她犹豫不决,陆川便又劝道:“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可以交房租给我,我给你打折。而且我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住进来,既可以省去找房子的中介费,我又可以有钱收,何乐不为?”
今夏抬眼,对上他目如深海,凝视片刻后她又垂下脸,眼睫半遮住润湿的眼眶:“你让我考虑一下。”
奶奶术后在干部病房入住,老今头接到女儿的电话也匆匆忙忙赶来,了解事情经过之后,拉着陆川的手连连向他道谢。一个家里,男人是顶梁柱,偏偏他自己这根柱子不结实,担子就落到了女儿肩上,可她毕竟才二十出头,小丫头片子的年纪,再怎么稳重,遇到大事还是会慌神,他一直希望有个能干的男人,可以为她遮风挡雨,这样自己去了以后,才不会担心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上。
今夏见事情已经稳定下来,便让爸看着奶奶,自己和陆川去外面走廊说事儿:“那个,治疗的费用你让他们帮我算一下吧,还有住院费。”
“钱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 今夏为难道:“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我不能让你替我出这钱,你也不要让我变成,离开你就不能生存的人。”
陆川注视了她半晌,最后妥协道:“我让护士带你去缴费。” 他一向强硬,但在她面前,他做了许多自己都不曾想过的让步。
也许,他比他认为的,陷得还要深,已经到了处处维护她感受的地步。
今夏在护士的陪同下,拿着单子去缴费,说起来奶奶入院的整个过程,也就现在需要她介入,而且这还是她主动要求的,如果她不说,陆川估计能把这事儿办得跟她是个局外人一样,只用抄着手在边上等。
护士给她领到收费室里边儿,熟络地跟收费的白衣妹妹打了个招呼:“余主任的病人,你给收一下。”
白衣妹妹好奇地瞥了她一眼,收完手上那笔就接过她的单子,在电脑上输入起来,今夏看见她旁边那扇拱形的小窗,窗口外还有几只手拿着钱和单子在往里送。
曾经,她在小窗口的那头。
毕业后她去看过一次病,住的地方离北医三院比较近,就去那里看的。哪知到了门诊,排队挂号的人多得跟春运似的,她一咬牙,忍着人多汗臭的异味在里面排,终于轮到她时,才被告知上午的号早就挂完了,只有下午的,她没办法,还是只好挂了,明明是早上去的,活生生等到下午才看上病。
那时跟人聊天,才知道原来这种京城的大医院,挂号也有黄牛党,尤其是专家号,特别难挂,所以黄牛倒卖也特别贵。有很多外地慕名而来的病人,家属为了挂上专家号,又不想花钱从黄牛手上买,便会半夜就等在医院门口,为的是抢到早上放号时,能排在队首。
现在,她在小窗口的这头。
不用排队办就医卡,排队挂号,排队缴费,排队拿药,不用看护士的脸色,不用孙子似地给医生说好话,不用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医院里到处乱撞,奶奶可以有主任看病,住得上干部病房,而她在收费室里,竟然还有凳子可以坐,而小窗口的外面,乌压压地站着一长队的人。
她走在一个陆川为她铺好的特殊通道,这个通道的名字,叫特权。
她有些不大敢看窗口外排队的人,现在的自己,就是她曾经怨毒痛恨的对象,然而大多数的人就是她这样了,吃饱了勇敢,饿着了懦弱。
她有所不齿,但心里清楚,她现在需要这样的特权,以及伴随这种特权而来的,夯实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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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夏请了段时间假,留在医院陪护奶奶,陆川除了实在不能推却的应酬,其余时间风雨不改,每天按时去医院报到。这一来二去的,他和二老的关系倒是增进不少,奶奶本就待见他,这自不必说,老今头以考察女婿的眼光观察他,时间一长也得出结论,这男人能扛事儿,有主见,果断,尤其是对自家丫头有心,否则谁能天天跟他们这样的家庭在这儿耗,这么想着,对他的看法就松动了许多,家境悬殊又怎么样,只要对自己女儿好,丫头也愿意的话,他绝不反对。
今夏对陆川并无明显增多的热情,只是内心里,她知道有些东西在潜移默化中不一样了,之前每次看见他,有种怎么又是他,他怎么又来了的无奈感,现在见着他,只觉得这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再生不出那种无奈,甚至在他偶尔不出现的日子,还会分神想一下他去哪儿了。
奶奶摔着以后,精神便有些萎靡,早早地就睡了,晚上今夏留在医院守夜,让爸先回去休息。
关掉病房里的灯,她蜷到软软的沙发上,拿出手机准备看会儿电子书,门口吱呀一声轻响,跟着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抬脸看向来人,压低声音:“怎么这么晚还来?”
黑暗中,陆川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借着她手机的光走到她身边,贴着她坐下,小声:“想看看你和奶奶。”
“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