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打电话,号码已经存了。”乐清喝着可乐,笑嘻嘻地说,“你的号码我记下来了,下次不用再叫你们宿舍那个说话好嗲的姐姐留话给你了。”
这个“说话好嗲的姐姐”是李思碧,她难得接一次宿舍电话,听到是找邵伊敏,居然也动了好奇心,着实技巧地盘问了乐清几句,可惜乐清很是人小鬼大,竟然一点不理会她的问话,只留言“请邵伊敏回电话给乐清”就说谢谢再见挂了电话。伊敏回宿舍时,李思碧转告她时用的是开玩笑的口气:“不是吧,声音好稚嫩的男生呀。”
出了商场,送乐清上了回家的公汽,伊敏看下时间,快五点半了,她打开手机,果然里面只存了一个号码,拔过去,苏哲很快接听了。
“终于我也能等来你的电话了,游戏时间结束了吗?”
“嗯。”她一向打接电话都只讲必须讲的话,真没和人聊过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现在在中环,天气好闷,往来都是陌生面孔,匆匆擦身而过。接到你的电话,很开心。”苏哲的声音在电话里一向稳定而温和,比当面说话竟显得要诚恳许多。
伊敏正走上过街天桥,她看自己身边,一样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我正打算回学校。”
“我很想你,伊敏。”
她停下脚步,伏在天桥栏杆上,看下面川流不息的车辆,此时市区还没有禁鸣放喇叭。一片喧哗中,她突然觉得周围一切走远,只留了这个声音直直钻进了耳内,她良久不语。苏哲也并不等她回答,两人都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她才说:“我也想你。”
挂了电话,她待在原地,底下是本市的主干道,双向车流量大得让人俯头盯着看一会就会略有些头晕,而望向远方,仍然是车流滚滚无尽延伸。她只对爷爷奶奶产生过想念的情绪,而且从来没有用言语直接表达出来的习惯。爷爷奶奶也都是感情含蓄的人,打来电话只会抓紧时间絮絮问她的生活情况,她知道若脱口说出想他们,恐怕他们会被招出眼泪来。
现在竟然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对着一个才开机的电话,向千里以外的某个人说出了想念,她一时有点恍惚。想念?她并不跟自己抠字眼,应该算是想念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背单词、做真题训练的间隙,伊敏会有个短暂的出神,然后再命令自己收摄回心神重新专注。而在以往,这是不可能出现的。她不知道她那个小小的出神落在赵启智眼里,让他多么迷惑。赵启智从来不缺乏细致的观察力,他知道有人扰乱了眼前那个平静无波的心,而这个人不是他。
他研究生选读了新闻学,固然是放弃了文学方面的野心,但文学已经成了他的爱好和习惯,他情不自禁地品味着心里的惆怅,放大着自己的情绪,再用文字将情绪具体化并定格下来。
不同于宋黎他们一味地叫好,罗音看到社刊上赵启智的新作时吃了一惊,斜睨他一眼,半晌不做声。赵启智有点心虚,可是又隐隐有点得意,只想有感而发和无病呻吟果然是两个概念,而罗音,简直就是知音人了。
罗音的确读出了赵启智的弦外之意,也有点被触动了。她前两天刚刚和韩伟国分了手。可是尽管参考了伊敏的说辞,这还是一个足够糟糕的分手。
韩伟国的考研分数出来了,成绩相当不错,他和导师也套了瓷,人家对他颇为赏识,所以对复试他很有把握,正觉得心情和初春一样美好,滔滔不绝讲着自己心仪的专业方向。当罗音说出分手的意思时,他只当是撒娇,居然露出一副有点享受又有点累的表情。
“好啦好啦,别生气,我不说这么枯燥的话题了好不好?”
罗音急了,生怕自己又一次表达不清意思再拖下去,于是顾不上委婉了,而她从来缺的就不是直截了当。待到韩伟国弄清她这次是来真的时,有点被打蒙了。
“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吗?我可以改。”
“不是你的问题,韩伟国,我只是……”罗音辞穷了,她已经把自我批评的话都差不多说到了。总不能为个分手就开始糟蹋自己吧,她想,“我对你没有爱的感觉,如果这么吊着你,对你不公平。”
“我想我没向你要过公平。可是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懂了。”韩伟国沉下脸,“放心,我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别想这件事了,你专心准备复试吧,我祝你成功。希望……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你觉得可能吗?”韩伟国头也不回走掉了。
罗音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点想哭了。她如愿分了手,可是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她知道自己伤了他的心,理由只是对他没有感觉。她甚至没打算过多给一点时间彼此来培养感觉,就匆匆做了决定。真的是想对他公平吗?好象不见得,她只是想给自己更多空间罢了。
回到宿舍,罗音躺到床上发呆。晚上室友先后回来,江小琳先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只有气无力摇头。弄清楚她刚刚跟可怜的韩伟国分手后,陈媛媛和刘洁都笑了,不是她们不够厚道,实在也没什么可安慰她的,毕竟是她自己提出的分手:“哎,你甩了人家,是人家失恋了比较可怜,你何必躺在这装死。”
罗音无言以对。
李思碧则撇下嘴:“笨哪,你又没新的目标,干嘛非要分手。”
饶是满腹心事,罗音也被逗乐了:“这也能骑马找马呀,对别人太不尊重了吧。”
“对男人最大的尊重就是接受他的爱。”李思碧有很多说出来掷地有声的理论,“你以为你一句没感觉就打发了人家算是尊重吗?他也不会领你的情,只会想居然宁可荒着没男友也不愿要他,多大的侮辱。”
罗音大汗:“他不会真这么想吧,也太能发挥了。”
“是你了解男人还是我了解男人。”
罗音只好认输,可是毕竟不甘心:“如果他这么幼稚,那我怎么做都会是错,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其实男人本来就都是幼稚的生物。”李思碧打个呵欠,下了结论。
其他参与讨论的人基本上只见识过男生,还来不及见识男人,当然也没法反驳。
邵伊敏照例不主动发表看法。在这个问题上,江小琳比邵伊敏更沉默,但她确实觉得自己是能理解罗音的。
罗音倒没有为这事长久烦恼的心思,她想就算分手是错,那也是犯都犯了,无须追悔。可是看赵启智的文章,还是不能不起感慨,为什么人家将一点恋情结束得这么惆怅美好。
晚上回宿舍后,她半靠在床上,忍不住又把社刊拿出来看一遍,老实讲,启智兄的文在她这享受重看的待遇还是次。她想,是赵启智比韩伟国来得成熟吗?好象也不见得,韩伟国其实是个非常内秀的男生。如果一定要为这个分手找个理由,也只能批评自己太任性了。她一向并不矫情,也不指望韩伟国分手后默默牵挂她,远远注视她。但她从文学的角度出发,承认赵启智在文章里流露的情绪很有美感。
正好伊敏拎着她那个重重的书包走进来,她将书理几本出来放好,手抚着书包,带点倦意地看向窗外。罗音知道从那个角度看出去,不过就是对面一幢宿舍罢了,可是一瞬间邵伊敏的面孔显得含义万千,仿佛看到的是某个神秘不可测的风景。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转眼邵伊敏恢复了行动,将书包放回原位,拎了开水瓶、塑料盆、口杯牙刷什么的去了水房。
罗音丢开社刊,头一次认真琢磨起自己的室友来。她这才意识到,邵伊敏没有因为拒绝赵启智而弄得彼此就此反目,还让赵启智平空添了点因为得不到的爱带来的沧桑气质,弄得宋黎看他的眼神越发痴了,可绝对不是因为“我们以后还是朋友”这样的废话。
从大一开始,数学系追邵伊敏的人虽然不多,但其实一直也没断,可是她总能礼貌又坚决地拒绝,没给别人一点想象空间,也没让任何人下不了台,似乎不大象李思碧说的“冷感”就能达到这效果,这一点自己大概是怎么学也学不到了,得算一种天生的才能吧。
要说调动男生的情绪,李思碧应该算是当然的高手了。同寝室快三年了,罗音不止一次亲眼见过她以退为进欲去还留,把一干追求者弄得牵肠挂肚不能自拨。看到那个过程,的确会对某些雄性生物的智商起一点优越感。
不过,罗音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还是有点不以为然的。她一向宽容,喜欢李思碧那股子自私得坦荡的劲头,也不介意看好戏在眼前上演,但从来没想过去用这一套对付某个男生。相比起来,如果可能做到的话,她当然更愿意象邵伊敏那样处理分手。
邵伊敏并不知道室友会起琢磨自己的念头。本来通常情况下,她都是洗漱完毕,然后换上睡衣,躺到床上再戴上耳机听一下英语听力练习,静待熄灯后的卧谈会结束再睡觉。可是今天她有点心神不宁,立在床边脱了外套,调到震动的手机在口袋里弹动起来,她马上重新穿好衣服鞋子,快步走出宿舍,才拿出手机接听。
“我回来了,现在在东门这边等你。”
她疾步走向东门,脑袋里还是闪过一个念头:这样的一晌贪欢,如果一定有代价要付,那么好吧,我认了。
第 24 章
平时再怎么行事小心,邵伊敏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先是某次苏哲在学校门口接她,有相识的同学正好路过,索性驻足一直看她上车。
再然后苏哲带她去了一次酒吧。旧时废弃的教堂改建而成,在闹市区一个相对偏僻的街道上,门面很不显眼,面积也并不大,但里面内空高大幽深,拱形的屋顶虽然遮掩了旧时和宗教有关的内容,还是悬着小天使雕像,四壁尽是彩绘玻璃,灯光照例地暧昧不明,一边小舞台上是个乐队在唱英文摇滚歌曲。
苏哲和伊敏坐在角落一个沙发上听歌喝酒,但伊敏并不喜欢这里的喧闹,同时觉得自己一身学生装束和气氛格格不入。偶一抬头,她小吃了一惊,不远处和一个男人正在喝酒并窃窃私语的美女,尽管化了妆又被灯光照得面色变幻不定,可还是认得出是她的室友李思碧。她当然不喜欢在这里碰到熟人的感觉,喝了点酒就推说耳朵觉得难受要求走,苏哲也不勉强,两人刚站起身,李思碧恰好回头,把他们看个正着。
各式各样的猜测凑合到一块,爱八卦的同学很快得出了比较接近于事实的推理:邵伊敏交了男朋友——有偶尔的夜不归宿为证;帅——对男人的外形有鉴别发言权的李思碧可以保证;是学生的亲戚——看到邵伊敏上车的同学恰好也去过理工大的那次郊游。
学中文的几乎是不可避免地起了联想:“哈哈,家庭女教师,学生的亲戚,这么琼瑶,这么简爱的故事。”
“要是对方是男主人就更象了,可是男主人一般有老婆的。”
陈媛媛一向口无遮拦:“什么年头了,会不会也有个疯老婆在家。”几个女孩子咭咭笑成一团。
罗音也觉得好笑,不过她看到邵伊敏出现在门口时,只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逞口舌之快乱说什么。
伊敏一向对别人闲聊的反应就慢半拍,顺走廊走过来,正当四月初,天气暖和,寝室房门大开着,她当然把所有玩笑听了个正着,可是居然硬是没往自己身上起任何联想。只到走进去后,几个女孩子看着她集体静默时,她才回过神来,原来刚才是在议论自己。
她从前太熟悉看到自己出现时的这种失语了,不过那都是在议论她的父母。她的脸一下发白了,什么也没说,扫了众人一眼,径直走到书桌前开抽屉拿了单放机的电池,转身走了出去。
“果然不能随便在背后谈人事非。”罗音喃喃地说,她觉得邵伊敏那个眼神扫过来只短短一瞬,可是透着凌厉,着实有点厉害。
陈媛媛不服气:“许她做不许人说吗?再说我们也没说什么呀。”
“别做不做的说得那么难听,人家恋爱,也不是什么大了的事。”罗音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了,八卦着好玩是一回事,八卦到当事人不开心就是另一回事了。
刘洁也附合:“对呀,跟帅哥恋爱多好,不知道那男人到底有多帅,好想亲眼看看。”
“那个男人不是她守得住的,我以前在酒吧见过他,实在打眼,跟他搭讪的都不少。”李思碧很干脆地说,“恋爱?做做梦不要紧,我希望她别认真。可是头次恋爱的不认真就怪了,有得苦头她吃。”
邵伊敏其实并没认真为她们说的那些话生气,琼瑶的小说她以前拿到手里翻一下就丢开了,简爱做为名著她看过,可没留下什么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