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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我个人很想把你留下来。”
中午前,宽末被事务长叫到房间的角落这样告知。他很感谢事务长的关心,可是或许能留下来的期待落空,也让他更加沮丧。
那日午休,宽末和叶山一起在研究所的中庭吃便当。因为附近没有便利店,午饭通常是叫外卖的便当。起初叶山还会在家里自己动手帮宽末做便当,可是连日的加班让她没有任何空闲,最近只好和宽末一样叫外卖。
“我可以问一下吗?”
叶山用奇妙的表情对正在喝瓶装茶的宽末说道。
“什么事?”
“宽末你要辞掉工作吗?”
今天是三月十五日,距离正式辞退令下达还有十天。也有可能是搞错了,可叶山这里也得到证实了。要说起这个话题也没关系,可是只有三个人的工作,应该没有其他人会泄漏这件事吧。
“是的。可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宽末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我是在事务长和总公司的人事部负责人通电话时听到的……你是要去做其他工作吗?”
宽末苦笑。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我只不过是已经没用了而已。”
不是出于自愿被解雇的意思应该传达出去了,叶山沉默了一会。
“营业部也有一个三十岁的人被解雇了。”
宽末“咦”了一声抬起头。
“其他方面的工作也有听说类似的事啊。被裁员的对象应该是五十岁以上的人才对,可三十岁的人也有被辞的。现在是三十岁的人到哪里都会成为工作主力的时代吧?所以大家都很困惑,真不知道我们公司到底在是怎么想的。像现在这种情况要是没有宽末你在的话肯定很困扰的。”
知道了三十岁的年龄段被解雇的不只有自己,宽末感觉稍微放下心来。自己被辞退不是单纯的能力问题。尽管如此,要是放眼望去周围全是像松冈一样能干的男人,真的有人会被辞退吗?
“新工作决定好了吗?”
宽末耸肩。
“虽然去找了工作,可是我没有任何资格证书,年龄也成了瓶颈,不容易找到工作啊。而且现在的工作又那么忙,哪有时间找工作。被辞退以后去找工作的话,还不如回乡下去算了。”
这样说着,宽末心里也觉得还是回乡下好,反正对这边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依恋。
“宽末你的老家离这里很远吧?”
“乘新干线和在来线大约要三个小时。”
“那么喜欢的人怎么办呢?要一起回乡下吗?”
说到喜欢的人浮现在脑海里的是松冈的脸。要是回乡下的话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和他频繁见面了。他多少觉得会有些寂寞,但回不回乡下,决定权都在自己手里。
这是自己的人生。
“怎么办才好呢。”
宽末是对叶山说的也是对自己说。
今年春天来得很迟,大概一周前去温泉的时候还看到了雪,好像冬天还在继续一样。可是过了三月二十日,天气就逐渐变暖了,也不太能看见还穿着冬天的外套大衣的人了。
正式通告出来前两天,宽末正在加班的时候接到了松冈的电话。
“今天可以见面吗?”
从温泉回来之后,他们各自都很忙,加班也很多,互相发过短信却没有机会一起去吃饭。
“我是可以,你呢?”
听昨天回了总公司的叶山说“营业部真是不得了啊。”辞退了近四分之一的职员的营业部,大约是提拔继任者进行得不顺利而陷入了大混乱。
在总公司还有事的叶山这周要回去上两天班以便处理事务,因此叶山就变成了隔天来事务所这边上班,事务长再次和人事部直接谈判,这周就派了一个人来补充。新派来的女职员是个内行,她上班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从不加班,但是一个人能做两个人的分。托她的福,宽末这几天七点就能做完工作了。
“我没问题,要见面吗?”
松冈的口气一反常态得显得有些紧迫。他一定是太忙了积累了很多压力,想去喝酒放松一下吧?自己这边的工作已经解决好了,于是宽末和松冈约好了八点左右见面就挂了电话。
松冈平时邀请自己吃饭都是用短信,要是有加班的话他也不会在工作时打电话过来。对于这个反常的现象,宽末只是想着“这种情况也有过吧”,而没去在意。
在车站见面之后,依松冈的意思他们没有去平时常去的店,而是去了一家有包间的整洁的居酒屋。对于松冈说的“偶尔改变一下气氛。”宽末没有怀疑。虽然这里的菜单很丰富,还有一些新的菜色,可是宽末觉得还是经常去的那家比较好吃。
牢s之类的,松冈一句也没有说。听到松冈问“工作忙吗?”的时候,宽末也答了一句“和平时一样。”然后松冈就再也没有说话。宽末也不禁开始不停地注意时间,坐立不安地晃着身体,心情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宽末你对法律有兴趣吗?”
松冈的样子感觉有些奇怪……说着让他摸着头脑的话。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呃……”松冈回答得含混不清。
“你是有什么涉及法律方面的事有困难吗?”
“不是这样的。”
一点也不像平时那样有话直说的松冈,他说话的时候也低着头,完全不看宽末这边。他是有不方便说的事吗?宽末思考着。
“我没有认识的律师,不过时间允许的话,要我打听一下我的亲戚里有没有认识的人吗?”
“啊……我不是想要找律师。”
宽末还以为一定是这个事的,他搞不懂松冈到底想说什么。沉默的小包间里,手机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松冈打开手机确认打电话的人,然后小小地咋舌。
“对不起。”
松冈说完走出了包间。被一个人留下的宽末没有其他事可做,于是便喝起酒吃起菜来。松冈大约十分钟之后就回来了,可他回来之后比之前显得更加局促不安。
“是谁打来的电话?”
自己是不是干涉太得过了?可他又很想知道。
“啊,是公司的后辈。他犯了错正在做处理,最近这种麻烦事很多。我等下也不得不回一趟公司。”
“那么我们快点开始吃饭吧。”
“对不起。我硬拉你出来吃饭。可是今天无论如何都想和你见面,因为到明天为止要给前辈答复……”
“给前辈答复?”
松冈“啊”了一声,低下头。正当宽末感到无措的时候,松冈像下定决心了一般抬起头来。
“我有位大学的学长是律师,他最近独立开了一家事务所。”
“咦……好厉害,真是优秀啊。”
松冈果然不是有什么麻烦事。可是既然有认识的做律师的熟人,就不用拜托他去找了吧?或许因为是熟人才不好意思拜托?
“他的事务所正在找能够处理事务的人。不需要专业知识和资格证书,只要能掌握一些事就行。”
宽末的心底里泛起了厌恶的感觉。松冈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叶山回了总公司……那时她就说到了你,我听说了许多不得了的事。”
松冈用了“不得了”这个词含混过去,但是他肯定已经从叶山那里听说了这次调整的内部指示。只要再过两天,公司的公示板就会将被裁员的人的名字写出来吧。这件事被知道也是迟早的事,可是……
“我们部也有和你差不多年龄的被辞退的人。那个人对公司的做法感到很生气,所以早早交了辞职信到其他公司去了。”
营业部被裁员的人有到其他公司工作的才能,和无论去哪家公司接受面试都被拒绝的自己不同……完全不同。
“我还从叶山那里听说你有在找新工作,我也想帮你一把。所以就和大学的熟人取得联络,听说了学长自己独立的事……他说到明天为止要给他答复。你明明说什么都没有说,我也想是不是自己太多事了,可是学长是个直爽的好人。就算只是处理事务也是正规职员,工资或许也和现在差不多,我想条件还是不错的。”
松冈会担心被裁员的自己是当然的吧。明明应该是值得感激的话,可宽末却越听越心寒。不止是心寒,还有焦躁感也越来越强烈。
宽末在桌子下的双手紧紧握住拳。
“大约从上个月开始,我就感到你没什么精神。之前又突然说‘还是回乡下吧’,那时我就在想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直到听了叶山的话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确实从被告知要被裁员开始就很消沉。拿工作能力很强的松冈和自己比较,只是让他变得更卑屈了而已。可是这都是自己的责任,自己的问题。他不想被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不想被人玩弄得团团转。虽然很想找新工作,可是他不想依靠松冈的帮助。所以这些事他一句也没有说。
之前无论多少次去面试都不找不到工作。但现在他只要借助松冈的帮助就可以到一个条件优厚的地方就职。自己的努力甚至比不上松冈的人脉。
工作还是要自己去找,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要显示自己与以往的不同,无论花再多时间也要自己去做。他已经不是小孩了,所以无论什么事都该由自己去做。好懊悔,可是就连懊悔也自己不过是自己的嫉妒心作祟而已,于是难过也变成了愤怒。
松冈为什么要帮自己?是同情抑或是怜悯?突然一股恶心的感觉之往上冲,胃也感到一阵绞痛。他已经不想再看到松冈的脸,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不想再呆在有他存在的地方。
宽末从公事包里取出钱包,然后将几千块的钞票放到桌子上。
“心情有点不好,我回去了。”
没等松冈回答,宽末就径自站起来。
“啊,你没事吧?”
松冈慌慌张张地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吃就好了,这些菜都还没动过筷子。”
“啊……可是……等一下。那么我也要回去了。”
不等还在结账的松冈,宽末出了店外就快步走起来。明明不想让他跟来的,可松冈却在后面跑步追赶着他。
“宽末。”
没有人的人行道上,松冈抓住宽末的手臂让他停下了脚步。被触碰让宽末感到心烦,于是他粗暴地甩开了松冈的手。松冈露出一脸好像要哭出来的表情。
“对、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宽末用连自己都惊讶的冷酷声音说道。
“因为……我做了多余的事。”
松冈低下头,身子在微微地颤抖。
“你还是很清楚的嘛!”,宽末想说却没有开口。说出来,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悲惨。
“你也只是很担心我的事吧?你帮我找工作的事,我非常感谢你。可是被辞退之后我已经决定回老家了。”
这只不过是选择之一,却被宽末当成最终的决定说了出来。
“咦……”松冈睁大了眼睛。
“我要离开公寓,搬家的事宜也会从现在开始准备。我想以后我们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见面了。”
“可是,这之前还……”
打断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松冈,宽末说了句“那么,再见。”就坐进了计程车了。虽然现在还有电车,可是他怕走路到车站的话松冈还会追过来。
宽末凝神地注视着车窗外流逝的景色,这时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痛苦得用双手抱住了头。
讨厌讨厌讨厌……一切都很讨厌。无论是没有大人气概又极度卑屈的自己,还是多管闲事的松冈。
“先生,您感觉不舒服吗?”
司机的问话与其说是对宽末的关心,不如说是害怕车内被弄脏的不满。宽末无言地抬起头来,将视线再次回到车窗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窗外的景色怎么也看不清楚。他反复地想起了刚才在店里发生的事。他的脑袋里再次完全被浓浓的黑雾覆盖,什么都无法再思考。
听到短信的提示音,宽末拿出手机一看是松冈发来的。
“今天真的非常对不起,是我太轻率了。可是……”
短信的内容很长,可是宽末没有读到最后就将手机关机了。
有了回老家这个选择,想着要找去工作的宽末迟迟没有行动。已经说出口的要回老家的话,开始慢慢在心中有了现实意味的想法。与其留在这种让自己心情不快的地方,还不如回乡下去。而且不必拘泥于处理事务的工作,他或许还可以尝试一下其他工作。
一决定回老家之后,宽末的心情就好了起来。最初自己期望的城市生活和找到新工作的希望都不存在了。
虽然可以回乡下,可是回去就要退掉现在的公寓。这之前有必要把事情的原委跟家里说清楚。起初宽末在犹豫该跟说谁好,最后他决定了告诉哥哥。
宽末说了被公司解雇,对工作感到疲惫想回老家的想法,哥哥沉默了一会,说了声“我了解了。”然后给了宽末强有力的回答。
“一个月也好,两个月也好,我们等着你回来。可是你的公寓还没有退吧?在那边找个新的工作吧。”
“我想工作也回乡下再找。”
“这边可没有什么好工作哦。父母还在一起经营我们的工场呢,我老婆很快就要做完月子了,虽然孩子确实想找人来照顾,可是我们可没有工资给你。”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在那边找个新工作,不要要求太高了,跟乡下比起来那边的选择更多。”
虽然哥哥这么说了,可宽末对于连续失败的求职以及每天往返于公司和公寓的乏味生活有种强烈的厌恶感。就算再次开始在这边求职,可他的心里却只想着改变现在的生活。说服了不痛快的哥哥,宽末决定退掉公寓。
哥哥对父母说宽末是因为工作太忙而感到疲惫所以才想辞掉工作回来的,他没说宽末丢饭碗的事,也是为了顾及弟弟的面子吧。宽末感到抱歉的同时也难过起来。
加上工作的事,和家人联络、安排搬家公司、处置无用物品、归总行李这些事骤然让宽末变得繁忙起来。
而松冈每天都会发短信来。
“你有时间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请和我联络。我想见面有话要对你说。”
每次都是类似这样的短信,宽末则回复“我很忙,对不起。”不愿腾出时间和松冈见面。
他对松冈的感情很复杂,要用语言来形容也很难。虽然知道都是自己无能,可是那不是他想要的帮助。尽管如此这样对待担心自己的人,自己的态度也不太有风度。
从结论说来,他没有因为上次的事讨厌松冈,可是他不想和他见面。松冈若站在自己眼前他会抱有难以言喻的劣等感。被解雇的事实都是他自作自受,要是和松冈恢复了普通的交往,在松冈为他介绍工作的时候他一定会再度发作。分开一段时间,自己心中的这种感情一定能稳定下来。不到那个时候他都不想和松冈见面。在松冈面前,他不想变成连自己都厌恶的卑屈男人。
这个季度因为三月的末尾正好是周六周日,所以三月二十九日就成了宽末离开公司的最后日期。比起留下来的人离开的更多,在稍稍有些矛盾的气氛中送别会也在三天前结束了。叶山的工作的最后几天要在总公司上班,宽末在前一天就礼貌性地和她告别过了。
二十九日当天,宽末工作到指定的时间,收下了些许花束就回到了公寓。房间里只有一些绑好的纸板。
行李预定在明天运走,同时房间也会退掉,然后他会坐最后的航班回到乡下。
宽末在煞风景的房间里,吃着便利店的便当。从明天开始就真的要变成无业游民了,尽管没有说但心里还是有点担心。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变得更没用?会不会一直找不到新的工作?宽末脑子里尽想着这些不好的事。
喝了一点和便当一起买回来的啤酒,宽末看着墙壁发呆。决定回老家真是太好了。直到工作决定为止,这样不安的夜里一直一个人渡过,就不会那么难以忍受了吧?
今晚一定睡不着吧……宽末这样想着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松冈打来的。宽末犹豫着该不该接电话,手机还在持续响着。不想再和松冈见面。可是回乡下的话就会很久都见不到面了……那样的话他起码应该礼貌性地打个招呼。这就是接电话的理由。
“宽末。”
松冈的声音在颤抖。
“太好了……太好了你接电话了。我想现在和你见面,无论如何都想见面。”
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松冈就直接说了“想见面”。通过电话说话还没什么,要是和松冈面对面说话会让他感到讨厌。
“我很累……对不起。”
“拜托了。如果你嫌出门麻烦的话我可以到你家去,说话只要五分钟就好。”
听到松冈乞求一样的声音,宽末觉得他有些可怜。让他来家里的话可能要说很久的话,如果去公寓附近的公园见面的话就好掌握时间了。
宽末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十分钟去了公园,刚走到路灯下就看到坐在长椅上的人影动了起来。松冈穿着深灰色的西装和白色的薄外套。他大约是刚下班,公事包还鼓着。
宽末嫌换衣服太麻烦,于是穿着平织布的衬衫就出来了。
“你说了很累还叫你出来,对不起。”松冈的鼻子有些红。“周六和周日要工作,我想今天不见面的话就见不到了。”
“季度末的休息日也要工作吗?”
松冈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要带新人……”
对升职的松冈来说,除了自己的工作以外也增加了许多杂事。
虽说已经是和他没有关系的事了,可宽末胸口还是笼罩了一片y霾。
“虽然听说叶山说了,可是你要在三月回下乡是真的吗?”
“嗯。”
松冈僵硬的嘴角震惊地颤抖了一下。
“回去的话,公寓也会退掉吧?”
“是啊。”
松冈垮下脸,细长地叹息了一声。
“请告诉我老家的地址吧。”
短暂的沉默中,只听见远处传来的狗叫声。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大约是路灯光线不足的缘故,显得苍白的松冈的脸上,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如果有时间我会去玩。”
“可是,很远啊。”
“新干线二小时,在来线四十分钟,不是吗?又不是不能当日来回的距离。”
松冈说话的音调很轻,可是宽末听他讲这话时能感到松冈一定会付诸行动。
“你不用那么勉强的。”
“不勉强的话就见不了面吧?”
松冈大声地说了出来,但很快他又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于是用手压住嘴角。他痛苦地眯起眼睛。
“对不起,我刚才大喊大叫的。我不认为勉强,真的不勉强。你又不是要到国外去,只要坐新干线就能见面。所以可以的。”
说出住址的话,松冈会来见他吧?他是为了忘了这边的事才回去的,让松冈来的话就就没有意义了。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之后见面也是可以的,可是现在他只觉得讨厌。
宽末没有回答。因为他什么也不想说,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能告诉我吗?”
“对不起。”
宽末回答的时候好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
“我在你心中到底处在什么位置?”
松冈认真的目光乞求一样地看着宽末问道。宽末用力吞了一口口水。
“宽末你对我说过吧,要我等你确认自己的心情,所以我就一直等着。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可以等。什么时候有了结论,你就什么时候给我回答。”
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他在意松冈,他以为在意的理由是出于恋爱的感觉,所以他为了确定自己的感情留住了松冈。但是其实答案早就已经有了,可他拖拖拉拉地没有说出来。他只想将这友情一样温暖的关系继续下去而已……可是既然松冈说想要答案的话,或许真的到了不得不说清楚的时候。
“我对松冈……”
“还是算了。”颤抖的声音打断了宽末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松冈知道的。就算什么也不用说,他的心里一定也很清楚。所以他说“不用说了”。宽末思考着。他想一直和松冈做朋友,可是让松冈继续抱有期待的话,会阻碍松冈寻找新的恋情。
“那时我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所以才说要你等我。那之后我想了很多,果然……那个,我只想和你做朋友……”
松冈僵硬的脸颊像痉挛一样地抽动了一下。宽末像辩解一样地继续说道:“我对你不会有讨厌的感觉,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可是这和做恋人的感觉相差很远……”
“对不起。”松冈低声说道。“我非常慌张。听说你三月要搬家,一想到要是你因此换了手机号,再也没办法联系,我的脑袋里就一片空白……我很习惯等待,所以无论……”
“我没办法做你的恋人。无论你再怎么等待下去,都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浪费又怎么样?”松冈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
“所以……”
“我对你来说已经完全没有可能性了吧?”
面对松冈激动的问话,宽末沉默了。
“我有哪里不好你告诉我啊,我会改的。每天发短信让你不愉快的话,我会减少发的次数。见面的次数一个月一次也行。就算只打电话说话也可以。一切按照你的步调来做我都愿意。”
相继说出的妥协方案,松冈那仿佛悲鸣一般的声音,让宽末的胸口疼痛起来。
“短信也好,见面的次数也好,不是这些问题。”
“那么是什么地方不行?”
“那个,最根本的是……”
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作为松冈本人无论如何努力都是无用的理由太残酷。长长的沉默里,宽末犹如站在针尖一般。
“因为我……”松冈的嘴唇动了。“是男人?”
听到让他得到解脱的话,宽末轻轻地点了点头,松冈的脸扭曲起来。
“这不是你最初就明白的吗?你说要我等待回答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再穿过女装了。”
被这样责备,宽末也很难受。以前,他对女装的松冈说过“无论是怎样的你我都会去爱。”那是不会变的真心,可他却没有去爱男人的松冈。老实地说则是“因为松冈是男人所以无法去爱”。
留住松冈的时候,自己对他的在意是来自于爱情的感觉,所以宽末觉得或许就算是对方是男人也能爱上松冈也不一定。可果然还是不行。这是无法讲解道理的。这次自己让松冈有了期待,却又用与之前相同的理由拒绝了他。
“我本以为你是男人也不要紧,可是一到关键时候,果然生理上……”
松冈用右手按住胸口。
“男人不行的话,我可以再穿女装,像以前一样化妆、穿裙子……”
“就算做了那种事,你是男人是事实也无法改变吧?”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才好呢?”
宽末将视线从松冈身上移开。他无法看着松冈的眼睛说话。
“我想无论你怎么做都是不可能的……或许,真的怎么做都不可能了。”
松冈的腿瞬间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当场跪了下去。他的脸上没了霸气,深深地垂着头。从他那蜷起的背脊传递出仿佛能刺伤人的心痛感,宽末不得不出声说话。
“我确实想过或许我们能成为恋人,这不是骗你的……虽然做不成恋人,可是我喜欢松冈。要是能做到的话,我想作为朋友和你一直交往下去。”
松冈依然低垂着头陷入长久的沉默。
“做朋友是不可能的。”松冈总算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微弱。“或许你认为至今为止我们是作为朋友一起吃饭、外出,可我一直把这些看成约会。就算是晚上能稍微见一下面,那天我都会选择穿最好的西装。虽然我每天都想和你见面,但是无论心里多么难受我都忍耐着……喜欢也好,想要交往也好,虽然你都没有说过,可我已经当成好像你说过了一样。”
“对不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很清楚,我是不行的,我是男人所以是不行的。尽管如此我还想着也许总有一天会顺利的……”
松冈的声音颤抖着消失了。
“我不要和你做朋友。做朋友的话,当你说你有了恋人,要结婚的时候,我就不得不对你说‘恭喜你’吧?我绝对说不出那样的话,我不要看到你被别人抢走。”
如果不能做朋友,那么他们该做什么好呢?跪着的松冈终于站了起来,他的眼角有几分濡湿的红色。
“不告诉我地址也无所谓。”松冈那失去力气显得十分脆弱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会再发短信或者打电话给你了。”
不能做朋友的话,或许选择就只剩这一个了。
“宽末你……”松冈用发红的眼睛看着宽末。“你决定回乡下的时候,有考虑过我的事吗?”
宽末说不出话来。他想着该怎么回答才好。想来想去,最后他还是只能说出真话。
“……没有。”
“哦。”松冈垂下眼睛,寂寞地应了一声。
“哎呀,这不是基文吗?”
宽末去土产中心送货回来,在附近的超市买了罐装チュ膝ぃt恢钟么至改鹪斓木凭群芨叨鹊娜毡揪疲拗形拿部赡苤皇俏也恢繭tz),离开超市的时候,听到有人出声叫自己。宽末回过头,原来是清水的母亲。清水下周就要举行婚礼了。宽末被拜托要做友人代表进行演讲。
“阿姨,好久不见。真是恭喜您了。”
欧巴桑笑着说:“谢谢。”她那和蔼可亲的笑容,完全是一个乡下欧巴桑的样子,这让宽末的胸口都温暖起来。
“你已经回来了。两个儿子都在身边,你的父母一定很放心吧。这样说来,基文你有新娘了吗?”
“这个有点难啊……”
宽末挠挠脖子,说着含糊的话蒙混过去。
“合心意的人呢?”
宽末苦笑着,欧巴桑拍了拍他的肩膀。
“基文是好男人,只要有那个心思一定能马上找到新娘子。”
“是那样就好了。”
稍微说了一会话,宽末就和欧巴桑分别了。刚回老家的时候,他每次碰到熟人就会被像审犯人一样地问到“结婚”、“新娘”之类的话,大约两三周之后被人问了一圈总算平息了。可是偶尔也会碰上还有没见过面的人,又要听一遍同样的问题。
在乡下结婚都很早,就生怕结婚比别人晚。自己是和清水都是比较晚结婚的,而结婚比较早的人里还有人已经再婚了的。而在城市里三十岁的独身男人没什么稀奇的,也不会被人指手画脚,所以他一直没在意。可是回到乡下就算觉得讨厌可他也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年龄来。
宽末沿着海边走着。四月已经结束,天气变得十分暖和,可是骑着脚踏车,风直接吹到身上还是有些冷,尼龙的夹克还不能脱掉。
在午后温暖柔和的阳光下,海面闪耀着点点光斑非常漂亮。半路停下脚踏车的宽末在堤坝上坐下凝神地注视起泛着金光的大海来。在街上的时候,周围的建筑物多是灰色的,他几乎没有这样驻足观赏着景色的心情。
大约坐了三十分钟,宽末起身回家,这时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工厂的工作早上七点开始下午三点结束,那之后宽末就会去给商店送货。开不了车的宽末只能骑脚踏车,所以他只用去附近的小商店或土产中心送一些剩余的商品。他每次也是回来得最早的。宽末将脚踏车放回车库,然后走进厨房来到只及腰高的冰箱前蹲下,将买回来的罐装チュ膝ふ矸沤淅铩u馐彼械奖澈蟊皇裁闯寤髁艘幌隆?br /
“叔叔。”
是哥哥的长子广纪趴在了他的背上,广纪还是个小学二年级的淘气孩子。
“广纪,好重啊。”
“呐,一起玩游戏吧。”
“玩是可以,可你的作业写了吗?”
老实的广纪沉默了。
“把作业写完我就和你一起玩。”
“先玩再写。”
“广纪,来这里!”
嫂子进入了厨房,广纪应了一声“哈”,趴在宽末背后的身子也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你做这样,基文叔叔不会觉得重吗?还有请你先把作业做完。”
广纪撅起嘴,在宽末耳边耳语道:“等下一定要一起玩哦。”
看着走出厨房的儿子的背影,嫂子叹了一口气。
“基文,真是对不起。广纪老是缠着你。”
“嫂子,没关系。广纪很可爱,和他一起玩我也不会无聊了。”
嫂子将婴儿用双臂抱在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虽说生了三个孩子应该习惯了,可照顾刚出生的婴儿还是让嫂子有些疲态,她的颊边散落着几丝凌乱的头发。
“这孩子从出生以后,广纪就不太理睬她,弟弟有纪倒是不会这样。广纪一直很调皮,基文你却好像很高兴照顾他。”
“我喜欢小孩子,完全不会介意。啊,嫂子,要喝茶吗?”
“我自己泡就好了。”
“我来做也可以的。”
宽末在厨房的饭桌上泡了两人份的茶,嫂子微笑着说了声“谢谢”。回了乡下的宽末住在老家,父母和哥哥也都愿意让他住下来。他从十八岁时去东京开始,就没有再和家人一起生活过了。与父母还有哥哥夫妇和孩子一起生活会怎么样呢,起初他还感到不安,过多的想法总是让他掉进一个怪圈。
退掉公寓的时候,旧家具和电器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处理,起初他就对东西不太执着,最后行李也出奇的少。
老家很大,自己的房间也还留着,于是宽末就住了进去。虽然觉得回来了也该尽快早工作,可是嫂子要照顾刚出生的孩子去不了工厂,所以宽末就自然地去帮忙了。虽然没有工资,但可以不用付生活费。
“广纪和哥哥很像呢。”
“是吗?”嫂子歪着头,然后笑了起来。
“快乐的事就要先做,讨厌的事就后做。”
宽末和嫂子互看一眼然后笑了起来。嫂子用抱着孩子的手臂轻轻地摇着孩子。看到半张着嘴睡着的孩子,宽末用手指触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她的小嘴动了一下。
“好可爱啊。”宽末也自然地放松了脸颊。
“基文你也早点结婚生子吧。做个疼爱子女的好爸爸。”
“我还没有对象。”
宽末又是和平时一样地回答,之前还笑着的嫂子脸一下严肃了起来。
“你以前有交往过的人吧?”
脑子里闪现过的是松冈的脸。明明没有作为恋人交往过,可自己想到的为什么会是松冈?
“那是很美好的时光。”
“那时有想要跟她结婚的人吗?”
宽末苦笑。
“我被最喜欢的那个人甩了。”
让他那么喜欢的江藤叶子消失了。啊,可那个人其实是松冈,这种说法也许有点奇怪。那算是变身吗?怎么可能是变身!宽末一个人笑了出来。最近和广纪在一起看真人英雄节目,他一定是受到了个那个节目的影响吧。
“就算那个人不行了,你没有考虑过其他人吗?”
“我太喜欢她了,对其他人的话心情会转变不过来。”
“失恋是常有的事。”
明明是很平常的话,为什么他却有被吓一跳的感觉。
“无论多么喜欢,也是和自己没有缘分的人。既然不行还是放弃比较开心吧。”
“能放弃最好,可还是忘不了吧……”
和江藤叶子恋爱的时候,他有种让自己都震撼的自豪感。只要她在自己身边一切都那么充实那么不可思议。在她之前也好之后也好,能让自己有那么强烈的感情的人只有她一个。
“你们交往了多久?”
“最初只是朋友,作为恋人的话有两个月左右。”
“交往的那段时间是最热情的时候吧。”
“热情?”
“就恋爱的时候来说,心情会起伏不定。最初的时候当然谁都很开心。但如果在很顺利的时候就分手的话,一定会念念不忘吧。”
他觉得只有自己的感情在被一一大甩卖。他的感情并不是那么廉价的东西,也很想说自己是认真的却又不能说。……这样当真起来让他感到羞耻。
“基文是行为举止都很温柔的人,所以至今为止还是单身真有点不可思议啊。如果没有纪文的话,我都想做你的恋人候选人呢。”
对于嫂子的发言,宽末含糊地蒙混过去,嫂子又笑着说:“其实你很受欢迎吧?快点坦白!”
“我不行的。”
他和几个人交往过,但没有一个能维持半年。被说人喜欢的次数虽然多,可最后总是会被甩。因为自己总是口拙又迟钝。会说自己有趣的人大概只有松冈了。
“只有一个人……”
为什么呢,他突然很想说松冈的事。
“有一个说他很喜欢我的人,和那个人在一起非常开心。我们经常一起吃饭一起出游。虽然他说了喜欢我,可是我却没有把他当成恋人的意识。回来这里之前,我老实地告诉了他没法和他有朋友以上的关系,他说再也不会见我。必须认定他是朋友还是我喜欢的人,那实在太痛苦了。”
“她的话我想我能理解,你和她交往多久了?”
“认识是在两年前,频繁见面就是大约这半年。可我们只是朋友,没有交往。”
嫂子垂下眼睛。
“最初的一年半,在她看来一直是单恋的状态吧?那之后情况好不容易好转了,却又再次被告知要在‘朋友’的关系上止步,太残忍了吧。”
宽末想起了那日最后松冈濡湿泛红的眼角。
“我也想喜欢他,可是……”
“你试着和那个人结婚就好,说不定会出乎意料的顺利。”
宽末吓得发出了一声“咦”。
“一起生活的话,比起喜欢的人,和能让自己开心的人在一起更好哦。恋爱这种事情,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起生活的话就不是靠热情了。性格契合是非常重要的,就算有爱情但性格不合,最后也是不行的。”
宽末突然觉得在椅子上坐不住了,他稍微地挪了挪腰。要是知道对方是男人,嫂子还会说同样的话吗?对如此坏心眼地思考的自己,宽末感到有些厌恶
“和最喜欢的人结婚,成家、生子……我虽然想过很多,但是我无法想象自己和那个人一起生活。”
“家庭不是想象就可以的,她是那种浮华的人吗?”
松冈总是衣着整洁非常帅气,绝对没有一丝浮华的气息。
“我做完作业了!”
广纪跑进厨房,握住了宽末的手拉着他直说“这边,这边。”虽然那么短的时间就做完作业有点奇怪,可约定就是约定,宽末苦笑着跟在了侄子身后。和广纪一起玩电子游戏的时候,宽末一直在想着松冈的事。
像松冈那样如此热情地说着喜欢自己的人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如果松冈是女人,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他是一个自己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又会说喜欢自己的人;是一个真心地爱着自己并且把自己看得很重要的人。就如嫂子所说,自己或许可以和松冈生活在一起也不一定。
在和嫂子的谈话之后,吃饭之前,广纪把弟弟丢在一边,一直缠着宽末不肯离开,玩累了之后他就在宽末身边睡着了。哥哥把儿子抱回房间后从厨房拿出罐装啤酒,给了宽末一瓶说:“每晚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