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还贴着白首双星的签条。笑问道:“这东西怎么到了这里?”宝钗道:“那是绮妹妹的贺礼,刚送来,还没上帐呢。我想她必是听见人说是咱们的旧东西,趁喜事上送了回来。”探春道:“在她那里不过闲摆着,还是送给蕙哥、兰姐儿,算做白首双星的佳兆,将来传下去也是一个故事。”宝钗向湘云道:“我把那小的还你吧,仍旧好穿起带上。”湘云道:“我什么年纪了,还带那个,也叫人笑话。等蕙哥儿生下小哥儿,穿着带吧。”一时探春站起要走,湘云瞅着她说道:“你今儿好意思就回家去,不在这儿帮帮忙?”探春道:“我来了就抵庄住下的,你没瞧见我把小孩子、奶子们都带了来么?”
那几天果然在园中住下,帮着料理喜事,闲时也同湘云、惜春等至藕香榭、凹晶馆各处乘凉,看看晚荷。到了过礼那天,薛家陪了些珍贵衣饰及家具陈设,也凑成四百抬,还有四个美婢,叫做掌珠、晓珠、莲珠、蕊珠,新房内外也布置了大半天,方才就绪。皇上又赏了金莲花烛、如意、瓷瓶、宫锦袍套。当晚诰命官眷及近亲堂客在缀锦阁、嘉阴堂各处款待,摆了八九十席。那些官客另在宁国府会芳园中设席,冠盖喧阗,夜深方散。
次日吉期,荣国府中自上房内外客厅,以至大观园各处,无不悬灯结彩,炉薰鹊尾屏展翠翎。门前摆齐了仪仗执事,其中有荣国公的,有思泽候的,还有工部尚书、史部侍郎的执事,还有贾蕙自己翰林修撰,探花及第的执事,金瓜玉斧,宝扇宫灯,排列得整齐显赫。贾府请探春做迎亲太太,也坐在八人轿里,随着彩舆绕了多少街道,方至薛府,新郎贾蕙着状元品服,骑了金鞍骏马,亲去奠雁,大家拥道争看,真是探花年少,美满风流。刚刚奠雁回来,门外响鞭不断,鼓乐齐鸣,便知是彩舆到了。
直抬到荣禧堂前下轿,一路红毡倒换,送至新房。那些跨鞍抱瓶,以及坐筵合卺,一切均照俗礼。那边送亲的是薛宝琴,由惜春、湘云、喜鸾、四姐儿等周旋款叙,一片笙萧迢递,细乐悠扬。坐客中四家郡王居首,还有乐善郡王、庆安郡王、忠顺世子,寿昌驸马,并许多公侯荫袭,阁部贵官。会芳园中,迎亲送往,络绎不绝。自有贾赦、贾政、贾兰、贾蓉等陪待照料。这里北静王太妃、南安、东平王妃,并世爵诰命等由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胡氏、梅氏等按品盛校迎接见礼。先至园中嘉阴堂茗坐叙谈,然后至荣桂堂道喜入席。会芳园、荣桂堂两处各传一班小戏,林之孝家的捧着戏单,递与碧月,碧月递与梅氏,梅氏大致看了一遍,随即捧至上席,先请北静王太妃点戏。
北静王太妃谦让了一回,点了一出满床笏。随后又让南安王妃、东平王妃也各有谦辞,再三让着,方随意点了。到了各诰命,都谦让不肯,也有让之至再,点一出吉祥戏文的,也有只说随便拣好的唱吧。席间南安王妃笑道:“点戏看着容易,若戏文不熟,点错了就是笑话。只看那名目好听,是靠不住的。”北静王太妃笑道:“可不是么,我到哪里因有了年纪,都要让我先坐。到了点戏的时候,不点又不合适,只可拣那熟了又熟的倒没有毛病。”
定国公夫人道:“今儿见这新郎新娘真是一对儿,叫人羡慕。”理国公夫人道:“你没听说么?那新娘是仙女下凡呢。”北静王太妃道:“这位新郎,那年到舍间去,才五六岁呢。如今居然功名成就,大登科后小登科了,日子有多么快。”东平王妃道:“我记得那回这里老太太请客,玉哥儿出来见我,还没有新郎那么大呢,见了人还有点脸红,如今倒又是一代人了。”大家一面说笑,一面上菜。等到大菜上了,放了赏,又散坐听戏。
南安王妃问王夫人道:“我听说史侯家云姑娘在府上住着,怎么没见她?”王夫人道:“她在园子里陪新亲呢。”南安王妃道:“我们从先常见的,她叔叔这一出京,倒疏远了。”一时北静王太妃推说身子不快,告辞先走。南安东平王妃又听了两出,也便告辞。其余诰命们坐到灯戏唱过,才渐渐散去。探春夫妇点起龙凤宫烛送新郎入房,已是三更时分。周姑爷因夜晚,也在梦坡斋书房里住下,累得那班马巡绕行荣宁街前后,逡巡了一夜。李纨、宝钗吩咐小厮们熄了灯火,然后一同回园。
宝钗扶着莺儿回至怡红院,也着实乏,刚上床合眼,便见宝玉、黛玉坐在屋里说话。黛玉含笑道:“姐姐大喜啊!道喜的等了半天了。”宝钗笑道:“这不是大家同喜么!这门亲事还是妹妹给定的,你该先喜才是。”黛玉道:“哥儿的状元,总是姐姐教出来的。”宝玉笑道:“我说蕙儿命中只有半个状元,你们还不信呢,这不是验了吗。”
宝钗忙了一天,神魂未定,说道:“你们家来了,应该叫蕙儿小夫妇上来见见。”一面便叫莺儿快去请新郎新娘,来见见二爷和林奶奶。黛玉笑道:“姐姐又呆了,咱们在梦里,你以为是醒着吗?横坚明儿见,也得给我们安个坐,我们受了礼,看了热闹,才回去呢。”宝钗道:“那么你们今晚上在这里歇着?”黛玉道:“潇湘馆就好,那里没有人,又是熟地方,我还要看看那几竿竹子。”宝钗道:“好可是好,只床帐铺设都还没有呢!等我叫他们去布置。”黛玉道:“铺盖吃食我都带来了,姐姐不用再张罗,只吩咐婆子们,万一见了我们别大惊小怪的。”
宝钗答应了,又道:“你说的春燕和五儿我已经收在怡红院了,什么时候叫她们去呢?”黛玉笑道:“咱们先问问这位爷,到底要不要,别尽着背地里打恭人家不知情。”宝玉笑道:“你们一番好意,我岂有不笑纳的。你不知道,我学的是韩信将兵么,只除掉那一个,余者无不遵命。”
黛玉明知指的是袭人,便又笑道:“为什么单那一个要不得呢?”宝玉只是笑,不肯说。宝钗道:“这两个你们不带了去,别搁老了,白耽搁了青春年少。”黛玉道:“你问他们自己,愿来的只管来,若在这里守着,等将来跟你同来,也是一样。你只知有驻颜丹,不知道还有换颜丹呢?”宝玉道:“姐姐今儿也累了,咱们别尽着闹她,早些到潇湘馆去吧。”黛玉笑道:“我还瞧瞧那鹦哥呢。”说着便同宝玉出去,只听鹦鹉在窗外叫道:“姑娘回来了,快倒茶呀。”
宝钗不觉惊醒,定定神,便唤莺儿,命她往潇湘馆,叮嘱婆子们不要冲犯,莺儿胆小,拉了秋纹同去。秋纹走到那里,从竹阴中看去,见房中灯火通明。紫鹃、麝月正眼侍黛玉卸妆,宝玉歪在一旁看着,秋纹正想和宝玉有一番话说,赶忙进去。不料迈进门槛,房中登时漆黑,寂无一人。回身出来,连莺儿也不见了,走至婆子住处,方见莺儿在那里,正传述宝钗的话。等她说完,一路回去,絮谈不断。
次日,莺儿、秋纹见了宝钗,述及夜间所见,宝钗不许她们张扬。又道:“林奶奶虽说带了吃食,咱们也不能一概不管,你们等一会儿把饭菜水果预备齐了,齐自送去,别经那婆子们的手。”莺儿等答应了,宝钗忙即上去料理庙见等事。到新郎新娘叩见父母、翁姑,宝钗吩咐摆了三张圈椅,自己末座受礼。心想此时宝、黛二人肯定也在这里,咫尺间隔,音容莫接,未免怅然。这天一班近亲内眷、和宁荣两府近支亲族,如贾珠之母赵氏、贾琼之母孙氏、贾璜之妻金氏、贾蓝之母娄氏、贾菌之母周氏等也都在荣禧堂上,大家热闹了一日,接着又是会亲,又是回九。
贾薛两家虽是亲上做亲,人熟礼不熟,也有许多节目。那兰香本是天女临凡,丰姿绝世。此时换了盛妆艳服,更显得挑腮露润,杏脸春融。凡是看过新娘的,无不同声赞美。贾蕙称心满意,更不待言。只宝钗自从涓吉定期,以至大礼告成,忙忙碌碌不得一天安逸。这几天忙碌过了又须督视家人、媳妇们检收礼物、点理家具、结算帐目。宝钗因此次贺客众多,众家人、媳妇昼夜伺候,分外劳顿,一律从优给赏。其中特别出力的,又于例赏之外,加赏银两。李贵、焙茗等因两次送考,照料周至,俱在加赏之列。
李贵等都领赏叩谢,只焙茗自往议事厅上见宝钗。跑下回道:“奴才不敢领奶奶的赏。”宝钗道:“你是二爷旧人,这一向出力比他们都多,岂有不领赏的道理?若是嫌少,公众的事,只可委屈点。将来再补你吧。”焙茗道:“上头赏下来的不拘多少,都是恩典,奴才怎敢计较。这回有了例赏,又加赏了奴才几个人,更是分外的恩典,岂有不知感激的。但是奴才有个下情,要求奶奶,奶奶恕了奴才的罪,奴才才敢回呢。”宝钗诧异道:“你有什么为难的?只管说吧。”
焙茗回道:“不瞒奶奶说,东府里丫头七儿和奴才很好,二爷都知道的,求奶奶跟珍大奶奶说说,把七儿赏给奴才。情愿粉身碎骨,报答爷奶奶的恩典。”宝钗沉吟了一回,说道:“论起这事可太荒唐,姑念你服侍二爷多年,又侍候哥儿上学进场,多受辛苦,我替你和珍大奶奶说去,成不成看你们的缘分吧。”焙茗连忙磕头谢了,又请了一个安,慢慢退出。宝钗记在心里,却因忙着结算喜事账目,又要带着兰香到世交亲眷各处谢步,紧跟着秋节将临,又有各项琐事,总没得工夫寻尤氏夫说。
秋节过了,探春回来,住了几天,邀着湘云、宝钗看看芦雪亭的芦花,稻香村的红叶,还请了薛姨妈、李婶娘及岫烟、宝琴、纹绮姐妹,在园中聚了一天。那天正是重阳,宝钗预备下许多螃蟹,就那凸碧山庄持蟹饮菊,做个登高胜会。待王夫人、薛姨妈等走后,众姐妹重被余兴,也联了一首七言古风。随后又是巧姐归宁,权哥儿文定,忙中日月,把焙茗的事几乎混忘了。
那焙茗得了宝钗的面允,一天一天地悬望,总没有消息。起先还沉得住气,等得日子太久了,就不免种种疑虑。想来想去,只有找秋纹、碧痕从旁探问。秋纹道:“本来你就不对,这种事怎好求奶奶呢?奶奶不当面驳回你,还是留你的面子。”碧痕道:“哪里不是行好,咱们替他问一声也不费什么,可是奶奶很忙,得空的时候才好问呢。”后来碧痕遇便问过一次,知宝钗尚未说到,也不便再催。直到冬月里,正赶上尤氏在清虚现打醮还愿,原是为小孙子出花许的,一向忙忙碌碌,此时方得举办,也传了一班新戏。
头两天尤氏亲自过来,面请邢、王二夫人,说明并无外客。邢夫人见贾赦仍旧做官,意兴比先好了,王夫人本好热闹,自从服丹后百病不发,也高兴出去玩玩,所以都答应去的。尤氏又至稻香村邀了李纨婆媳,然后来寻宝钗,宝钗正在怡红院,看丫头们检理大毛衣服,秋纹回道:“东府里大奶奶来了。”宝钗连忙见礼让坐,尤氏道:“宝妹妹,这一向知道你很忙,怕搅你的事,没得来看你。”宝钗道:“我有什么忙的,倒是这回喜事叫大嫂子累了好几天,也没见得你谢谢。”
尤氏笑道:“咱们姐妹,这话还说得着吗?我亲找你,为的是大后儿在清虚观还愿,传的是新来的戏班,那地方也还清静,想请太太们和自己姐妹,大家去乐一天。大太太、二太太都赏脸,说是准去。姨太太那边也请了,这才来请你。你也累乏了,去散散罢。”宝钗道:“我向来怕热闹的,大家都去,也没人看家,算我谢谢吧。”尤氏道:“那天并没请外客,都是家里人,怕什么呢?”又费尽功夫,好说歹说,宝钗方才答应。
忽想起焙茗之事,说道:“我还有点小事,要求大嫂子呢。”尤氏道:“你有什么事求我?”宝钗道:“有什么大事呢?就是服侍宝二爷的焙茗,这么大还没成家,他单看上你们七儿,大嫂子肯给么?”尤氏道:“七儿也不小了,几次要打发出去择配,因她家没有靠近的人,耽搁到如今。这两年姨娘们在任上文花、银蝶儿两个人也忙不开,倒靠她做些零碎事。既是焙茗那小子要,就给了他罢。”宝钗道:“咱们可就一言为定。”尤氏笑道:“笑话了,难道我还要你的定礼不成?”当下说定了,尤氏又再三叮嘱,大后儿早去。
等尤氏去后,宝钗便打发碧痕告知焙茗,焙茗又上来磕头,千恩万谢的,说了许多话。后来尤氏因七儿服侍自己多年,又赏了一份小小妆奁,焙茗接了去,在府后赁房居住,这也是他们想不到的,如今不在话下。
却说打醮那天,李纨、宝钗、湘云都先至王夫人处,看着王夫人坐上大桥,然后分坐朱轮翠盖车,丫头们另坐小车跟随,一路往清虚观。此时张道士成仙去了,他的门徒也姓张,带领道众出迎。一进山门,王夫人便命住轿,贾蓉、贾蔷上前请安。引至戏楼,薛姨妈、薛宝琴、邢岫烟已先在那里,尤氏忙招呼让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