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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名目真新鲜有趣。只是我们单零的,怎么搀在里头。”贾母笑道:“又招起你的心事来了。必得夫妻们才算团圆么?他们团圆他们的,我和你也团圆我们的。若不然,你求求你林妹妹,把饰儿也找了来,你们先团圆了,明儿也不放他走,你说好不好?”

    凤姐道:“我们还有那福气么?就罚我抗旨不遵。今儿就叫他们把正殿收拾出来,前后院花树上都挂上彩饰,安上彩灯,明儿晚上请老祖宗和大家痛痛快的乐一乐。一切都开在我的帐上,任谁也不要派,这可合了老祖宗的心事吧。”说得众人都笑了。宝玉道:“老太太要热闹,尤三姐姐是要请的。我想连柳二哥和秦钟夫妇也请上,只把秦柳二人的席摆在廊子上,让珠大哥陪着。难道老祖宗还回避他们么?”贾母道:“你只和你凤姐姐商量着办去吧。”

    宝玉向来是无事忙的,巴不得找出事来玩玩。当下便和凤姐仔细计议一番,又要宝钗、黛玉商量如何布置。又催着晴、麝、鹃、钟诸人检出各色旧锦来,做护花彩饰,又看着侍女们安设各花树上的九光流珠灯,直忙了一日。贾珠见他一会儿跟进,一会儿跑出,未免可笑。

    那日,宝钗忙着到元妃宫里去请安。元妃问了许多事,说到整顿庄产,岁用有余,也着实夸奖一番。刚回来,又是警幻仙姑知道宝钗来了,先来看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要邀宝钗去听曲款叙。宝钗只得实说,这两天家里都有宴会,也就算了。警幻走后,宝钗又赶忙去回拜。幸亏迎春、香菱诸人都赶到赤霞宫相见,被贾母留住斗牌,当晚都住在这里,宝钗倒省了一番来往。

    晚上大家陪着贾母说话,香菱拉住宝钗,唧唧哝哝的说些体已话。凤姐笑道:“什么话必得背人说?显见得是一家子,我们都是外人了。”宝钗笑道:“你不愿意当外人,就算是内人好不好?”凤姐笑道:“我这烧糊子的性子,你真要我么?今晚上就到我那屋住去,你倒愿意,只怕有人不依呢!”正说着,宝玉进来,凤姐道:“真是刚说曹操,曹操就到。”宝玉问说什,凤姐笑道:“横坚你不爱听的,不用问了。”贾母便催着宝玉和钗黛二人去歇息。钗黛二人脸上都抹不开,说到:“天还早呢。”凤姐笑道:“你们再不去,鸳鸯姐姐又来拉了。”鸳鸯趁此上前要拉他们,三人笑着去了。

    第二天便是黛玉生日,元妃颁赏下来,却是黛玉、宝钗两份,俱是白玉磨姑一座、汉玉杂佩四件、灯烛一对、凤棉四端。宫娥传旨道:“少时娘娘凤驾还要亲临。”贾母道:“娘娘来了,怎好不请她入宴。都是宝玉闹的,又请了秦、柳二位,可怎么办呢?”宝玉道:“他们两位也不是外客,和他们说开了,改日再请也没有什么。”凤姐道:“他们请不请的都不算什么,倒是娘娘来了,大家都拘得很。咱们预备的也合不上体制,还是宝兄弟亲自去一趟,挡娘娘的驾吧。”宝玉道:“到底凤姐姐想的周到。”

    连忙换了衣冠,到元妃宫里去,奏明已约外客,诸多不便,方把凤驾止住。迎春、香菱、尤氏姐妹各有薄礼,或是一两件古玩玉器,或是针线活计。凤姐送的是四盆牡丹,也摆在正殿上。妙玉打发人拿着“畸人妙玉”名帖,送了一幅花蕊夫人画佛。大家都道:“她这回怎么不称槛外人了?”宝玉道:“她有时称畸人,有时称槛外人,本没有一定的。”

    晚上贾母领着众人,都至正殿上。刚好华月初升,树上的珠灯都放出各色奇光,殿廊前后珠帘尽卷,灯光月影照着一层层的花树,真是众香国里,群玉山头。殿上正中摆列圆榻,榻前是一张镶金嵌玉的圆桌,那里便是贾母坐位。

    珊瑚、翡翠二人或执佛尘,或捧漱盂,在旁侍立。余人都是一色的圆几圆椅。几上放着撵心圆盒,大家候贾母坐下,也陆续就坐。凤姐道:“这样摆席很有趣,可又是林妹妹捣的鬼?老太太叫你们三个在一块儿吃团圆酒的,这么着还是各吃各的,未必合老太太的心思吧。”贾母道:“这也别怪你林妹妹,他们倒要吃团圆酒的,怕你们单绷的瞧着眼热,还是这么着好。”凤姐笑道:“到底是老太太,面面都想到了。二妹妹、香菱妹妹都是单绷的,怎么不眼热呢?”香菱笑道:“谁眼热的谁知道,不要胡拉混扯的。”宝玉见席上菜换了两道,便命侍女们取个白玉小方斗,斟了酒,先从贾母敬起。

    贾母喝了,次到迎春,又到凤姐。凤姐道:“咱们先说下,回头挨到你宝姐姐、林妹妹,可都得照样喝。若不喝,我是不依的。”说着便举杯喝了。又轮到尤二姐、尤三姐,她们姐妹本能喝,又和宝玉客气,都一一照干。一时敬到宝钗,宝钗拿起杯子,只抿了一抿。凤姐道:“那可不成。”走过来硬迫着喝了。

    底下便到黛玉,黛玉只喝了一口,剩下的递与宝玉,宝玉一仰脖都喝了。幸亏凤姐正和尤二姐说话没有瞧见。一直敬到晴雯、麝月、紫鹃、金钏儿,她们哪里肯喝,晴麝二人喝了一半,糟蹋了一半。紫鹃喝了半杯,金钏儿只喝了一口,剩下都是宝玉喝了。又到廊子上敬了贾珠和秦、柳二人,方才归座。看着月圆花好,翠绕珠围,非常高兴。笑对贾母道:“老太太不是爱热闹么?咱们行个令吧。”

    鸳鸯不待贾母开言,便说道:“酒令倒有一个新鲜的,只怕不能通行。”贾母道:“你说说,看是怎么个玩意儿。”鸳鸯道:“今儿是花朝,又是妃子的好日子,咱们掷色子数红,数到谁谁要说两句诗经,合一个花名儿。嵌顶的算并头花,嵌中心的算同心花。上下连的算连理花,嵌末字的算并蒂花。还要说一句古人的诗,和花名有关的,说不上来的罚三大杯。说好了大家公贺。”尤三姐先说道:“这是孔夫子打纲,文诌诌的,谁受得了。”晴雯道:“咱们几个人只依着令官一半,单掷色子数红,数到谁谁喝,不要那些零碎。”

    金钏儿另取一个骰盆,便咣啷啷的掷了起来,鸳鸯也管他们不住。宝玉道:“咱们干咱们的,鸳鸯姐姐就起令吧。”凤姐道:“我肚子里可没有一点墨水,轮到我,要令官替说的。”尤二姐道:“我也跟姐姐一样,若不依着我,我就到那一帮去了。”鸳鸯只得应允。

    当下起令掷红。一数恰是宝钗,宝钗喝了门杯,念道:“奉时辰牡,丹颜如渥。”牡丹是并蒂花,又念令底是“春风拂槛露华浓”。凤姐笑道:“到底是他像朵牡丹。”黛玉道:“姐姐为什么单用清平调的句子?这不是杨妃的故事么?”宝钗笑道:“你们小名叫妃子的才有这忌讳。”说着取过骰子一掷,正数到香菱。香菱早已想好了,喝了酒便念道:“鸡鸣喈喈,冠冕双止。”鸡冠是并头花,令底是”谢家新染紫罗囊“。黛玉道:“这三句真是一气呵成,又自然又好。可惜令底那句不大像鸡冠花。”香菱道:“这句正是罗隐咏鸡冠花的,若不好另改一句,‘只露红冠隔锦衣’,也是赵企鸡冠花诗句的,这可像了。”宝钗道:“真亏她记的诗句这么多,若到天上考去,你们还许考她不过呢。”鸳鸯道:“这可该公贺了。”

    忙叫侍女将各人门杯都斟满了,大家同饮。尤二姐笑道:“我们量小的光应酬就应酬不起。”黛玉笑道:“他们只管公贺,咱们先大贺了吧。”香菱掷了色子,又数了一数,恰到凤姐。众人迫她喝酒,也就喝了,只说不出酒令。鸳鸯代她说道:“兴言夙夜,妻子好合。”夜合是并蒂花,又念令底是”夜合花开香满庭“。宝玉道:“这三句又是一串的,幸亏是替人做枪手,用不着公贺。”黛玉笑道:“我要改一句,‘兴言夙夜’不如‘俾昼作夜’才切合呢。”

    宝钗瞧了黛玉一眼,凤姐拿指头羞她道:“林妹妹做了几天奶奶,什么话都说出口了。”宝玉笑道:“凤姐姐理她呢,快掷色子交令吧。”凤姐笑道:“我知道,得罪了林妹妹,宝兄弟是不依的。”掷下去可巧数到迎春,迎春饮了半口,念道:“亦孔之将,有女仳离。”将离是并蒂花,令底是“仙杖香桃芍药花”。宝玉道:“一人向隅,举座不乐。二姐姐总是想不开。”贾母叹道:“各人有各人的心事,这也怪不得她。那狠心的崽子早晚总有点报应,你们瞧着吧。”迎春掷了,却数到尤二姐。尤二姐把令杯举着,尽自沉吟。

    大家只怕她说不出,谁知尤二姐家里也念过几年书,忽念道:“不日不月,季女斯饥。”月季是连理花,只令底想了半天,总没有合适的,情愿认罚。鸳鸯正要斟酒,黛玉道:“我替她说了吧,‘细柳花稍记月痕’。月字虽是借用,还扣得上。”宝玉道:“这句太生,只怕是杜撰的吧。”黛玉瞅着他道:“人家肚子里有的你都没有,还要瞎批评。”凤姐听了笑道:“你肚子里有的,就是他的吧。”说得贾母和众人都笑了。

    鸳鸯催尤二姐掷骰子交令,恰好数到黛玉。黛玉央宝钗代饮了怀,自己念道:“佩玉将将,芄兰之支。”玉兰是同心花,令底是“皎如玉树临风前”。大家都道:“这三句又雅又巧,真是锦心绣口,应该公贺一杯。”鸳鸯看着众人都喝了,又看那边数红的还在那里掷呢。尤三姐喝得已有九分了,堆着两朵桃花,比平常更娇艳。金钏儿喝醉了,只叫心跳。麝月伏在几上。晴雯把酒吐在手巾里,掷在地上,却向紫鹃抢手巾。鸳鸯也觉好笑,便向贾母道:“老祖宗喝一杯寿酒,说了收令吧。”大家酒也够了。”

    宝玉洗了玉斗,重新斟酒,奉与贾母。贾母饮罢,含笑指着黛玉道:“可以攻玉,“又指着宝钗道:“其子在梅。”玉梅是个并蒂花,又指着宝玉道:“朝宗于海,蔽于甘棠。”海棠是个并蒂花,又念两句诗,算双令底道:“寒与梅花同不睡,被人唤作海棠颠。”宝玉先拍手道:“真真老太太说得有趣,我们公贺双杯收令吧。”鸳鸯忙着劝饮。宝玉先把双杯喝了,又至廊下和贾珠、秦柳诸人喝了几杯。见月色花光,十分可爱。便同着他们在前院花下散步玩赏。

    柳湘莲谈到青埂峰和白猿斗剑。宝玉也跟着说说。贾珠、秦钟都听住了,也不知贾母和内眷什么时候散的。直至夜深归寝,宝玉回到内室。钗黛二人已将房门扣上,央及了半天,只是不开。紫鹃、麝月诸人在西屋听见了,偷着挤眼发笑。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碧落侍郎侍姬共戏 紫薇学士学使超迁

    话说宝玉自赤霞宫前院回来,钗黛二人已将房门扣上。任宝玉如何央及,只是不开,也不答言。宝玉恨道:“你们不理我,我拼着今儿站一夜也不走的。”只听黛玉道:“我和宝姐姐有好些事,趁今儿要商量的,你好好的替我上西屋去睡,我明儿还留宝姐姐住一天补还你。你若不听我的话,我可从此不理你了。”宝玉又再三叮嘱,明天别放宝姐姐回去。

    黛玉答应了,宝玉憋着闷气,懒懒的向西屋走来。晴雯笑道:“奶奶们不要你了,我们再把门关上,看你往哪里去?”金钏儿道:“二爷为什么不跪着求求,也许二位奶奶心就软了。”宝玉正在不高兴,便说道:“你们都没有好人,人家做这么大的蜡子,还拿人取笑。”紫鹃笑道:“你们别惹二爷生气了,我给二爷销床去。”宝玉笑道:“那回我对你只说了两句西厢,多情小姐同鸳帐,怎忍使你铺被叠床。你姑娘就翻了,要告诉老爷去。如今真和她同了鸳帐,还叫你销被叠床么?”麝月道:“二爷真好记性,小时候的事总忘不了。可记得那回袭人家去,晴雯又病了,二爷还亲自销床呢。”

    宝玉见晴雯在小榻上歪着,不由得笑道:“难道说你病你就病了么?”晴雯道:“我今儿喝多了,手都是冷的,你给我握着吧。”麝月又道:“二爷你看金钏儿喝醉了,脸上堆着通红的胭脂,你还不去吃了么?”你一句,我一句,似小鸟乱哨是的,倒把宝玉一肚子闷气化掉了,笑着对他们道:“二位奶奶轰我来了,你们就替了他们。紫鹃、晴雯你替林妹妹,金钏儿、麝月你替宝姐姐,咱们也唱个连台戏。”

    晴雯撇嘴道:“若说谁替了谁,我们也不配,也犯不着替人家。今儿一定是林姑娘的主意。紫鹃向来赤胆忠心,叫她都替了吧。”金钏儿道:“紫鹃专会假正经的,咱们三个人,今儿看她的好看,以后还说嘴不说嘴。”紫鹃道:“我惹不起人们这一群疯狗,我到老太太屋里去,看你们还敢来不。”说着便要跑出去。晴、麝二人赶着追上,拉了回来,把房门咕咚一声关上。那一夜他们如何混闹,无从知晓,只可说是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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