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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儿,言儿……”
很久后他走了出去,腰腹间鼓鼓的,那盘金丝芙蓉冠已然不见踪影。
第十九章 迷离
迷迷糊糊,摇摇晃晃,震得我全身疼痛,把我从迷糊中弄醒了。
“醒了?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低沉的男人的声音萦绕耳边,一缕阳光从掀开的帘缝间透进,将背着光的人镀了一层金,我眯上眼,怎么也看不清他的容貌。
我慢慢坐了起来,甩甩还有些晕眩的头,发现自己似乎躺在一辆马车上,马车轱辘辘,正不知奔向何方。
之前发生的事慢慢地涌回我的脑海中,一瞬间,我身形一动,但紧接着,一柄利剑便横在我的脖颈中,把已到车门口的我给回马车中,同时我也看清了。
这人是纳可烈。
“我以为我们至少还算朋友。”我咬牙道。
三天,可见他们给我下了多大的药量!
纳可烈的身影闪了进来,与我并排坐下,手中的剑依然没有离开我的脖子。
听到我说的话,他冷肃的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个人的情感,永远敌不过国家的利益,我也没办法,希望你谅解!”
“哼,国家的利益?你们不是准备刺杀九天或者清歌吗?帮我干什么?我可不能带给你们任何好处。”
“是吗?”纳可烈眼底翻涌着嘲弄的光芒,“云小姐把纳可烈当傻瓜吗?我有一双眼睛,我更知道怎么判断,天日睿王对小姐的心意,甚至还有那九天太子看你的眼神,我不相信云小姐不知道你之于他们的意义。”
“所以,你中途改变主意,决定绑架了我,打算借我要挟他们两兄弟?”
“谁都看得出来,得到一个你,比刺杀一个王子来的有价值多了!”纳可烈轻轻道。
“是吗?但愿你不要后悔!”
我冷冰冰地道,闭上眼睛不愿意搭理他了。
绑架我,这个主意真是有够冒险的,姑且不说我在天日皇室里的特殊身份,也不说我身为丞相家女儿的背景,单是我手中的财势就足够让他们心中掂量掂量了,可是,同样的,这些让他们忌讳的地方,恰恰又是我在他们眼中极具价值的地方。
矛盾,估计是他们此刻心中最大的感觉。
“再过不久,我们就到锡勒国了。”
虽然我不打算开口,但纳可烈也不打算停口。
“等到了锡勒国边境,我自然会给你解药。”
我也觉察出来了,我体内的药根本就没有解,乍一动似乎没什么,但仔细一用力就会发现我根本使不上劲,这些狡猾的家伙!
有很多问题梗在我的心头,他们是怎么离开京城的?他们怎么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带着我?他们的同伙是谁?
疑点一个个冒出,可我下定决心不去问身边的人。
“你用不着一脸冰霜戒备,像看仇人一样看我,我不会伤害你。我记得你带商队去草原做生意的时候,一脸灿烂夺目的笑容,行事是那么潇洒豪爽,我也记得你一身女装站在睿王面前时,巧笑嫣然,容光绝丽,这些笑容都很适合你,为什么不多笑笑?”
身边的纳可烈似乎打定主意要逗我开口,不停地说着话,他不会以为,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跟他相谈甚欢吧?
还是,他的话里,有一丝让我不愿意深思的……
“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良久,我终于问出口。
“很简单,我亲自向天日的皇帝告辞,他给了我一支大内侍卫,特地将我们护送出京师城门,我们毫不费劲就将你带出来了。”
纳可烈看着我,脸上有一抹笑意,仿佛是在嘲笑皇上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可算无能,我深深叹息,却知道——
“你这下是帮了皇上的忙了,他可巴不得我出事!”
纳可烈惊讶地看着我,根本不相信我的话,说实话,我自己都不太信,可是,那是我回京师以来和我斗法了无数遍的老狐狸,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下车吃点东西吧。”
没等我开口,纳可烈伸指一点,点住了我的哑x,我说不出话来,对他怒目而视。
马车驶进一个小镇停了下来。
纳可烈看似扶住了我,实则是防止我逃跑,我暗暗咬牙,也罢,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去锡勒的路还那么长,我有得是机会离开。
“不要拉拉扯扯,我不喜欢。”我冷冷地,以冰剑般的眼神和排斥的动作警告他。
他看了我一眼,严肃的眸竟然闪过一抹温柔,温柔?我看错了吧?
对,是我看错了!
走进一家小店,纳可烈叫了几样简单、但在这里已经称得上精致了的小菜。
“路还长着呢,我给你准备了干粮,但是米饭还是要吃的。”纳可烈看我一动不动,劝我道。
其实,我不是在跟我肚子撒气,也不是跟他撒气,而是我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一个意外的熟人——玉冰心!
一身英姿飒爽的银色军装,长发高束,没有带头盔,使得一张稍显平凡的面孔英气勃勃,平添精神,她身后跟着四五名女兵,那双精明的眸子迅速扫过小店里的众人,似乎在找人似的,短暂的目光在我的脸上稍一停留,却又掉转开来。
咦,我怔住了,没道理啊!
那双眼睛看我的眼神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眼神,不是假装的,是真的看到陌生人——
我突然领悟过来,双手摸上自己的脸。
“别费劲了,我已经给你易容了,否则以你的惊世绝色,还没走出天日的京师就肯定会被别人认出来。”纳可烈好整以暇地道。
难怪,我愤愤地,他这么轻松自如。
我眼珠一转,绝对不肯束以待毙!
我突然装作发火的模样,一把掀翻饭桌,一阵叮叮当当乱响,碗盘之类纷纷摔成碎片,纳可烈离我最近,一身衣服被淋上油腻的汤汁,他对我的突然发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我猛一拂袖,大步而出,走到站在一边戒备地打量着我们的玉冰心身边时,我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接着眼光便不着痕迹地瞟向她的手腕,那里戴着一串并不特别贵重的蓝琉璃手链。
看到她满脸疑惑和谨慎的表情,我知道我起码引起她注意了。
纳可烈迅速赶了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我用力一挣,虽然还用不上什么力气,但足够让玉冰心的眉宇间打上十七八个结了。
“走吧,不要闹了。”纳可烈低声道。
我估摸了一下情势,此时发难必然不是明智之举,玉冰心手底下只有几个人,可是纳可烈却带着一帮草原上的精英,真要打起来,玉冰心她们肯定会有伤亡,而我也肯定不会逃离他们的手中。
思忖之下,我只好不甘不愿地跟纳可烈他们走,可是玉冰心却不放行了。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纳可烈慢慢地转过头,眼神犀利而迅捷地打量了一遍玉冰心,而后迅速敛神聚气,平和地道,“将军,我们是草原人,来这边是打算购买一些生活用品,只是我这弟弟却染上了怪病,所以一行人还没有买到东西,正打算带他回去医治。请将军明察!”
“是吗?可是天日的医术高多了,为什么不留他在天日医治?”玉冰心半信半疑。
“一来没有那么多钱,二来我弟弟在家里已经配好了效果非常好的药,因为担心跟这边的医术冲突,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回去医治妥当!”
汗,到这个时代后,怎么总是遇上这种看起来最不会撒谎、可偏偏他们撒谎又最老道的家伙?
飘逸脱俗的仙人清歌如此,严肃冷然的纳可烈如此,连俊脸冷心的云青都是如此,唉,真是黑白颠倒,是非模糊,教坏小孩……
尽管玉冰心依然怀疑不减,但却没有理由再拦住我们了,在纳可烈匆匆拉着我离去的一瞬间,我回过头,再次看了玉冰心一眼。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玉冰心当时的确是在找人,而且,就是在找我。如果那一瞬间我想办法留了下来,也许就不会再有往后的悲剧发生,让我终生负疚。
我更不知道,玉冰心是奉了谁的命找我的,京师,因为我的失踪,闹出了多么大的动静,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
天凤宫,皇上正在对着什么东西发呆,表情忧郁而感伤。
“轰隆——”
一声巨响,厚重名贵的大门被无名的强劲力道震裂成了残破的几块,看样子——是寿终正寝了。
皇上呆呆地看着破碎的大门,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身煞气的清歌慢慢踏了进来。
他一头狂乱的黑发,不再整齐地束起,雪袍也不再整齐地穿在身上,敞怀卷袖,仿佛随时要找人决斗一番,满身的灰尘,充满血丝的俊美眼睛,和几乎杀气腾腾的喷火眼神,再再显示了他此刻的状态——猛狮发火中,闲人勿近!
他的身后,跟着表情和皇上一模一样呆滞的九天,一身礼袍还没有换下来,透出整夜未睡的疲惫,看来他也是被刚刚那石破惊天的一掌给吓到了。
门槛外,是一群瑟瑟发抖的侍卫,被睿王显露的一手绝顶武功给惊呆了,此时此刻,离开又怕皇上怪罪,不离开又怕睿王再回扫一掌,那他们一干人可就小命休矣!
震惊中回神的皇上挥挥手,让侍卫们退下了,开玩笑,这是家务事,怎么能让外人看到?万一有什么家丑……
“皇儿,你怎么总是给朕惊喜呢?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会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武功,你这么厉害,可曾在江湖上混出什么名号?想当年,你母亲可是响当当的武林美女啊!”
皇上轻声轻气地道,似乎怕吓着了他们。
“不要跟我提母亲,你不配!”清歌猛然挥手,目光阴森薄寒。
皇上微微一震,九天吃惊地责备他,“清歌,你满嘴胡言乱语些什么?”
“告诉我,绮罗在哪里?”似乎没有听到皇上和九天的话,清歌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可是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比痛苦和凌厉。
“怎么?绮罗不见了?”皇上诧异地道。
“父皇,不知父皇有没有看见过绮罗?”九天使劲扯扯清歌,而后礼貌地道。
“还是太子有礼貌!”
“礼貌并不能当饭吃,我再问一遍,绮罗在哪里?”清歌冷漠地道。
“清歌,不要用这种口气跟父皇说话,”九天道,话中饱含着担心,“我们大家都担心,但担心不能让我们失去礼仪和理智!”
清歌冷漠的眼光转向九天,“我很后悔,为了去告诉你那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而离开绮罗的身边,让心怀叵测的人有机可乘。”
九天的心微微抽紧,“你真的这么认为?她比我重要的多?”
“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就是绮罗永远也不会选择你的原因 你就跟父皇一样,即使信誓旦旦地爱着一个人,但是只要环境变化影响到你们自身的利益,你们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背弃爱人,而选择自己,父皇如此,你也是如此,你们其实根本就不会爱别人,你们只爱自己而已!在她失去踪影的时候,你竟然还能顾及到礼仪理智,你扪心自问,你在爱她的过程中,到底还有多少不能解下的包袱?”
淡淡的回答,清歌几乎是轻蔑地看着九天,九天的脸刷地变白了。
清歌冷冷的眼光又转向皇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皇上,忘记了说“朕”,看着自己的儿子们。
“我在现场闻到了迷魂香的味道,因为药量太重,甚至等我回去时味道还是那么浓重!”清歌静静地道,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皇上,皇上模糊地叹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现场还有一股香味——凤滟香,这种香料,珍贵至极,整个皇宫中,向来只有一个人才能使用。”清歌的声音冷得几乎像是含了冰块。
九天震惊地看着皇上,痛苦的脸上带着不相信的神情,皇上沉默,右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手中的东西,九天惊呼一声,清歌也看清了皇上手中金光闪闪的——金丝芙蓉冠。
“还敢说不是你?”清歌大步走过去,九天一把拖住他。
皇上抬起头,淡淡地看着清歌和九天,“我实在看不出来,你们为什么都会喜欢那丫头?”
“那是你永远也不会懂的,也许你曾经有机会懂,但是那机会被你自己亲手生生地扼杀,所以,你可怜的一生就你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清歌冷淡的声音中透出沉沉的情绪,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也所以,皇上尽管眉一动,却没有因为他失礼莽撞的话而发怒。
“我那是不得已,你一直在怪我?”皇上低声道,语调十分模糊。
九天攥起手掌,额上的青筋爆绽,清歌冷笑,看着他们。
“当我有了绮罗后,我决定放下以前的包袱,可是,现在你又——,是你我的,我用自由换取和绮罗平安的婚事,可是,你却安排一系列的事情,让绮罗不得不出尽风头,让他们开始把目标对准绮罗,只要她出事了,我们的婚事自然就不作数,你不愧是我们的父皇,我自誉聪明,竟然就这么傻傻地跌进你的罗网中。”
“清歌,绮罗不是笨蛋,她一定能够脱险,你要相信她的能力,不要在这里失去了方寸!”终于,被清歌打了一记闷g到现在还抬不起头的九天还是端出了长兄的威严,沉声道。
“我只想再问父皇一句,纳可烈他们呢?”清歌闭上眼睛,使劲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是的,绮罗那么聪明,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
“今早,他向我辞行,我准了,派了一队人马护送他们,这时候,早已经出城了?你怎么突然想到他?”
皇上老老实实地道,已经不敢再惹这个迥异于平常的儿子,末了,不忘好奇地多问一句。
“因为我找了半晚以后才发现,如果不是你带走绮罗,那么,真正的凶手就是他们!”
清歌转身大踏步而出。身形快逾闪电,再次让人张口结舌。
殿中极度相似的两人,一时间面面相觑,都只好无语沉默起来。
绮罗,绮罗真的是被纳可烈带走的?
九天总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第二十章 去国怀乡
转头回望,天日离我越来越远,巨大的圆日慢慢沉下地平线,带走了最后一丝光明,天空,只有那满天满谷的巨型红霞在苦苦支撑出一片昏暗的光亮,遥远的风沙擦地而来,吹迷了我的眼睛,吹痛了我的心。
从来不知道,自己对天日竟有如斯的留恋,也许,我留恋的不是这个让我大展拳脚的国度,而是这个国度那么多爱我的人吧!
已经到达了天日与锡勒的边境,说是边境,其实是一座大半年都被冰雪覆盖着的小镇,只是从中间分成了两半,两边各驻扎着两国的一支小军队,一半是天日,一半是锡勒。
可是老百姓并不管自己是哪个国家的,只有当锡勒的官吏如狼似虎地收税时,那些住在南半边的百姓才无比庆幸自己属于天日,那些锡勒的官吏也曾打算s扰南边的百姓,都被天日军给了回去,而那些被横征暴敛的锡勒百姓,既凄凄惨惨地羡慕地偷窥南边的百姓,又无比嫉妒地希望南边百姓也遭到被欺负的厄运,这就是百姓们心底最自私同时也是最真实的想法。
可是这个愿望始终没有实现——天疆驻扎的是安圣的部队,安圣的严明军纪让任何一个来到这个小镇上的官吏都闻风丧胆,没人敢欺负这里的天日百姓,于是,南边百姓就在安圣巨大而强壮的翅膀的庇护下,着实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在这里,我们一行最普通的草原人民的打扮,没有引起军队的注意,这里虽然是一个小镇,却也是一个两国人可以光明正大交往的奇异地方,安圣准许他们通商,相互换取自己的生活必需品,在两国军队的监控下,每隔十天,这里便开放一次贸易市场,听说十分热闹,偶尔还会出现一两件各式的珍品,可惜我们没有赶上。
纳可烈停在这里,主要是为我购买御寒的皮袍和斗篷,越往北走,天越来越冷,天地间越来越苍茫,还没有跨过冬至的门槛,可是北国的天气已经肆掠得无比张狂,我淡薄的衣服即使里外套上十层也无法抵御那刺骨的寒风了。
我接过纳可烈递过来的一件皮袍,迅速穿上身,皮袍厚实而暖和,袍领镶嵌着一圈雪白珍贵的雪貂皮,显得名贵典雅,气派非凡,也不知道他怎么在这个看似贫瘠的小镇上淘换到这件价值不菲的皮袍的,我猜想,身为锡勒的二王子,他应该也有属于自己的暗势力吧?
穿上皮袍果然暖和了许多,我一路上惨白的脸色慢慢恢复了些暖气,因为纳可烈一直忧虑的神色间终于有了一些放松的痕迹。我没有与自已的身子过不去,这几天,我已经明显地感觉到精神不振了,我有预感我即将要生一场大病,可是现在身为俘虏的我怎么能生病呢?我没有生病的权利!
不知道京城里的局势到底怎么样了?
清歌如果发现我失踪了,他会怎么办呢?他能找到我吗?他会伤心吗?其实,打心底里,我一点也不希望他伤心担心;还有我的父亲,我的家人,云梦海和云梦池把我给弄丢了,不知道会不会挨批;一直吵着要跟我一起的云梦川,不知道会不会气急发火,这趟回来,我冷落了他很多,他黯然神伤的样子让我十分不忍心,可是,我的确太忙了……
脑海中翻滚着种种往事,甚至包括我不曾参与的云绮罗前十五年的回忆,那被无时无刻欺负着的悲惨童年,那一道一道掐伤的稚嫩躯体,那花容月貌上恐惧而懦弱的表情,还有那临死前的绝望与解脱,常常让我泪流满面……
于是,我又吐血了,在出京师遇到玉冰心后,我吐了三口血,心头开始微痛,我知道盅毒已经开始正式浸入身体,到达锡勒的国土的秒,我又开始咳血,四口,心口的痛加剧了一点,我看着手腕上的青线,青线愈加明显,而红线则有褪色之势,这让我有一种错觉,我的盅毒至今才全面发作,全仗这条红线在压制着青线,只是现在青线来势凶猛,红线竭尽所能,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不知道纳可烈是怎么带我穿过两国的边境的,我的精神已经开始恍惚,知觉不再敏锐,撑到踏上锡勒国土并吐血的时候,我终于病倒了。
天地间一片苍苍茫茫,我的眼前没有光明,没有黑暗,只有一片永不消退的灰色,我知道我不会死,我怎么可能因为一场可笑的病而再死一次呢?
所以我镇定,我没有想很多,当然也没有看到冥月,看到冥月,起码就代表我死了一半了,这次,唉,幸亏幸亏……
我突然感到后悔,早知有今天,我应该很早以前就把我离奇的身世告诉清歌,如果我真的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呸呸呸,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很多人来了又去,在我眼前晃动,纳可烈,侍卫,大夫,丫环,搅得我片刻不得安宁,有没有搞错,我只是病了,睁不开眼睛,知觉不敏锐,但并不代表我的知觉也随之完全丧失功能了!
然后,我被灌进苦涩的药汁,潜意识里我知道药汁是救命的,尽管我清醒不过来,如同梦魇一样,但我的意志告诉我,我必须要喝药,必须要恢复,必须要重新站起来!
我挣扎着,痛苦着,但仍然尽量张开干裂的嘴,配合他们的动作,把这些苦口的良药咽进肚子里,每咽进一口药,我就告诉自己,我在离清歌的距离上又近了一步,只要我醒了,病好了,以我的能力,还不能从这里离开吗?
在一阵恍恍惚惚的日子里度过了冬至——我,云绮罗的十八岁生日,我终于清醒过来了。
纳可烈焦灼而惊喜的眼光没有入我的眼,既然当初你选择了为你的国家牺牲我们之间微不足道的友谊,我就再也没有话好说了,我本来就不是心胸宽广的人,原谅对于我而言是极度艰深的一门课,时间太短,我还没有跟在外公身边学到精髓,所以——如果有一天我耍手段对付你,你也不要怪我,我也是为了我的国,我的家,我的爱人……
北国的天气冷寂而干净,本以为京师的冬天已经很冷,原来是因为没有比较过。前世的我生在南方,偶尔去过北国,可是温室效应下的北国早已不是古老的书本中那迷人的冰雪世界了,所以当我一打开房门,看到一片璀璨耀亮的明净冰雪,以及一林幽香扑鼻的红梅,怔住了。
“哎呀,姑娘,你怎么站在风口,你的病刚好,可不能再受凉了!”
身后,纳可烈的奶娘大惊小怪地道。
所幸,他们的语言我能听懂。
我微微一笑,我的病好到什么程度了,我心底自然有数,我为什么生病,我心底也有数,现在,再冷的天,也别想让我倒下了,人的精神只能跨一次,而且应该迅速爬起来,如果跨的次数多了,那么这个人也就彻底完了。
一时的脆弱使得病菌有机可乘,但是我裴夜凰不是那种自艾自怜的人,我既然确定了自己的路,就不容许任何人,甚至病菌的无端打扰。
“没事,纳妈妈,吹吹冷风,会让我的头脑清醒。”
“那怎么成?瞧瞧你,脸都瘦尖了,多少的羊奶马奶也补不回来了。我还在苦恼怎么将你喂胖,你怎么能自己糟蹋自己的身体呢?”
热心的纳妈妈胖胖的身子滚到我的身边,使劲将我往屋里拽,我任她拉着,回头看了看那傲然冰雪的绝色红梅。
镜子里的我,恢复了本来的面貌,不知道什么时候,纳妈妈已经为我换了雪白的滚兔毛边的女团衫,记得那天纳可烈为我除去脸上的伪装时,满室顿时寂静,一双双呆滞的惊艳的眼睛全定格在我的脸上,几乎让我受宠若惊。
然后我看到镜子里的我,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惊讶,仿佛看到的不是世间的人。
削瘦的下巴改变了我曾经明媚柔润的脸型,皮肤苍白的近乎透明,深邃的凤眼不再神采飞扬,反而沉淀出一种特别的宁静味道,宁静中又透着融达威慑,比之之前人的锐气与贵气浑厚含蓄了很多,可是更加成熟,不怒自威。
可是这些当然不是他们注意到的,他们注意到的,是倾国倾城、生平未见的美貌,仿佛冰一般透明的肌肤,仿佛雪一般洁白的额头,仿佛雪莲花一般柔弱的眼睛,原来,这就是南国的美人,果然比雪山上的仙女还要美丽,难怪二王子会不惜千金为她治病,如果是自己,也会拼尽全力为她治病吧!
于是,王府里几乎所有的丫环侍女都想往我这边跑,想看看传说中的雪山仙女,纳妈妈呼喝了几次,还是不见凑效,最后终于在我的强烈建议下,为我量身制作了几套男装,换上男装的我,连久经风雨的纳妈妈都惊呼了。
“妈妈以为你就是个仙女,没想到穿上男装,又变成仙人了……”
的确,一身雪白、身形高挑的我,看起来,几乎有了几分当初清歌身上的仙风道骨。我沉凝的眸子仔细看着镜中的我,想找到一丝眷恋的风采,可是喉头一痒,又开始咳血。
总是待在纳可烈的府里也不是事,如果上街走走,也许会好一点,既来之则安之,我权当是一次休假旅游好了。
披上雪白的斗篷,戴上免毛镶边的斗篷帽子,我将整个脸藏在皮毛中,悄悄地从后门溜出,很顺利,可是我知道,当我出门的刹那,我的背后就多了几条尾巴,也好,此刻我身体尚虚,万一遇到什么事情,还有人替我挡着,我只想透透气,并不打算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悠悠地走在冰雪咯吱咯吱的热闹街市上,锡勒的国主果然心藏谋略,竟然在这样一个冰雪天地里盖出一个强盛而坚固的城堡作为首都,彻底打破了锡勒的游牧习性,改变了一个民族的风俗习惯,这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多少的代价?想想当年的胡服骑s,难保锡勒国主不会成为第二个赵武灵王。
天已经下午了,热闹的街市上,跟天日毕竟不同,剩余的一些小小的商贾都是在冰天雪地里叫卖,几乎没有一家店铺,少数几家店铺,看起来也是一些草原贵族出入的地方,而这个宽广开阔的天然街市竟然还有一家看起来规模不小的酒家,真是出人意料。
我静静地颇有兴味地观赏着这异域的风情,步伐放得很慢,我一身飘然出尘的气质引起了大街上的人屡屡回头,而路旁一个卖羊r的锡勒老人也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穿的很单薄,老羊皮袄子没有硝过,直接反穿着御寒,脸上沟壑纵横,饱经风霜,看他的样子,他也很想回去了,可是案上还剩下有我的头颅那么大的一块羊r,他打算把它卖完再走。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卖力地吆喝,“上好的羊r呐,三十币就全部拿走——”
(不知道怎么换算,好像锡勒的一币相当于天日的一文,反正是异时空,钱币的名称换算法就随便我写了,但基本上不会脱离古代钱币换算法的大方向。)
我眼看着一个个客人停驻在他的摊位前,仔细考量了一番,又犹豫了一番,看着那硕大的羊r块,摇摇头离去了。
老人的表情越来越失望,他不明白,他已经贱卖了,为什么还没有人肯买?
在一旁观察良久的我终于忍不住了,锡勒的普通人民看来也不是特别的富裕,这个老人分明用错了方法,落在我这个大商人眼里,我当然憋不住。
“老人家,你这羊r块原本应该值多少钱?”
我拢着袖口,来到摊位前,轻声问。
“小哥要买吗?”老人眼神一亮,“三十币——不,二十五币就卖给你!我这块r原本最少值四十币,你买了绝对划算!”
“不是的,我是想教你一个方法,会让你的r很快卖完,还比三十币更多!”我轻轻一笑,我买羊r,会让身后那帮家伙跌破眼镜的!
老人疑惑地看着我一身名贵的服饰,有些不相信,在他眼中,我一定是属于那些达官贵人一类的人,怎么会懂得生意上的事情呢?
反正我也不指望他能相信。
“你把你的r切成均匀的四块,每块卖九个币,我保证你马上就能卖出去,如果我骗了你,你的r没有卖出去,那么我就把它们全部买下。”
老人将信将疑,但是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何况我也答应他一旦他切开的r卖不掉,我会全部买下,他也不怕有什么风险。
半晌功夫,四块r全部卖完,老人呆呆地看着手中的三十六币,比他开始叫的价多了六个币,他几乎没有因为降价而损失,再看看优雅端立的我,张大了嘴巴。
我笑笑,离开他的摊位,继续往前走。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利用顾客心理来促销商品的把戏罢了,但是那老人看我的眼神仿佛我就是活神仙一样,而且旁边那些也没有卖完商品的小贩开始崇敬地围了上来,让我不自在起来。
还是走吧,我慢慢笼起手,缩着头,在异国他乡,多出风头是不明智的。
我不知道的是,我的背后,除了那几个纳可烈的侍卫,又多了两个行走江湖的人,避开侍卫,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远去的背影,眼中有着惊喜和敬佩,相互悄悄地咬着耳朵。
慢慢踏步跨进酒家,我摸了摸身上,我身上也带了几锭天日的金子,后来纳可烈给我塞了许多锡勒的币,大概也是了解我的个性,知道我绝对不可能成天窝在他的王府,所以防患于未然,免得我出门没钱丢了他王府的脸吧。
定眼扫视了一下,时间还早,酒家里没有几个人,二楼只有一桌两个身着黑袍的人,似乎不畏冷一般,正埋头吃饭,还有一桌五六个人,正高谈阔论,其实我并没有胃口,但是欢迎南来北往客人的酒家,向来是各种消息谣传的收集与流散地,我希望打听消息,来这里是最明智的选择。
要了一点牛r、羊r,以及一壶茶,我强忍着翻涌的胃,慢慢地啜饮着,不禁皱起了眉头,原来北方的茶都是茶砖泡的,味道实在……
唉,好想回去。
我惘怅地叹气,眼角却瞥见那身着黑袍的两人似乎正回过头偷偷观察我,眼中有一抹不确定和熟悉感。
我一愣,我可以肯定他们不是纳可烈王府的侍卫,那么在这里有人认识我吗?
第二十一章 惊鸿一瞥
几个侍卫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找了个位子,局促地偷瞄我,我淡淡扫他们一眼,也没有说什么,他们松了一口气。
我轻轻拿下帽子,抬起了头,二楼上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那两个江湖人,莫明其妙地激动起来,似乎发生了大喜庆的事,只差没有喜极而泣了。
我低下头,耳边,传来另外几个人的高谈阔论,口沫横飞。
“听说太后要盖行宫,国主准许大家各抒己见,推举最好的大师来指挥!”
“本来这事应该是朝廷大官的事情,可是国主说,他们的腰包难道还不够鼓吗?如果把行宫交给他们建造,那么一半的民脂民膏都会流进他们家的帐篷里,他们家的妻子女儿将穿金戴银,而太后的行宫却像茅屋一样脆弱!”
“就是就是——”
“所以国主把这个权利广泛戏撒向民间,要从我们中间选出能干的人,荣幸地为太后效劳。”
“……”
“……”
我皱眉,这个国主的做法相当民主,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信使不会骗人,连她都会被感动了,可是,想起那封密信上的内容,再对照国主的做法,一个念头劈进我的脑海,我机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
这个国主,在外人面前塑造出如此孝顺厚道的形象,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仅仅只是为了麻醉我们天日人?那他为什么连自己的子民都要麻醉?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我脑海中升起。
我想见这个国主一面!
酒楼的楼梯又一次震动,跟着快步走上来一道高大的人影——纳可烈。
比起一个月前,他瘦多了,清瘦的脸颊微微憔悴,而冷肃的眼光更加湛然,一身普通的装束,可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贵族气质却愈加明显。
听说我病了的大半个月里,他几乎一直不眠不休地陪着我,想起初遇他时他的沉默和严肃,又想起他绑架我来到锡勒的可恶,再想一想他一路几乎算是护送的情意,我叹了一口气。
我越来越发觉,我的心肠变软了。
“绮——梦洛,你在这里?我正要找你!”纳可烈来到我桌边坐下。
我眼角看见旁边那两人顿时阴沉下脸,其中一个差点拔出了腰中的佩剑,另一个拦住了他,用眼睛看看我,似乎是想讨我的示下。
我眼中闪过迷惘,我应该、肯定不认识这两人吧?
“他们是谁?”纳可烈敏锐地感觉到了一阵煞气。他迅速回头找到煞气的来源。然后转头问我。
“我不认识,我以为是你的同伙。”我摇摇头,冷冷地道。
“我,只派了这几个,”纳可烈指指背后那群一看见他就站了起来的侍卫,“我——担心你……”
“王子殿下,不知道你匆匆忙忙找我云梦洛所谓何事?”我打断他的话,故意强调了“云梦洛”三个字。
旁边的两个黑袍人听到我的名字,顿时一震,继而狂喜,我终于肯定,这两个人的确是认识我了,起码,也听说过我的名字。
纳可烈瞟了他们一眼,他们竟然挑衅地瞟回去,我这才看清楚他们的长相,他们看起来竟然像是一对孪生兄弟,都长着圆圆亮亮的眼睛,十分俊俏讨喜,年龄也不过二十出头,看那清秀俊俏的容貌,分明是天日的南方人才有的特色。
“的确是有急事。”纳可烈淡淡地道,深思的目光扫过那两个黑袍人,突然放低了声音,“希望你不是在打主意逃走,要知道,这里是锡勒的国都,是不容人乱来的,如果你出事了,我也未必保得住你。”
“哼,这个不用你说,我从来不跟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而且,我当然也知道你这个名义上与国主兄弟情深的二王子,在锡勒内政中到底有着一个怎样的尴尬处境。”
我冷淡地、犀利地嘲讽,令他吃了一惊。
“你果然——”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没有再说下去。
“不要磨牙了,说说你的来意吧。”我喝了一口茶,又忍不住皱紧眉头,该死的,简直比那些苦药还难喝!
“回去喝吧,我准备了一些天日的名茶。”纳可烈神色郁郁,轻轻站了起来。
看来,我是非走不可了。
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双胞胎兄弟,他们被我的眼光一扫,立时红透了年轻秀气的面庞。
“你们好,我要走了,有缘再相见吧!”我轻松地和他们打了一个招呼,准备离开。
其中一个似乎老成些的(就是刚才按住身边人拔剑的),反应很快,“请你等一下,我们还没有说过话呢。”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们,纳可烈也停下了,警惕地来回打量他们。
“我叫锏影,这是我弟弟,叫钺影,我们还有一个师兄,叫刀影,还有一个师妹,叫剑影。”
现在轮到我在心底大吃一惊了,怎么,他们竟然是,是,是清歌的死士吗?可他们还这么小……
如果他们真是清歌的人,那么说明他们一开始就锁定了北方,锁定了纳可烈,而且,他们找到了我,就说明,就说明,清歌也会很快来到我的身边了?
不行,我怎么能眼巴巴地等在这里,等清歌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呢?我是现代女性,我应该学会自救,我的计划应该要更快地展开,赶在清歌的前面……
我心底已经万分震惊并且转了无数念头,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对了,我们兄弟是奉了主子的命出来找人的,没想到遇到像公子这样超凡脱俗的人,我们兄弟从来没见过比您还漂亮的人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你不会怪我们吧?”锏影轻松地笑道,钺影在他身边恼怒地盯着纳可烈,两兄弟的性格表现得南辕北辙,一目了然。
我微微一震,听这番话的意思,清歌似乎在找人,并且派了他的手下——是在找我吗?这个锏影,是在给我传递信息啊!
“所以,我们想跟您交一个朋友,不知道您会不会嫌弃我们?”锏影尽管老成,可是说出这番话后我发现他的手微微抖动,笑容也比较勉强,分明是紧张的表现。
怪了,他紧张什么?
“当然可以,我云梦洛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交朋友,这位纳兄,也是我曾经结交过的朋友,虽说今日已经反目为仇,但并不影响此刻我对他的礼貌啊!”我豪气地道。
一番明褒暗贬的话,说的纳可烈脸色发青,锏影和钺影偷偷发笑。
“好了,今日我还有事,等哪天有空,我还会来找你们的,可惜,今天我们见面,竟连一杯酒都没有喝,可惜,可惜!”
我呵呵轻笑,可是依然震得喉头阵阵疼痛,几乎窒息,我轻轻咳了几声,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
锏影和钺影关切地看着我,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笑岔了气,你们可别出去乱嚼舌根。”我暗暗警告,殊不知我此刻雪白透明的脸色有多让人害怕,那孤寂单薄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