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蔽地的烟尘之中,一支庞大的军队有如滚滚长河,顺着平坦大道上急速开来。
无数奔腾如龙的骏马上,密集如林的骑兵汇集成铁色的海洋,任地面如何崎岖颠簸,黑色的甲衣依然有节奏的抖动着,凛厉的目光从不曾片刻斜视……无数金属轻轻撞击之声夹杂在怒涛般的蹄声中,有如雨落狂潮,又如雷动烈风,令整支军队散发出冲坚毁锐、无坚不摧的可怕气势。
骑兵之后,辘辘车轮声中,数百架黑色的战车连绵而来,异常巨大的车体和转动如飞的四轮,还有战车上一位位目光犀利、扬鞭如飞的驭手,无不显出这支车队并非寻常的辎重车队,而是一支同样拥有着恐怖战力的作战部队。
再后方,更加浓重的尘土渐渐散开,上百名手持长杆的骑兵驱动着数千匹无人战马现出身形,他们口中呼喝连天,手中长杆左右翻飞,不断将一匹匹试图脱离大队的战马赶回阵中。纵然身为自幼精习牧马之术的羌人好汉,面对着多达五千匹的无主战骑,仍然将他们忙得不亦乐乎。
一名驰在大军最前列的黑甲年轻将军蓦然勒马,雄壮的战马嘶吼着人立而起,与主人侧身拧腰的潇洒动作共同展现出完美的人马如一造型。
那黑甲将军锐利的目光落在前方道旁那块熟悉的路牌之上,喜悦的光辉浮现面庞,他一甩背后披风,向着身边勒马肃立的传令兵打出行云流水的手语。
令旗翻飞之中,一连串的旗语令身后的大军渐渐缓下了狂风骤雨的行进之势,随着闷雷般的马蹄之声渐至微不可闻,那黑甲将军猛然间振臂大呼:“兄弟们,我们已经进入渤海境内……回家了!”
“回家!回家!”战士们挥动着手中兵器,一起发出由衷的欢呼。经历了数月的征战杀伐,他们终于再次重新踏上这片属于自己的土地。守卫家国、驱除胡虏的无尽热血仍然在胸中翻涌,同生共死、同袍同衣的兄弟战友依然与己携行,而前方,便是朝思夜想的家园,这才是真正属于一个战士的荣耀。
天上盘旋的雄鹰也发出阵阵清越的鹰唳,仿佛是共享着这份震憾人心的壮怀激烈。
“将军,不知为何……”李进缓缓策马行至那黑甲将军身侧,感慨道:“此次出征,末将竟有恍若隔世的漫长感觉!”
“并不奇怪!”南鹰望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宽阔天地,感触良多道:“虽然不过区区两月有余,然而我们所遭遇的种种艰难险阻,经历的处处峰回路转,又岂是常人能够想象?”
“所幸,一切均是有惊无险,甚至称得上仰取俯拾,收获颇丰!”南鹰哈哈一笑:“你瞧那白绕,不仅毫发不损,还将获得大量战马、器械和粮草,称雄太行山也不过是指日可待!”
那日马云萝昙花一现后,南鹰指挥全军将士花费了一日时间,将数万昏睡中敌军剥得干干净净,除了依约留下五千战马和足够的粮草外,连一根箭矢也没有留下。堆积如山的各类物资险些将车轮都压垮了,所幸不仅缴获了近千辆寻常大车,还有大批战马驮负装备,总算是如愿以偿的满载而归。
大军行出云雾山一日后,觅地隐藏了大批兵器、粮草,以供白绕寻机收取。同时,南鹰还将通过孙宾硕,秘密输送两千匹战马送至太行山。白绕此次因祸得福,用不了多久便将一跃成为太行山附近最大的势力。
“一旦掌控了太行山,白绕这小子还不得尽心尽力的帮着本将去搜集那些火山灰?”他得意道:“待得渤海全境四通八达之时,便是我们蚕食周边的时机……想想吧!一条条有如蛛网般的宽道,能够将我们的战士和后勤迅速运送到任何一处突破点,未来的战事,将是一场远交近攻的闪击战!”
“末将惭愧!”李进有些汗颜道:“这搜集火山灰的差事,原本是着落在末将身上的……”
“你有更重要的职责!”南鹰摇头道:“此次出战乌丸铁骑,本将意识到一个问题……在特定之时,一支精锐的弓兵完全可以改变一场力量悬殊的战争。而你的任务便是,训练出这么一支部队!”
“是!末将自当竭尽全力!”李进微笑道:“不过,尚要请将军委派曹性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没有问题!”南鹰心中一动,蓦的想起一个人来,脱口道:“或许,不久的将来,还有一位神箭手会加入我们!”
“啊!”李进亦是猛省道:“将军说的那人,便是……”
身后马蹄声疾,两人一起止住话头,回身瞧去。
“神使……”来者正是守护者首领管平,他见南鹰微微皱眉,立即苦笑着改口:“将军,属下有话想说!”
“将军,末将还要布署扎营事宜,且先告退!”李进知情识趣的向着管平打了个招呼,策马而去。
“有话只管说!”南鹰向着管平点了点头:“这一路上,你们不仅要保护梦依小姐,还要协助大军防御警戒,就连本将也没有机会与你们多多畅谈!”
“蒙将军厚德,令我们兄弟得脱牢笼,所有兄弟均对将军感恩戴德!只是……”管平有些难以启齿道:“将军也知,南华仙人曾经严谕我等,不得过多介入凡尘纷争,我们……”
“你的苦衷本将理解,本将不须你们上阵杀敌,只要担任临时的守护之职便可!”南鹰微笑道:“渤海,不过是你们的暂居之地。待本将安定此地,便会送你们前去汉中,那里才是我们经营多年的大本营。相信凭着鹰巢的山清水秀,必不致令你们的生活枯燥乏味!”
“何况!本将还要为你们成家生子,尽情享受人生!”他眨了眨眼:“这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多谢将军!”管平先是喜形于色,随即有些惘然道:“成家生子?我几乎已经忘了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怎么?你说忘了?”南鹰微愕道:“这岂非证明你曾经成家生子吗?”
“当然!”管平苦笑着,脸上流露了一丝淡淡的忧愁,仿佛是在解开尘封的往事:“可惜,我离乡近二十年,单是在云雾山便已经渡过了十五年的漫长生涯,也不知家中的孤儿寡母究竟如何……”
“将军!”一名军官突然指着天空大叫起来。天空中,正在盘旋飞舞的天眼突然振翼向着东南方而去,一个小小的黑点也从东南方向直飞过来。
“是另一只天眼!”南鹰喜形于色道:“没有想到刚踏入渤海地界,便有我军人马前来会合!”
他猛一夹马腹,骏马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箭一般的直驰出去,身后的将领、亲卫们慌忙纵马追去。
“管亥!”南鹰勒住缰绳,望着对面疾驰而来的百余名骑兵欣然大叫。那为首的年轻将领浓眉大眼、气宇轩昂,正是驻守渤海的悍将管亥。
“将军……”管亥跳下马来,迎着南鹰飞步而来,他面上似乎并无久别重逢的喜悦,反倒有一丝阴霾。
“好小子,数月不见了!为何看到本将不仅不高兴,反倒象是谁人欠了你的钱?”南鹰亦是跳下马,一拳擂在管亥肩上:“难道是在责怪本将不曾带你同行?”
“将军恕罪!”管亥突然单膝跪地,垂首道:“末将一是前来迎候将军,二来,是专程向将军请罪的!”
“请罪?怎么回事?”南鹰心中倏的一惊,生出屋后起火的不妙之感,难道侥幸打垮了数万围追堵截的敌军,他们竟高明至仍然派出另一支兵马趁隙突袭了渤海?
“是不是那些乌丸……”他脱口叫道,却见管亥愕然抬头,眼中闪过茫然之色,心中立时一松,看来并非是自己想象的那般。
“将军!末将无能,有亏职守!”管亥低声道:“数日前轮到末将值守船台防务时,却被一伙宵小所趁,将新近完工的两艘楼船劫夺而去!”
“你说什么?两艘楼船!”南鹰刚刚有所放松的心中立时陷于狂怒,他厉声道:“知否是什么人做的?”
楼船是这时代最大的水战船只,汉武帝当年远征南越,建造的大型楼船层高四重,高达十丈,可载一千将士。墨让督造的楼船虽是应付天子的皇命,却也有三层之高,可容战士五百,其船体之大只可以“庞然大物”形容。根据墨让事先预估,三百匠人统领两千民工全力开工,至少也要一个月方能建成一艘。如此费时耗力的巨舰,竟然一下子被劫去两艘,南鹰如何不怒发如狂?
“应是当日那股袭击渤海坞壁的海贼,据我们掌握的情报,那首领名叫李少杰!”管亥有些不敢正视南鹰的低下头来。
“原来是他们!”南鹰怒极反笑:“这么说本将当日一时心慈手软,反倒是养虎为患了!”
“李少杰?”他突然一顿,森然道:“是否与渤海四大家族中的李姓有关?”
“这个,末将实是不知!”管亥惶然摇头。
“好了,既然他们是蓄意报复,非你之过!”南鹰勉强压下了心头怒火,沉声道:“那么,我方伤亡如何?”
“伤亡?”管亥愕然道:“启禀将军,对方采取调虎离山之计,将驻防军队全部引开,然后捆绑了所有工匠后,驾船扬长而去……是以,我方并无一人伤亡!”
“算这小王八蛋聪明!”南鹰亦是一怔,骂骂咧咧道:“若是他敢伤了那些工匠一根头发,本将绝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哼,本将此次回师,携有数千战马!”他自语道:“如今的渤海实力空前强大,岂是一群小小海贼能够觊觎窥测?纵然不将他们斩草除根,也必定要消除隐患!”
“管亥,立即传我将令,所有精锐部队在南皮城外集结待命,派出斥侯携天眼赴沿海各地,搜索海贼行踪……”南鹰话未说完,却见管亥面露难色的欲言又止,不由皱眉道:“又怎么了?对本将的部署有什么不满吗?”
“末将现在是戴罪立功,怎敢触犯将军?”管亥苦笑道:“这股海贼不知从何处寻得了一头白色大鹰,专门攻击我军天眼,已有两只天眼为其所伤,所以末将建议……”
“来者不善啊!”南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沉吟道:“也罢,全军先于南皮城外整备,军议之后再作区处!”
“将军!虽然这股海贼不容小觑,但集全军之力围剿,是否有些小题大作了?”管亥忍不住接道:“毕竟以万余军力对付区区千余海贼,实是劳师动众,末将担心会误了我渤海的发展大计!”
“你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南鹰郑重道:“一股小小海贼,竟能于暴起发难之间劫去我方两艘楼船……并非我方无法承受这样的损失,而是事关我军气势。若我军不能以雷霆万钧之势解决此事,所有对于我方心怀不轨的势力都将蠢蠢欲动,一旦有机会,他们就会不顾一切的猛扑上来,吞噬我们的血肉!”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面上尽是凝重之色:“若我们渤海是一道正在堆彻的雄伟长堤,那么这股海贼便是深藏于堤内的蚁穴,若不能及时根除,假以时日必会动摇全局!”
“是!将军!”管亥应了一声,突闻蹄声阵阵,不由抬头向南鹰身后望去。
却是管平领着几名守护者缓缓跟了上来,南鹰见管亥目露迷惑之色,不由微微一笑,暂时将眼前的麻烦抛置脑后,欣然道:“来得正好!这位却是你们管家的同宗,今后更是共同进退的兄弟战友,来来来,待本将为你们引见……”
管亥的目光落在管平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庞上,猛然间神色剧变,难以置信的颤声道:“父亲?”
“你说什么?”南鹰浑身一震,失声道:“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