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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歌忽忽走进皇宫,太监告诉他,皇上这段时间太累了,反以打算去热泉宫待一天,马上回来。皇上吩咐,京里一切事暂时由他作主处理。
是了,接近年关事务本就繁忙,加上多添的那些事,皇上这段时间彻夜不眠,的确体力透支,偷懒一天也没什么,去热泉放松一下也好…
等等,热泉宫?
清歌一把揪住太监的衣领,俊脸几乎狰狞起来,咬紧牙问道,“皇上说去热泉宫?”
太监虽数次见过睿王发火的样子,但这样面对面还是次,不由得吓得脸都白了,他不知道皇上去热泉宫睿王为何这么大反应,难道睿王是生气皇上把一切事交给他c心?
“不是,皇上贴身统领莫大人见皇上疲累不堪,便建议皇上去泡泡热泉,皇上在半睡半醒中同意了,莫大人就驾着马车,带了几个侍卫护送皇上悄悄出宫…绝对不关奴才的事!”
“该死!”清歌低咒一声,“他们去了多久?”
“嗯,不到三个时辰!”太监战战兢兢地道。
三个时辰,应该来得及!
第三卷 第四十六章
辘辘的马车声踏过安静的石路,在夜色中驶近高大的热泉宫,一身便服的皇上厉眸漫垂,半睡半醒,手中犹握着一卷奏折。三天三夜未曾合眼,让一向健康强壮的他体力严重透支,不得已,当逐流提议他去热泉宫稍事休息后,他没有反对。
他并非贪图安逸之人,但也知道作为皇帝必须要保持充沛的体力和精神,过度的疲乏对天日朝令制定有害无益。这些天一连串的忙碌看似令人喘不过气来,却让他仿佛找回了当年从政时热血的感觉——尤其是和清歌的合作无间,依旧那么默契,仿佛不曾被岁月的无情剥夺过一丝光阴,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泛出了一丝真心笑容。
只要清歌愿意安安稳稳平平静静地待在京师,带着绮罗和忆爵站在自己身边,不再求去,让他随时有机会远远地看上一眼,那么,这就是再好不过的团圆结局了,不是吗?
有时候,他也弄不懂自己的思绪,明明知道他们夫妻留在京师会不断地凌迟自己的心,可是他宁愿这么日复一日地愈加疼痛,也不愿意猛然一刀割舍——仿佛是上瘾一般,就让这种痛狠狠地折磨他吧,在疼痛的时候,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总还会泛起一丝回忆的甜意,就只为了这一瞬的甜意,他宁愿终身年年守护着这片疼痛入骨的心灵。
说他霸道,可是他从未在实质上用霸道直接伤害她,说他成全,他又为何总不能放开当初对清歌的承诺,任清歌远离自幼就厌恶的宫廷朝野?处理任何事的时候他都做到了果断决绝,绝不后悔,唯有这件事,他是那么的懦弱优柔,却只能将澎湃的情感深埋心底。
爱她的心,他决不比清歌少一分,只是揉入了太多的世俗杂质,远没有清歌那么纯粹,即使是这样,身为帝王已经万万不该!曾经,拆散他们的念头也在一刹那冒出过头,却随即灰飞烟灭,他的心底,也原本就没有抱着希望,可是这样的念头和做法,让他的心头竟然泛出内疚,促使他匆匆南下,是看望,也是一种变相的赔罪……
罢了,他和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如何能够一言以蔽之?真正是剪不断,理还乱。
“爷,到了。”逐流轻声道,他睁开眼睛,发现马车已经停下,一股熟悉的硫磺味道飘进他的鼻端。
他掀开马车,走了出去。
这里是热泉宫的后面,有一道后门,他只想进去泡一会热泉,不想惊动热泉宫内所有的宫人,而这道门,也只有他们兄弟几个知道,并且有钥匙。
“你和他们两个在这里等着吧。”他轻声吩咐莫逐流,以及跟在他们身边的两个顶尖侍卫高手。
“爷,不在这里休息一晚吗?”莫逐流恭敬地问道。
“不了,泡完咱们就连夜回京,要让那些老臣知道朕偷溜出来,你们难逃他们的一顿责骂,何况如今京师也的确有事需要朕亲自处理。”他淡淡一笑。
莫逐流不再吭声,这就是他为什么誓死追随皇上的原因,在他的眼中,皇上是英明君主,是为天下苍生谋取福利的好皇上。这么多年来,他一路从战场上辗转回京,皇上从来没有忘记他,更没有忘记天下,他知道作为臣子,一生能够遇到一位懂己识己的明君是多么大的幸运,他没有为皇上分担天下忧难的本事,只能尽心照顾皇上的身体,誓死保护皇上的安全。
轻轻扭开小门,走了进去,热泉宫里很静,那些宫人大概休息去了,竟一个人影也没有。
穿过一座花园径直走上看似一堵墙的后门,他毫不犹豫地拉开门,压根都没想到其他。
巨大的铜镜缓缓向里打开,他刚走进两步就觉得不对,有女人的声音,哼着陌生而婉转的歌调。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热气氤氲的大池,一抹雪白耀眼的肌肤猛地撞进他的眼帘,还有那优雅低垂的侧脸……
在理智还没有出声、头脑还没有转过弯的一瞬间,他的脚不由自主地带着他的身体匆匆退到门后,耳中听到一声娇喝,他已经出了小门,仿佛背后有猛鬼追赶似的。
“爷……”莫逐流看到皇上进去才弹指的功夫就匆匆跑出来,诧异地开口,还来不及问出了什么事,皇上已经猛一挥袖,“不要说了,回去!”
尽管有一肚子疑问,但皇上似乎口气很不好,莫逐流不敢怠慢,连忙熟练地驾起马车,如来是那么悄然,在浓重的夜色中安静快速地离开。
没有人知道,皇上曾经来过这里,就连即将赶到此处的清歌,也以为皇上根本没有过来。
马车的帘子旋即放下,他虚脱一般躺了下来,喘了一口气,幸亏夜色中没有月光,没有让逐流看到他红如火烧的面庞,以及,鼻尖点点的血迹。
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热气环绕中,她那种从未外露过的娇态,仿佛仙女临凡嬉戏,那么悠然自若却令人目眩神迷——他已经不是年轻小伙,连孩子都那么大了,只是见到一抹l露的背部肌肤,为什么还会产生这种毛躁狼狈的反应,甚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逃了出来?
不要再想了,他狠狠地摇头,企图甩去那份火辣辣的灼烧感!
“爷,”莫逐流突然迟疑地唤道,“刚刚,刚刚过去的那个人好像是睿王爷!”
他一怔,掀起马车窗帘,果然远远地,一抹雪白风驰电掣地朝热泉宫而去,似乎十分急迫。
他叹了口气,浮起涩涩的微笑,他隐隐也猜到清歌为什么这么着急,清歌大概已经到过皇宫,也知道自己要来这里,是怕——他会对绮罗不利吧。
马车继续辘辘向前,回程的路,他却瞌睡全无,只觉得是那么的漫长,仿佛走不到头。
“咦……”莫逐流轻唤了一声,引起他的注意。
只见一抹黑影正快速地向热泉宫驰去,马背上依稀是睿王府的柳鸿飞,清歌过去还没有片刻功夫,这柳鸿飞分明是追赶清歌而去,怎么,睿王府出事了?
“逐流,朕先不回皇宫,你赶着马车,先到睿王府附近藏起来。”他冷静地吩咐道。
柳鸿飞只帮着清歌打点睿王府的内外琐碎事项,他找清歌,也必然不是朝中有事,肯定是睿王府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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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一双熟悉而温暖的大手把我抱了起来,放在一边的软榻上,我下意识地咕哝出声,“清歌……”
“嗤——”地一笑,一双手拿着绫巾在我身上游走,顿时惊醒了我。
“谁?”说话间,我伸手如电,疾抓向那只手,那只手反手锁住顺手牢牢地带到我的头顶固定住。
“啧,反应慢了一点,我要是坏人,你可就完了!”带笑的声音不若平时的纯粹,似乎,隐隐含着一股怒气?
一张意想不到的俊逸面庞出现在我面前,眸深似海地注视着我,我惊喜交加,“清歌,你忙完了?”
他看着我,也不说话,虽然嘴角含笑,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可是我怎么觉得,那笑根本就没有到达眼底?
“你,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朝里的事儿不顺吗?”
他抿抿嘴,似乎是在平息着什么,最终,在我坦荡的注视下绽放温柔的一笑,“没有,只是在想,每次你洗澡的时候都是那么的不设防,以后我就知道该什么时候偷袭你啦!”
我扁扁嘴,有点心疼地看着他微露疲乏的面容,瞧,眼底都有青色眼圈了,“难得泡一次温泉嘛,既然你来了,也泡一会吧,这段时间,你也累坏了。”
“洗澡的时候睡着,很容易受凉,这么大了,还让我c心!”清歌轻轻叹一口气,却还是不放开我的手。
我朝他扮了个鬼脸,“温泉里泡着怎么会受凉?快放开我,手好酸!”
“等待,别吵!”他微微瞪了我一眼,眼光随即往下看去,如同温泉水一般,缓缓地在我寸寸l肤上滑动,窜出一束火苗。我可没忘了,我现在只穿了一套比基尼,要让他再瞪下去,引火烧的可是自己的身。
“亲爱的老公,你不是担心我受凉吗?难道这样我就不会受凉?”我眨眨眼,甜甜地笑。
他看着我,还是不动,奇怪他今天到底怎么了,正欲问,他却一把搂住我,叹了口气,“以后一定要注意,一定要小心……”
小心什么?洗澡时不睡着吗?可是,看着他忧虑的侧面,似乎,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宫外突然传来一阵轻捷的脚步声,纪情闪了进来,看到清歌,一怔,“王爷果然在这里?”
“怎么了?”清歌挑眉问道,果然?口中问着,手中却用大块的绫巾把我包了个结结实实。
纪情勉强忍住笑,“鸿飞大哥从京里赶来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禀告王爷。”
清歌一震,莫名冒出一句,“来了?”
“怎么?”我轻声问道。
“没事,你赶紧收拾一下,我们回京。情儿,帮她穿好衣服,到前面等我们。”清歌拍拍我的手,安慰地一笑。
什么事这么急?不但连忆爵都暂时交给安圣保管,还连马车都不坐就直接骑马回去?
我窝在清歌怀里,清歌在抱我上马前只告诉我,“路上解释不清,回家你就知道了。”
天色微明的时候我们赶回了王府,冰心在侧门口焦急地等待着,一见到我们,什么话都没说,迎了上来。
清歌只问了一句,“来了?”便拉着一头雾水的我匆匆进去,冰心机警地看了看四周,才将侧门悄悄带上。
“刚刚睿王死士扶着的那个浑身是血的人,你看清楚了?”马车里,一声低沉的询问悄然响起。
“没看清楚脸,但是那步伐看起来应该是个功夫极高的江湖人,但受了极重的伤,是死是活,还难预料。”莫逐流思索片刻道。
“有外公在,何人能在睿王府咽气?江湖人——他还在跟江湖人打交道?”皇上淡淡地道,压低的声音飘出些许幽冷酷厉。
莫逐流打了冷战,“属下证实过,凤十三亲口下令,地下盟邦已经解散,白道寻找武林盟主的行动也已经取消。”
“取消?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还会重新推选武林盟主?与其如此,倒不如还是让凤十三暗中统领……”皇上冷冷地道。
“据说王爷已经扬言天下,他身份敏感,按说已经不能c手武林盟主的推选,但是,朝廷可以对一般的江湖恩怨帮派门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绝对不容许江湖成为一个庞大的有组织有领袖的整体帮派,江湖人如固执不听劝阻,他定不会袖手旁观。白道中人惧于王爷那个‘凤十三’的威名,有多数受过王爷的恩惠,所以武林盟主一事就此作罢,武林中再也不推选盟主!”莫逐流尽可能详细地道。
“……他,确有统领江湖的王者之风!”皇上若有所思地低声道。
“白道人古板固执,只一味认定王爷,其实已经十年没有盟主,从上届盟主被王爷打败后——”莫逐流轻声道。
“所以说,有他从旁协助,朕所要解决的一切问题都能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朕又怎么舍得放他走?”皇上勾起嘴角,面上表情复杂难辨,“但愿,他不要做出让朕失望的事……”
“回宫!”皇上轻声道,凌厉莫测的眼光,最后一次扫向那紧闭的侧门。
每进一道门,清歌立即吩咐关闭,一直来到最后的小小客厅,向来只有自己人可以进来的。
一路上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任由清歌紧紧地攥住我的手,他信任我,同样,我也信任他。
客厅里,两个黑衣人一看到清歌,顿时扑上来呜咽着趴跪在地,“主子,刀影他……”
这两人,竟是许久不曾露面的锏影和钺影兄弟!
我只知道清歌派他们出去执行秘密任务,具体是什么事我没有问,清歌也就没有说,可是现在看他们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分明是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拼斗,不由得心惊r跳。
再加上他们话里的意思,沉默忠诚的刀影,我顿时心如刀绞,泪水夺眶而出……
清歌晃了一晃,我连忙扶住他,他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了一行清泪,声音是那么得疲软,我知道,刀影跟随了他那么长时间,那份感情已经不仅仅是主子与属下那么简单……
“我不是让你们先顾着自己吗?”
“……刀影说,一定要为主子保住他!”锏影哽咽着道。
外公轻轻将放在躺椅上,比锏影兄弟伤势更加严重、已经昏迷过去的人翻了过来,阴柔俊美的脸庞暴露在大家眼前,赫然在天牢里应该早被处死的——雷泽!
我不由得攥紧了清歌的手!
“他,我猜出天牢里的人是假的,让锏影兄弟下南方去救他,皇上虽然放过他,但却不代表他能够在重重追杀中死里逃生——他也是我兄弟,何况,雷渊为我而死,我应该为他保全幼弟,我知道他很危险,非常危险,会给整个睿王府带来灭顶之灾,可是——你怪我吗?你会怪我吗?”清歌把我的手拉到他嘴边,喃喃道。
“不会的,这也是我所希望的!”我轻声道。
“刀影原本不会死,那致命的一刀本来是要砍在他身上的,可是刀影扑过去……”钺影哭了,圆圆的脸上满是泪光。
“对不起……”清歌低低地道。
“刀影说,他是主子唯一的弟弟了,主子以后有什么事,总还需要有亲兄弟帮着,他不能让主子唯一的弟弟有事。刀影还说,要是有来世,他还要当主子的死士!”锏影努力压抑着胸口的悲痛道。
“你们,把他带回来了吗?”我沉声问道,这时候的清歌紧紧地闭上眼,抿着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没,哥说了,就把刀影当作勇王就地掩埋,骗过别人的眼睛,等风头过了,重新给刀影树碑也不迟!”钺影抽泣道。
“嗯,你们做的对,我们一定会把刀影带回身边的。”我静静地道。
客厅里沉默蔓延,只有锏影兄弟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清歌沉重的呼吸,交替震动众人的耳膜。
“那个为我而死的人,叫刀影,是你的人?”一声虚弱孔渺的声音c进来。
我们一齐看向旁边。
雷泽捂着胸口,极其缓慢地坐起来,看向清歌,狭长的眸中邪气不再,脸上隐约有一层从未见过的悲伤。
第三卷 第四十七章
日复一日,清歌一脸平静地忙碌于政事,我把教导若风的任务揽到身上,睿王府内部的一切依旧有条有理地进行着。
雷泽在昏昏沉沉中度过了他的重伤期,他什么话都不说,整日坐在园中发呆,外公手头无事,便时刻注意调养他的身子,只是就算华佗再世也无法阻止他迅速地消瘦下去。
云蓝和秋灵捎来消息,他们在荒芜比南蛮更加原始的赤岭以南寻到一处四季如春的好地方,山清水秀,人烟稀少,民风淳朴,他们已经简单修整了山谷,建造了防御机关和房屋,单等我们给予命名,然后结束京里的一切去与他们汇合,在那里定居。
他们在安排好山谷形势后,易容走遍大江南北,将清歌名下称号各异的商号店铺悄悄结束,为了避免被人跟踪,云蓝将大部分资产折成金银珠宝和工具用品,分成小批运放在赤岭,便不再向南,转而在赤岭一步一步犹如蚕食桑叶一般,建立起一个不至于引起官府注意但是却可以不动声色搜罗各方情报的生意网。
云蓝的头脑果然机灵,我与清歌倘若隐居,绝不是两人往深山老林里一钻了事,而要选择更加安全稳妥的方法。所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如今朝既然不能待,我们退而求其次只能选择“市”,却不能选择“野”——未来皇上的注意力必然放在寻找山林隐士上,而绝想不到,我们居然大剌剌地活动在市井之中。
外围的一切基本准备就绪,我现在要头痛的,是如何在铁桶般的京师,找到一条安全的出京之路。
年底的时候,雷泽终于跨越了自己心头的那一关,战胜了自己的心魔,在某一个晚上,主动要求和清歌谈话。
书房内,清歌和雷泽面对面坐着,似乎谁也不想先开口。两人的面庞在摇曳的烛光下,不时拖过一抹阴影,在某一刹那,白日里看起来完全不像的两张面孔,竟然意外地出现某种程度上的相似。
也许就是这份隐匿太深的相似,让清歌甘冒危险救下雷泽吧。
在清歌的允许下,我窝在挡风绡帐背后的躺榻上,透过绡帐看着眼前两条朦胧的身影。
“他是怎么进入我们组织内部的?”
雷泽缓缓地问道,看向清歌,清歌坦荡宁静地看着雷泽。
“当日我易容混进明州,他同时随我进去,他的任务是——保护你。”
“为什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雷泽蹙眉轻问,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在椅把上敲着。
“你如今孑然一身,一败涂地,连东山再起也绝无可能。你还有什么值得我牺牲答应的命来夺取?”清歌平静地反问道。
雷泽抿嘴,脸孔发白,狭长的眸如猫眼收缩。
我不知道为什么清歌突然说这么重的话,可是清歌一定有他的道理。
“收容一个战败之将,还是个危险的通缉犯,难道你只是一时的善心?”雷泽不屑道,眼中闪过阴影。
“也许你不知道。”清歌仰头不看雷泽的表情,双手搭在椅把上,指尖并拢,玩着自己的大拇指,“九天已经下令放过你,我以为刀影他们足以全身而退,没想到……”
“可是最后想要我命的,就是九天的死士,你以为我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你应该谅解,每个人身边,都有非常忠心的——朋友。”清歌轻道,“刀影对我的忠心,所以要拼命救你;莫逐流对九天忠心,所以他一定要杀了你这个对九天威胁最大的人,即使他也许会因此被九天痛恨并暗杀——而你不也有那些忠心的朋友,甘愿代你服下九天的毒酒的人么?”
沉默良久,雷泽看起来十分疲惫。
“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个原因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清歌轻挥手,“重要的是,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听府里的下人说,你——武功被废?”
我从帐后挺身坐起,手中已经扣了三枚银针。
“呵呵,我以为你一直沉迷在痛苦中,却没想到你在低迷中还能打听到这种不怎么受人关注的小事。看样子,我还是低估了你。”清歌微微一笑,修长的十指交叉叠放在一起。
“哼,雷渊为你而死,你为‘他’废去武功,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雷泽攥住椅把,略微激动地道。
“值不值得?那你当初红了眼一般要夺取皇位,你想过值得吗?”清歌问道。
“那不一样!”雷泽咬牙撇开眼。
“一样。”清歌轻松地道,“人的一生总有自己要坚持的原则,不论这个原则是黑是白,一个聪明的人,他的原则坚持与否总会影响广大——比如你一败涂地引发的死伤,比如我形同废人镇住的局势。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你,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
雷泽道,首次认真地打量清歌,眉眼还是那样温和的眉眼,笑容还是那样春风般的笑容,只是那清潭般的瞳眸似乎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极薄,却已足够包住火热的心。
雷泽也不糊涂,“九天这次真的伤了你的心?!”
清歌面不改色地微笑,顺手往下一按,动作看似轻松,却听“咔嚓”一声轻响,只见那结实的椅把已经断下一半。
雷泽呆呆地看着他,“你,你伪装……”
“聪明人永远懂得保存自己,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清歌遽然收起笑容,语含冰箭。
“你……”雷泽怒道。
“一个人,始终认不清自己,那是一种悲哀,你若是一直乖乖地做你的王爷,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清歌锐利地道。
“不要说了!”雷泽大吼。
“如果不是呢,一直梦想成为天下臣的雷渊又怎么会逝世?如果不是你,你那个庞大组织的兄弟又怎么会一夕之间被全部杀光?如果不是你,刀影又怎么会死?”清歌的声音微微上扬。
“那你何必救我这个罪人?让我死了不更好?!”雷泽大吼,积累许久的满腔情绪终于爆发。
而这,正事清歌的目的。
书房中一下子静默下来,我听到雷泽粗粗的喘息,听到清歌深浅不均的呼吸,我的心跳得很快。
“我不能,”清歌开口,声音低下来,透着淡淡的迷离,看着雷泽,“不管你做过什么,当我知道你曾经的过往——你是我的兄弟,是雷渊的兄弟,也是父皇的儿子。”
雷泽狠狠地重新坐在椅子里,大口大口地呼吸。
“当年父皇驾崩前,你使计离开京师,当时便有两个人知道你没死——父皇和绮罗,可是,父皇根本没有捅破,绮罗也没想过捅破——即使她明白我们遇到的很多危险都来自于你,知道为什么吗?”
雷泽抱着头,沮丧地晃动,这样的他,我从未见过。
“父皇当你是他的儿子,而绮罗,当你是她丈夫的兄弟。”清歌沉声道,“事实的真相,根本就不是别人愧对你,是你重重地欠了别人的!你还不明白?”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雷泽抱头蹲在地上疯狂般地大叫。
“我也不想说,可是,我怕你重新被仇恨包围,做出傻事……”清歌喃喃地道,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轻轻放在雷泽的头顶,雷泽一震,叫声顿止,却没有推开他的手。
绡帐内,我擦擦眼泪,终于放心下来,雷泽的精神正出于崩溃状态,清歌的一番重话不啻于当头棒喝,一举打散了他常年累积、如今已经摇摇欲坠的偏激思想,至于能领悟多少就看他的造化了,不过没关系,有我和清歌在,一定不会让他再犯错误。
“仇恨占据了你的前半生,难道你还要让仇恨支配你的身体和意志直到你生命结束?”清歌轻道。
“不……”雷泽虚弱地道。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怔怔地看着清歌。
两人一俊逸一邪魅的面庞,从未有过如此惊人的相似,雷泽直直地看着清歌,泪水突然顺着脸颊往下不停地流淌。
“倘若我说,我想——想留在你身边,你会不会害怕?”雷泽期盼又绝望地看着清歌。
清歌笑了,这次,笑得真诚感伤又欢喜,“三哥求之不得。我若害怕,又何必千里迢迢派人救你?”
“你放心,我要留在你身边,自然不能给你惹麻烦!”
听清歌的话,雷泽眼眶一热,他故作轻松地一笑,道。
我立时看出笑里有古怪,顾不得别的,慌忙掀开绡帐。
“当心他口中藏有……”毒药。
清歌已经极快地上前,没有别的法子,他只能伸手快速卸下雷泽的下巴,雷泽虽然伤势已经愈合,却丝毫没有阻挡的意思,甚至连刹那的疼痛都没有让他哼出一声。他的口中滚出一枚黑色的丸药。丸药的蜡衣已被咬破,咬去了三分之一的剂量。
“雷泽,你——”我心头又痛又惜,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歌阴沉着脸,伸手给他装上下巴,快速地点了他胸前的几处x道,“绮罗,麻烦你去房中拿解毒的药——”
“不用了,”雷泽慢慢地道,脸上泛出一抹笑容,邪气不再,竟格外有一份纯真的模样,“你们真心为我紧张,我怎么会再做……我并非寻死,这药,整颗服下确实能致人死命,半颗服下可以致人哑声,而我服下的这么点子剂量,至多只是烧坏嗓子,改变我的声音,却不会产生性命之忧。”
他微笑说着,却浑身哆嗦,慢慢地滑倒在地,咬着牙关,脸庞惨白如纸,呼吸又重又浊,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清歌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扶到椅子里,顺势把了把脉,看着我黯然摇了摇头,看来已经迟了,想不到这毒药的药性如此猛烈。雷泽眼睛紧闭,脸上肌r扭曲,竭力忍受着毒药侵蚀伤害声道的痛苦,有好一会儿,浑身抖个不停。
“我下去熬点补品,他这样——”我实在不忍看。
“嗯,我来看着他。”清歌轻声道。
书房中发生的事虽然只有三个人知晓,可是里面形似争吵的声音,也让不明情况的纪情他们担忧无比,毕竟他们心中对雷泽的印象一直不好,于是纷纷守在书房门口往外的园中,看我出来,匆匆围了上来,一个个都急着要开口询问。
我举手阻止了他们,现在不是闲话的时候,当我再次捧着参汤走进书房时,浓重的血腥味差点惊翻了手中的瓷碗。
这是什么情况?清歌面无表情地站在桌边,雷泽虚弱不堪地坐倒在地上,却很开心地笑着。
我怔怔地看着雷泽手上鲜血犹滴的匕首,都忘了上前夺下,两道深长的匕首划痕交叉着出现在雷泽苍白俊美的脸庞上,直划到颈部,鲜血淋漓,触目惊心,异常诡异。
“好了,”雷泽缓缓开口,扭曲滴血的笑容绽放,声音已经令人心惊地破碎沙哑,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一般,“我的声音想不想是烟熏伤的?我只要说我是因为毁容才带上面具,相信没有人会不信,现在,我是不是就可以顶替刀影戴在你的身边,而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了?”
“雷泽……”我叫道。
“我要改个名字,或者直接叫刀影,都没问题。”雷泽重新站直身子,“雷泽,已经死了。”
雷泽要以下属的名义待在清歌身边?我看了看清歌,他的表情有一丝莫名的悲伤。
第三卷 第四十八章
年底,外国络绎来京进贡朝拜,比去年声势更为浩大。
纳可烈派人送来为数不多的朝贡品,又给我带来了一座真人高的木雕塑像,材料不是多么珍贵,难得的是那雕像栩栩如生,将我男装时的模样刻画得一点一滴神韵跃然,听说这座雕像完全出自纳可烈之手,我心头不由得感叹万分。
后宫的宴会,安圣和我还是闲闲没事去凑凑热闹。而皇贵妃如今在后宫代掌凤印无人与之竞争,不但魏妃被贬入冷宫,那批新人也没有一个得到过皇上的宠信,她的儿子又稳稳地坐在太子宝座上无人能够抢夺,心情大好,连带地款待我们也比去年热情许多。
今年清歌在我身边,又多了忆爵这个小不点,我的心情比去年愉快了许多,而且凡事都由清歌出头,可没人再能找我麻烦。筵席上,皇上本来有意还让我做热络的外交,岂料我培养出了若风和朗乾两个精通多国语言的人才,代替我好好地风光了一把。
去年那位伽罗使节竟然带来了十七岁的伽罗国小王子,伽罗王子喜好音乐,听闻了我穿过去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后,跟伽罗国王磨了整整一年,才得到出使的机会。
我万万没想到,这天真可爱不懂外交的小王子竟当着皇上的面,拿出一袭雪白价值千金的狐裘,言道以此交换我一首新曲。
别说这种宝物只应该献给皇上,这懵懵懂懂的天真王子却当着皇上的面说要献给别人,就单单说以此物换我一手新曲。
那伽罗使节一脸冷汗,少年王子天真无辜,天日皇帝深沉莫测,天日王妃事不关己,最后温文如风的天日睿王开口打破尴尬,说此物价值连城,王妃不敢逾礼接受,王子如要送人,本应先献给皇上,至于皇上要上次给谁则不是臣子该过问的,王子对天日风俗语言不甚了解,不解其中关系也属正常。
说得伽罗使节连连点头,再也不敢忽视这病怏怏,传说中西安人一样的天日睿王。
总之最后那件宝物还是落到了王妃的手上,而王子如愿以偿得到数首新曲曲谱,皇上保全了珍贵的面子,皆大欢喜。
靖观三年春,筹备已久的军校正式面向全天日收取学生,起先效果并不显著,只有少数无家可归的孤儿和一些贫穷到极致的人家才会把孩子送来。那些稍微殷实的人家还在观望之中,而贵族子弟却压根就当没有这回事。
清歌也不恼,依旧慢条斯理按部就班地进行训练,除了军事素质外,还有简单的读书识字课,三个月后,批学员升上中级班,皇上领着兵部的官员亲自考核,结果令众人大喜过望,人人每月皆获得一定数量的饷银作为奖金,并且如果能够六个月后能够顺利毕业升到高级班,则饷银翻倍,再升上提高班并且顺利毕业的人,则由朝廷直接授予军衔,成为天日军队中的一名军官。
即使是遭到淘汰的学员,也全部都能够进入由睿王妃和安圣公主合力筹办的一所技艺学堂,家中有余钱的,只需要支付少量的束修(少得简直只是一种形式);穷困潦倒的,可以“勤工俭学”,留在这里认真学习的学员,每人都可以根据自身的天赋和素质,学到一样谋生的本事,以便于未来生存。
百姓得知军校是由睿王一手创办,又从皇上的欣然态度和王妃公主倾囊筹办的学堂中发觉了另一条让孩子上进的路,纷纷送来孩子,军校第二批招生情况比批火爆得多!
可是这样一来,平民晋身的机会大大增加,而贵族世袭的名额必然减少,引发了贵族的不满。
靖观三年,睿王于回家途中遇刺,身受重伤,幸亏随从煞影相救及时,睿王妃亦于回家途中遭人围困,只是所带随从会武者居多,又有公主敏王在侧,得以全身而退。
借着半空中圆亮的冰轮,清歌双眼雪亮地看清眼前十丈内的任何情景。好多的人哪,暗处还有很多隐隐约约的黑影,只为了对付他们两个,值得吗?
他不禁摇着手中雪白的折扇,站在黑暗沉寂的巷口,看着眼前一圈重重包围上来的黑衣人。
“啧,最大的杀手组织都瓦解了,这些人是从哪冒出来的?”清歌悠哉游哉地侧身问身边的青衣面具侍从,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一身雪白的飘逸衣袍处在黑衣人群中是多么的抢眼。
“阎王殿内出来的小鬼,也敢在我们面前撒野?”雷泽——已经改名为煞影,遮掩了面庞上那份天生的贵气,脱去了名贵精致的衣袍,即使站在皇上眼前,也完全没有被认出的重生的人,沙哑破碎的嗓子十分难听,但却透出不可抗拒的邪气。
“不是‘我们’,是你,”清歌轻笑着收敛扇子,怜悯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忘了,我不会武功!”
煞影回过头,透过面具,一双狭长双眸威胁的眯了起来。
清歌冲他眨眨眼,“不要这样看我,我真的不行。”
“杀……”一声低喝传来。
煞影还来不及回嘴,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窜过去,帮助清歌挡去眼前的一波狂猛进攻。
“妈的,你真的不还手?”煞影咬牙切齿地低语,看着真的一动不动等人把刀剑往他身上招呼的清歌,他的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容。
“不是有你嘛!你辛苦了,回去我让人做好吃的慰劳你!”清歌笑道,轻松地退到墙角,避开眼前的刀光剑影。
“你……”
来不及再说什么,煞影霎时陷入了一波波强猛的攻击当中,心头暗暗心惊,他虽然没有性命之虞,却也分不出身来解救清歌,更重要的是,这些人的身手好得出奇,比他曾经的手下有过之而无不及,以他身为江湖杀手组织的头目,竟然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岂不让人暗自心惊?难道,清歌就是知道这些人的来头,才不愿意显露武功?
清歌唇畔含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悠哉轻松,仿佛那一把把雪亮的刀剑都是假的,十数个人齐齐围住煞影,另有三四个人仿佛有默契一般,从各个方向向清歌扑来——如果清歌此时大叫的话,煞影就算拼命也会抽出身来,可是……
“唔——”清歌闷哼一声,他迅速地回身躲避,虽然没有了内力,但是毕竟武功招式是不会忘的,所以真正要假装得让别人相信反而应该躲避——可是内力不足,速度不够快,最后一把刀狠狠地砍在他的背部,力道凶狠异常,当场把他砍得趴倒在地,几乎痛晕过去。
“清歌——”煞影失声叫道。
清歌微微睁开眼睛,眼前很多道黑影在空中乱飞,一道青衣身影冲过来迅速给他止血。
“千万不要杀他们,快带我回去……”清歌吐出最后一句话,昏了过去。
不能杀那些刺客,否则,咱们就惹大麻烦了……
这句话在清歌的心中盘桓,却没有说出口,忍,如果自己不忍耐,事情就无法圆满落幕,除非哪一天,自己引以为傲的忍耐力——彻底崩溃!
清歌的伤势,除了自责不已的煞影,没有在睿王府其他人那里引起任何波澜,朝廷那里查出是在京师流窜的强盗所为,日子还是照常平滑地过着,我拿出了珍藏已久的千年灵芝,吩咐纪情,务必每日弄给清歌吃,直到全部吃完为止。
那么大的千年灵芝吃下去,我看你还敢不敢再这么糟蹋身体?
趁清歌还躺在床上不能乱动的时候,我抱着忆爵,直奔皇宫而来。当然了,以我的王妃身份,要直接见皇上是与礼不合的,所以我从朗乾那里迂回,求朗乾带我去见皇上。
朗乾见我一脸煞气冲冲,也不敢拒绝,以飞一样的速度把我带到御书房,最后用那种求我千万镇定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才退下去。
不是次进御书房,但感觉显然每次都有出入,皇上正坐在华椅上以逸待劳,似笑非笑的眼睛一看到忆爵,就真正弯了起来。
“是琳琅啊,今日怎么有空来宫里看望伯父?”皇上笑眯眯地道,伸出手来,可恨的忆爵马上就叛变,也伸出小胖手来。
“皇上,”我叫了一声,瞪了一眼忆爵。
“有话起来说吧,都是自家人,何必跪着说话?”皇上轻笑着,看了怀中的忆爵一眼。
“清歌身受重伤,不知皇上可曾得悉?”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皇上眯眼,确定我不是在质问,才扯扯嘴角,“朕刚刚得悉,已经下令太医过去,也送去了各种补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