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高考着想,学校里对这方面的事管得特别严,师生们包括家长在内都十分敏感,宁可成绩不佳,也不愿被扣上早恋的帽子,那些一双一对的小情侣们至多不过是在四处无人时牵牵小手。程铮这几嗓子喊下来,无异于炸开了马蜂窝,好几间宿舍门前都有人探出了头,那些往返经过的行人也纷纷驻足。
这时候苏韵锦必须承认论胆子她不如程铮,他什么都不怕,但她怕。再让他这么喊下去估计要坏事,她又羞又急地朝他走去,经过他身边也没停下来。程铮在看到她去而复返之后就果断闭嘴了,很配合地跟在她后面走了一小段,最后停在一个相对而言没那么引人注意的地方,虽然苏韵锦很怀疑所谓的避人耳目只是自己掩耳盗铃的想法,横竖都是公共场合,青天白日,能避到哪去。
“你喊什么?”她胡乱将额前的碎头发往耳后一撩,咬牙切齿地问。
程铮这时倒显得十分安静,甚至是……安分。那样的好皮相,那般无辜,仿佛天底下的好送呈到他面前都不为过分,让人不忍心苛责。可苏韵锦根本不想看他,这都是假象。
“你为什么躲着我?”他不等她回答,又迫不及待地问了另一句,“那天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其实这是同一个问题。苏韵锦在那个晚上也傻了眼,逃的时候惊慌失措,她多希望自己当时能将一切摒弃于脑后,可事实上,程铮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十分真切。更令人惊讶的是,她并没有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而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偏偏是她?
“我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遍,虽然说这话时他脸上也隐约透出可疑的绯红,但依旧说得斩钉截铁。这是程铮一贯的作风,她不回答也可以,他心中自有答案,那天没听见也没关系,大不了再说一次,直到她听见为止。坦荡荡,赤裸裸,那副心思劈头盖脸涌来,让你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这是你的事。”她双手紧紧抓着热水瓶那白色铁皮的提手。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躲着我?生我的气了?”
“没有。”苏韵锦否认。
程铮的怀疑中含着惊喜:“你不生气?”
苏韵锦百口莫辩,好像被绕进了一个死胡同。她要是承认生气,仿佛是自己和他闹别扭,可要是不生气,岂不是等于默许他那天无耻的行径?
再说下去只怕越来越扯不清,苏韵锦又伸手去撩耳后的发丝,其实这一次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她感觉得到自己的慌张和不自在。程铮说话间好似不经意地上前了一步,苏韵锦心虚地回头,舍管阿姨仍面朝他们所在的位置虎视眈眈地张望,她不禁用了央求的语调:“程铮,别闹了行吗,我现在真的没心情想这些。”
程铮定定地看了看她纽扣上没有去掉的黑色丝线,这一次终于不再那么咄咄逼人:“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苏韵锦怕他再胡闹,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含糊道:“以后再说吧。”
“‘以后’到底是哪一天?”
“高考以后。”苏韵锦被他逼得无计可施,别人都在看着,她只求速速将他打发走。
“真的?”
“真的。但是在那之前,你别闹了好不好?”
或许是她难得的温言软语起了作用,程铮看上去相当满意。“你说的,一言为定。”
程铮还算是言而有信,从那天起,他再没有刻意去找过苏韵锦,当然,偶尔在楼梯间遇见时趁四下无人扯扯她的头发,或者远远地朝她扔个粉笔头这样的小事在他看来不算违背约定。他本来就不是个散漫的人,对自己也一向要求甚高,比起之前心悬在半空中,现在反而能全部心思都扑在复习上。苏韵锦也松了口气,考出个好成绩,让天上的爸爸得到一丝安慰已经成了她最大的寄托。
但流言并没有随着他们暂时的偃旗息鼓而消停。原本他俩的关系在班上人看来就有点怪异,因为差距太大,起初同学们都没敢往那方面想,还以为这都是两人特别不对盘的缘故。可那天程铮在宿舍门口喊了那几嗓子,听到的人不在少数,渐渐也传到熟人的耳朵里。“目击者”言之凿凿,大家回想之前种种细节,答案自然昭然若揭,当下都觉得他俩暗地里肯定早有一腿,那些小过节原来不过是恋人之间的别扭。
于是,高三理(四)班程铮和苏韵锦之间的情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之中蔓延,这成了高考前他们这一届最后一个轰动的桃色话题。这个话题的男主角知名度远高于女方,更多的人好奇的是苏韵锦到底是何许人也。然而不管暗地里的传言多么来势汹汹,两个当事人却都是无动于衷的样子,连辩解都没有。程铮自然是每天该干吗就干吗,谁若提起,他就摆出一副干卿底事的表情。向来低调沉默的苏韵锦依旧悄然来去,对教室里、走廊外那些指指点点和身后的窃语置若罔闻。
沉不住气的人倒是老孙。他大概是也听到了那些议论,虽然他年纪轻,教学方式一向开明,喜欢和学生打成一片,但只要是老师,尤其是班主任,没有不对班上学生早恋表示忌讳的,何况是在这种高考前的关键时刻。
一天晚自习,程铮看见苏韵锦被老孙单独叫出教室去谈话,心里不由得一沉。周子翼还在火上浇油,小声说:“你们惨了,肯定是因为那事!”程铮一阵不自在,他并不怕老孙找他麻烦,只是苏韵锦一向面皮极薄,为这种事被老师找去,可想而知会难堪成什么样子。果然,十来分钟后,苏韵锦面色惨淡地走回教室,程铮明白这都是被自己之前太过明目张胆的举动所连累,不由得有些懊悔,唯恐她因此又讨厌了他。
“等着吧,快轮到你了。”周子翼的乌鸦嘴就没有停过。
果然,苏韵锦回到座位不到一分钟,程铮也被老孙点名叫了出去。老孙领着他走到过道的尽头,一站定,程铮双手就插进了校服裤袋里,作好了被批斗的心理准备,静静等待老孙的开场白。
老孙看他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他之前是程铮的任课老师,后来成了班主任,高中三年看着程铮走过来。明明是个好苗子,人聪明,又肯用功,成绩稳定,自我约束能力也不错,完全是个不用操心的尖子生,各方面都挺给他长脸的,怎么偏偏在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晚节不保”了呢?
老孙清了清嗓子,找到了他的开场白:“你自己说,最近关于你和班上女同学苏韵锦早恋的传言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的话……”
“是真的。”程铮打断他,眼神坦然。
“你……”老孙气结,颤着一根手指指向面前这个高过自己半个头的学生,“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他。如果你是问我为什么喜欢她,那我不知道。老师你知不知道?”老孙强迫自己深呼吸:“你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是,我一直认为这个问题很严重!”程铮正色道。
“你还好意思说,学校是禁止中学生恋爱的,早恋会影响你的成绩和前途你懂不懂?”“我的成绩和前途和这件事没关系。我名次下降了?没有吧,苏韵锦也没有。”
这个倒是事实,最近几次模拟考,苏韵锦成绩明显有了进步,最好的时候可以进入二十名左右,但这都不是早恋的借口。老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怎么说你们这样做都是不对的。”
程铮低头想了想:“孙老师,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就算不对,也都怪我,跟她没关系。”
“程铮啊程铮,以你的条件,上了大学后要什么样的没有,何苦急于一时?”老孙恨其不争。
程铮沉默,老孙继续说道:“我也是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小孩子,一时冲动迷惑是很正常的……”
“可是我迷惑了,她一直是清醒的,这正不正常?”
“你是说,苏韵锦对你没那个意思?”老孙一愣,玩儿味地摸着自己的下巴,按道理说这不会吧。
“老师,你刚才和她谈过了,她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
“连否认都没有?”程铮眼睛一亮。
“否认……”老孙想了想,“这倒没有……”
“真的?”
老孙这下反应过来了,没好气道:“真你个头,搞什么!我是来和你讲早恋的危害性的,不是莋爱情顾问!”
“说真的,孙老师,你也是过来人了,你觉得她怎么样。”程铮不知死活地问。
“谁?苏韵锦呀,乍一看不怎么起眼,仔细看还是挺清秀的……程铮,够了啊,你现在马上给我回教室!”
他果然快被这两个人搞疯了。按说老孙执教的时间虽然不算很长,但早恋的例子见过不少,被老师找出来谈话,有矢口否认的,有不打自招的,今晚这两个这样的却从来没有见过。
刚才苏韵锦被叫出来时,开始一切正常,老孙还没开口她就赤红着脸紧抿着嘴,完全一副愧对老师的模样,但是渐渐的他就觉出不对了,不管他怎样滔滔不绝、义正词严地对她摆事实、讲后果,她抿着的嘴没有松动过,从头到尾一字不吐,连表情都没有变,不承认也不否认,当然也没表示悔改。到最后老孙自己都觉得这台独角戏没法唱下去,再继续自说自话有些不正常,只得将她放回教室。换做眼前这个就更好了,有问有答的,可他已经彻底丧失了训话的热切。
程铮笑了笑,听话地往教室走,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对一脸挫败的老孙说道:“老师,你就放心吧,高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流言这东西有时就是这样,你越想撇清,必定越描越黑;相反,若肯横下心去,说一声:“是真的又怎么样?”流言反倒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程铮和苏韵锦的事也是同解。好一阵沸沸扬扬过后,老师也出面了,但这两个人就是铁了心拒绝作出任何回应,似乎也断了接触,渐渐地,这件事也就不再被那么多人津津乐道地提起了。
考试结束的当天晚上,大多数高三毕业班都自发组织了狂欢活动。程铮他们班在学校附近的一个ktv包了间大包厢。原本设计容纳三十人的包厢里一下挤进了五十多人,场面蔚为壮观。大考过后骤然的放松和失落感,让这些长久以来绷紧了一根弦的高三学子们急于寻找一个感情宣泄的出口,气氛一度狂热到极点,成扎的啤酒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就连老孙都在沙发上被灌得东倒西歪。
几个男生抓着麦克风嘶吼完一首《真心英雄》后,《滚滚红尘》哀婉的前奏声响起。一个男生举着麦克风喊道:“谁点的歌?谁点的呀?”起初无人应答,有人便迫不及待地催着,“没人唱就赶紧切掉,换下一首。”
“谁说没人,把麦给我。”程铮忽然站了起来,伸手接过麦克风。
“你点的呀?”周子翼捏着半听啤酒坐到他身边,“哥们儿我都没听过你唱歌。”
“怎么,你有意见?”
“那倒没有,不过,这可是情歌对唱哦……”周子翼故作娇羞地把头靠在程铮肩膀,
“要不我陪你唱?”
“有多远滚多远。”程铮晃开他,周子翼笑嘻嘻地怪叫几声,“女主角呢,兄弟姐妹们,大家都是识趣的,快快有请女主角……”
坐在角落一隅的苏韵锦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无数双手从暗处推搡着挤了出来,最后不知哪个促狭鬼更是在她背后使劲推了一把,她顿时失去重心,昏天暗地地撞到某个标的物身上,那人眼明手快地一把捞住她,晃了晃才稳住身子,然后铺天盖地的口哨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好在昏暗的灯光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窘迫,苏韵锦顾不得手臂被撞得生疼,手忙脚乱地想从那个人身上挣脱出来,拉拉扯扯间两人都跌坐在沙发上,有人痛叫一声滚到一边,听声音竟像是周子翼。
她再迟钝也猜到身边的人是谁,那沙发太过宽大绵软,她陷进去,必须双手支撑着方能挣扎坐起,她动了动,向后的右手忽然被人趁乱抓住,紧紧压在身后坐垫上。即使在刹那间,苏韵锦也能感觉得到那双手带着紧张的汗湿,微微抖着,像要用尽所有力气抓紧她,调整了几个姿势牢牢固定。她侧过脸,看到程铮仿佛若无其事的脸。
他一言不发地用另一只手将麦克风递到苏韵锦的面前。
苏韵锦左手动了动,紧握成拳置于腿侧,随后,她避开了程铮的目光,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这首歌我不会唱。”说着她再一次试图站起来,身后那双手却抓得更紧。
此时一首歌已经将行过半,周子翼嚷嚷道:“那谁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