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间,茂密的林叶之间,两条身影很谨慎的隐藏好身躯,从缝隙间眯起眼睛向山下望去。
远远的山边小道上,一队约五百人的乌丸骑兵押送着上百架满载粮食的大车缓缓而来,数百名衣衫褴褛的汉人正在吃力的推动着大车,稍有不慎便引来阵阵喝骂和皮鞭抽打。
“终于让我们等到了!”山腰上,一名潜伏者转过脸来,现出呼厨泉的面庞,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露出一丝贪婪的神色:“大哥,干吧!眼看着明日便要断粮,却是天无绝人之路……活该这些乌丸人倒霉了!”
“只能如此了!”於夫罗点了点头,面容尽是冷酷之色:“反正我们与乌丸人之间,本来就是水火不容!”
他低声道:“待他们再行数里,便命令前头的兄弟们堵住去路,你领人将他们拦腰截断,然后趁他们败退之际,为兄会亲自引兵追杀,务必一个不留……”
突然间於夫罗惊愕的张大了口,失声道:“怎么回事?”
渐行渐近的乌丸骑兵们突然一阵大乱,不时有人长声惨呼,从马上跌落,余众惶然拨马四顾,却是难觅敌踪。汉人百姓们更是四散而逃,形势一片混乱。
“有人埋伏在山上,发箭袭击!”呼厨泉眼力过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准的箭法!看样子竟有不少人!”
“我们怎么办?”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於夫罗:“是否仍要按原计划出击?”
“不!等一等!”於夫罗冷静道:“如今情况不明,你我先坐壁上观,说不定便可以渔翁得利!”
隆隆的蹄声响起,一队汉军骑兵从山边小道后直杀过来,一蓬蓬箭雨毫不留情的射向乌丸军阵。
乌丸人虽然人仰马翻,却激发起悍勇凶性,“荷荷”狂呼着向汉军们迎头杀去。
双方甫一交锋,高下立判。汉军领头的几名将军个个战力惊人,将冲杀而至的乌丸人砍瓜切菜般斩落马下,几无一合之敌,乌丸人的冲击之势立时受挫。
转瞬之间,几名汉将有如锋锐的矛尖,领着属下汉军骑兵完成了对敌军阵形的凿穿,分波披浪般冲散了乌丸人原本便呈现凌乱之象的反扑势头。
汉军骑兵仍在源源不断的顺着山边小道杀至,乌丸人终于乱了,被汉军以优势兵力逐步分割、围剿,再也无力挽回颓势。
“厉害!”呼厨泉和於夫罗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五百乌丸骑兵,短短几下交锋便已全面溃败,即使换成是精锐的匈奴骑兵也绝计无法做到,这支兵马真是汉军吗?
“立即命令前面的兄弟助战,全力堵截乌丸败兵!”於夫罗立即做出了最为正确的决定:“这支兵马若是汉军,或可成为我们的最强助力!”
近两百名乌丸骑兵千辛万苦的逃出了汉军的包围圈,正欲沿着山边小道疯狂逃窜,突闻前方一声号角,至少两千匈奴骑兵从山后涌出,将去路堵得水泄不通。
乌丸人绝望的跳下马来,垂头丧气的弃去了手中兵器,再打下去已经不是展现武勇,而是愚蠢的送死行为。
紧追而至的汉军们尚未弄清突然杀出的“友军”身份,立即谨慎的远远摆开了阵势,匈奴人也不敢贸然上前接受乌丸人的投降,唯恐引起汉军的误会。一时之间,双方遥遥相对,各有所忌。只有双方之间的乌丸人面对前狼后虎,心中惶然,却是连动也不敢动上一下。
呼厨泉和於夫罗并肩出阵,呼厨泉扬声道:“匈奴呼厨泉,闻大汉天军征战至此,特此相助!不知对面是哪一位将军的兵马?”
汉军之中,一员汉将纵马出阵,大喝道:“来者莫非便是南匈奴羌渠单于之子呼厨泉?我家将军有请!”
呼厨泉一怔,扭头向於夫罗望来,却见於夫罗微微一笑,大呼道:“匈奴於夫罗、呼厨泉!共同请见汉军主将!”
呼厨泉一惊,正要阻止,却见那汉将眼睛一亮道:“原来两位匈奴王子俱在……末将代表我家将军,恭迎两位王子!”
“兄长你疯了?怎可自露身份!”呼厨泉无可奈何的跳下马来,低声道:“若是汉军怀有敌意,你我岂不要被他们一网打尽!”
“汉人有句名言,叫做言不信者,行不果!还有一句话叫做巧诈不如拙诚!”於夫罗平静道:“你我兄弟已经山穷水尽。诚信,是我们如今唯一可以自恃的资本……否则,凭什么请汉人帮助我们复仇?”
“你说的对!”呼厨泉颓然道:“若是再被别人当成是欺诈无信之人,我们可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走!”两人一起信步而去,来到那汉将马前,同施一礼道:“烦请将军引路!”
那汉将见二人汉语流畅,一派谦和,也不由一怔。他亦跳下马来,微笑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他们没有打出旗号,也不是寻常汉军装束!”随着那汉将领着二人一路向汉军深处行去,兄弟二人渐感惊讶,两人再次交换一个眼神,同时在心中浮出一个想法:难道这支兵马真的不是汉军?
“将军!这两位匈奴王子已经请到!”那汉将终于在一辆四轮战车前停下脚步,向一个盘膝高踞于车顶的背影躬身道:“末将还要向将军请示,那些乌丸俘虏如何处理?是否仍按老规矩行事?”
“老规矩?”於夫罗、呼厨泉听出了那汉将语中的森森杀意,不由心中一寒,看来这支兵马已经先后剿灭了不少乌丸人,而且均是斩草除根。
“做人要厚道!”那个背影沉声道:“不是我们亲手拿住的俘虏,便不由我们处置!”
那背影转过身来,现出一张年轻得令人吃惊的英俊面庞,轻笑道:“否则,岂非是对我们的匈奴客人不敬?”
“是的!将军!”那汉将毫不犹豫道:“末将立即便去前军,命他们将乌丸俘虏交由匈奴一方全权处理!”
於夫罗、呼厨泉既惊异于那将军的年轻,又同时生出感激之心,一起行礼道:“栾提於夫罗、栾提呼厨泉,见过将军,感谢将军大度!”
“两位王子客气了!”那年轻将军点了点头,轻轻一纵跳下了车来,微笑道:“本将正在远观前方态势,并非有意居高临下,请两位谅解!”
於夫罗见那将军虽然年纪轻轻,却是身手矫健异常,举手投足之间更透出一股长期养成的上位者风范,越发不敢小视,恭恭敬敬道:“不敢请教将军尊讳!”
“恕本将失礼,在向二位王子自表身份之前,可否冒昧一问?”那年轻将军淡淡道:“二位为何要义助我军?”
“此为份内之事,谁不知道我匈奴一向亲汉……”呼厨泉张口便抢着答道,却被於夫罗摆手制止了。
“舍弟少不更事,请将军莫怪!”於夫罗迎着那将军清澈的眼神,坦然道:“自父亲为奸人所害,我们兄弟已然失势,正欲向大汉求取救兵……不敢说什么欲取先予,但是表明与大汉同仇敌忾的立场,却是我们必须首先做到的!”
“於夫罗王子……果然不凡!”那年轻将军的双目亮了起来:“只是你这份坦诚,便配为我南鹰的盟友!”
“南鹰?将军竟然便是鹰扬中郎将?”两位王子同时脱口大叫。
“怎么不相信吗?”南鹰耸耸肩:“我南鹰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相信没有人会冒充吧?”
於夫罗、呼厨泉面面相觑,半晌於夫罗才尴尬道:“本人尚要请求将军原谅,因为之前本人评论河北几位大汉名将时,还曾对将军的行事方式有过非议!”
“是说本将刚愎自用、狂妄自大吧?”南鹰洒然一笑:“本将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至于世人如何评说,则是笑骂由他!”
“今日虽是初见将军,却真正是教本人领略了闻名不如见面这句话了!”於夫罗衷心道:“至于一些小人的飞短流长,将军确是无须挂怀!”
“一直听说将军对于异族人氏抱有敌意!”呼厨泉也有些赧然道:“却是在下等人偏听偏信了!”
“说本将对异族人氏抱有敌意?”南鹰一怔,不由笑出来声来:“这种谣言本将可不能接受!二位王子可知,适才引路的那员汉将便是广汉羌的少族长姜奂?”
“就连本将属下的众多将士!”他伸手一指面前的汉军兵马,自豪道:“也有很多便是板盾蛮人和羌人战士,他们都是与本将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无论是哪一个民族,都有值得结交的朋友和令人切齿的敌人!”南鹰冷笑道:“不分种族,只论敌我!若说本将对于乌丸人的残酷手段,也无非是因为他们种下了动辄屠杀我大汉无辜百姓的恶因!汉人中的奸邪小人,难道本将杀得还少了?”
於夫罗呆了半晌,才叹息道:“今日始知,将军真乃是真性真情之人!”
“寒暄已过,不妨说说正题!”南鹰单刀直入道:“本将由衷信任二位王子对于大汉的友谊,更是深为理解你们替父报仇、重返家园的迫切心情!但是本将只能向你们表示歉意,因为如今的大汉河北,根本无力发兵相助!”
他瞧着二人惊愕失望的眼神,继续道:“张举张纯的叛军已经牵制了卢将军的主力,更有乌丸四万大军陈兵前线,况且,还有屠各人和白波军正在寇掠并州……二位王子能够明白本将的苦衷吗?”
“屠各人?”呼厨泉眼中闪过刻骨铭心的恨意:“若是将军不弃,我们倒是很愿意先助将军扫平这群狼子野心的贱种!”
於夫罗吐出了一口气,沉声道:“将军,我们兄弟当然理解您的难处。然而,方才本人已经说过,欲取先予!”
他伸出手掌:“我们相信将军是一个重情守诺之人!若是将军也信得过我们,不妨一起携同作战!这样,或许你我双方都可以满载而归!”
“和聪明人交流,确是省心省力!”南鹰叹息道:“本将也就开门见山!目下,我军正打算一举攻破上谷乌丸部的大营,正缺少一支骑兵相助!”
他也伸出手掌:“本将可以在此承诺,若是二位王子助本将平定乌丸之乱,不仅本将会全力襄助二位王子,还会去亲求卢将军助你们一臂之力!”
“将军少待!”呼厨泉有些犹豫道:“不算张举张纯的兵力,乌丸人至少也有四万之众,而我军只有七千……不知将军带来多少兵马?”
“只有两千三百!”南鹰若无其事道:“还有几百名娘子军!”
“什么?”於夫罗吓得差点缩回手来:“将军,本人也不虚情假意,你我合军不过万人,如何能够拼得过数万敌军?”
他咬了咬牙,道出了真话:“我军仅有七千,且已经将要断粮,士气十分低落!如果首战便要面对一场损失惨重的恶战……只怕不待收复失地之时,我军便已自行瓦解了!”
“王子真是痛快!”南鹰反而欣然竖起大指:“请王子放心,我南鹰生平有一项长处,便是从不会让真正的朋友失望!”
“只要贵军全力配合,本将可以在此担保!”他拍了拍胸膛:“贵军不仅不会日益削弱,反而会越发强大!”
“将军的意思是?”二位王子相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贵军的粮草,由我军保障!”南鹰的句话已经令二位王子喜动颜色:“第二,所有战事中的乌丸战俘,都交由贵军处置。相信只要几场胜仗打下来,贵军便会实力暴涨吧?当然,若是汉人俘虏,便要交给我军!”
“将军此话当真?”於夫罗狂喜道:“所有乌丸战俘,都交给我们编伍?”
草原上的种族之战,原本便是你死我活的兼并之战,彼此之间大量使用战俘补充军力,根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如果能够收编几千战力不弱于匈奴战士的骑兵俘虏,怎能不令於夫罗怦然心动?
“当然!”南鹰再次将手向前一递:“王子可以去打听一下,即使是本将的敌人,又焉能找出一件本将背信弃义之事?”
“本人自然相信将军!”於夫罗毫不犹豫的一把握住南鹰之手,大笑道:“现在,就让我们和将军一起商议一下,如何攻下上谷乌丸部的大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