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陆程禹又低头瞧了瞧,没错啊,没写错。
涂苒横了他一眼。光线不甚充足,她凑近了,指着那行意见逐字细看,末了轻舒一口气:“哦,是我看错了……”
陆程禹奇道:“你看成什么了?”
她很不好意思,脸色微红,嚅嗫着说:“看漏了两字,”然后她忍不住批评,“你这字写得龙飞凤舞的,要是这样写病历,别人怎么看得明白,我最讨厌医生写字潦草。”
陆程禹稍微一想也乐了,慢慢儿读给她听:“持续性态度冷淡,减二十分,”他用手指从条意见一路滑下来,宣布,“所以你只剩下……四十分,成绩不合格。”
涂苒不满:“这种评分方式太主观,说好每项十分,你这一扣就是二十分。”
陆程禹浓眉微褶,低声道:“最后一条很重要,后果比较严重。
涂苒闻言心里忽动,不觉抬眼去瞄他,谁知对方也正看着自己,她撇开眼,伸手接过文件夹笑道:“放心,我这人很公正又有风度,从不搞打击报复那一套。”她打开第二页表格,果然认真思考起来。
可惜,思来想去,并不觉得他有多少要扣分的地方,这一点使她觉得讶异。
多数女性的思维习惯往往趋于感性,路随心走。而涂苒曾一度认为自己是其中的变异,理性思考的时候更多些。但是,当眼前这个男人诚心诚意坐在她跟前,希望听取意见的时候,之前的那些不满,埋在心里的抱怨,隐隐的失望,似乎在会儿都云淡风轻了。
眼下,她不得不为如何给出评估分数而有些微的苦恼。
显然,有件事是她如今小心翼翼不想触及的。在半年前的那场小风波里,她似乎又哭又闹颜面尽失,如今回想起来未免觉得不可思议,即懊悔也尴尬,她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处理的更好一些。是以,她决定跳开那段往事。
涂苒在三个时间段上分别给陆程禹扣了十分,她边写边小声说:“你就没有不忙的时候,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么……全部减分。”
陆程禹沉默一小会:“过年以后就是论文答辩,到时候评上职称,没什么夜班了,应该能好些。”
涂苒笑笑:“你就这么有信心,一定能评上?”
陆程禹随意道:“没有其他可能性。”
涂苒不以为然斜了他一眼,合上文件夹:“评估完了,拿去吧。”
陆程禹微扬眉毛:“就这样?”
“就这样。”
“就没什么想说的或者……想问的?”
“……”涂苒想了想,又在栏里给他扣掉十分。陆程禹抬起头来看她,等待她的解释。涂苒笑一笑:“你那会儿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
陆程禹问:“什么话?”
她轻轻叹息一声:“我告诉你……个孩子没了的时候,你在电话里问我又在玩什么花样,你还记得吗?”没等他说话,她接着道,“你们做医生的,救死扶伤是职业道德,如果一个病人被救治无效宣布死亡,就死在你跟前了,你会有什么感觉?这世上……很少有女人会拿自己的孩子来开玩笑。”
陆程禹看了她数秒,认真点头:“这事我做得不对,”他又想了想,“如果我当时说过那句话,我道歉。”
涂苒有些儿生气了:“我以后和你说话是不是还得随身备录音笔带录音机呢?”
陆程禹也挺无奈:“我真不记得了。”
涂苒横了他一眼,过了很久才道:“我现在看着小石头……就会想那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他可以出生……”话音未落,已是气息不平。她低下头,翻开文件夹接着写:“说过的话不承认,-20分。”
“涂苒,”陆程禹伸手过来覆在她的手背上,嗓音略显低沉:“对不起。”
涂苒挣脱开去,又写:“道歉迟了,-20分。”
陆程禹从善如流:“行,我以后注意,你别生气。”
涂苒把文件夹重又塞给他:“你现在的总分比我低。”
陆程禹翻开表格由头至尾扫了一眼:“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大问题,这些我们都可以慢慢矫正。现在唯一要解决的,我们俩,我们三个不能一直这样两地分居。”
涂苒靠在椅背上,语气不善:“这事等你评上副高再说。”
陆程禹看着她。
涂苒继续道:“要是评不上,我还找你这人干嘛,真是没一处优点。”
陆程禹也有些儿不爽了:“你不找我你想找谁啊?”
“找谁也不找你,我要挑个有车有房又顾家的。”
“我也有车有房,我也想顾家,就是现阶段没时间。”
涂苒一笑:“小陆医生,请问你的车是什么牌子,房子有几套啊?都是自己挣来的吗?”
jq(八)
涂苒知道自己现在多了一个坏毛病,她想戒但是戒不掉——偶尔寻着机会,她喜欢用言语来刺激陆程禹,希望能在他脸上看到那么一丝尴尬,踌躇甚至生气的情绪,可惜她的愿望一直落空。
譬如先前那句奚落,算得上一些普通男人的软肋,陆程禹却回应的轻描淡写,他笑道:“我还是挣了点钱吧,就是读书的时间有点儿长,起步晚了点,慢慢来。你也和医院打了这么些年交道,应当了解普通医生的薪资水平,”见她没说话,他又不怀好意的补上一句,“在结婚前就应该很了解了。”
在两人之间的嘲讽与反嘲讽中,她屡次不得势,全因她对他的奚落并非出于真心。末了,她只好自己嘲笑自己。涂苒想,自己便是《红楼梦》里一僧一道嘴中的“俗物”和“蠢物”。
见她不再说话只是笑笑,陆程禹倒多了几分好奇,问她笑什么呢。
涂苒说:“我现在就是一颗死鱼眼睛。”
陆程禹不求甚解。
涂苒只得说:“以前有人讲,女人出嫁前是无价的宝珠;出嫁了,就变成没有光彩的死珠;再老了,就是颗死鱼眼睛。我大概在婚前就是颗死鱼眼睛了。”想当初,她用孩子换取他的婚姻,后来又通过婚姻把他捆在自己身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这样的女人,不是死鱼眼睛是什么?哪怕是很年轻的时候,她已觉得自己像个充满诡计和世故的老妇人。
陆程禹没笑,探究的看着她,最后用两个词给她定了性:“涂苒,你这人说来也没那样复杂,无非是表里不一,色厉内茬。”他说完这话,稍稍侧了侧身子,一只胳膊搭在身前的方向盘上,盯着她低声地问:“我说的对不对?”
涂苒竟一时懵然。
陆程禹的脸孔离得她很近,以至于她不得不正视他的眼。那双眼睛在两道英俊浓密的眉毛之下,直直的看着她,看得她心里乱成一锅粥。直到男人干净而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拂过她的脸,大脑里血液不受控制轰得上涌,脸颊霎时就热了。涂苒有些儿局促,旋转眼光不再看他,心底又甚为懊恼,一个劲的埋怨自己忒不争气,该做的早做了,孩子也生了,这会儿却仍是掉链子。
她忙于掩饰,小声道:“这也是你对我的意见么,赶紧给扣分吧。”
而后听见他轻轻笑了笑,脑门上随即就挨了个栗子,陆程禹说:“以后别这么犯傻了,知道么?”
涂苒这次又没防着,只得摸了摸脑袋:“以后别这么动手动脚的,知道么?”
陆程禹淡淡回应:“这就算动手动脚了?”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窗外雪下大了,落在玻璃上沙沙作响,幽然不绝。
雨丝随风从尚未紧闭的窗户缝隙里闯入,落在人的身上手上,墨蓝天空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柔平静的昏黄光泽,单元楼里不时有人语喧嚣入耳,明明就在近旁,又像离得很远。涂苒拿起围巾一圈圈的戴好,陆程禹看了她一眼,迟疑片刻,未曾开口。
涂苒好不容易拨开思绪,忽然又想起什么,边戴帽子边说:“知道吗?你同学和我同学……他们俩好上了。”
陆程禹听得一愣:“什么跟什么?”
涂苒点明:“雷远和苏沫。”
“苏沫是谁?”
涂苒心想这人什么记性,只要不谈专业上的事就跟个木鱼脑袋一样,什么都记不住,只得说:“就是上回抱着他们家孩子找你帮忙联系住院床位的,后来她老公跟她闹离婚,她想找律师,你就把雷远介绍给她了。”
陆程禹想了想:“原来是一个人。”
涂苒点头:“是啊,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好上了,我今天到周小全那儿,去瞧苏沫和她孩子,听她说了一会儿。”
陆程禹微微皱眉:“怎么又扯上周小全了?”
涂苒有点晕,耐心不足,声音不免提高了些:“她俩是邻居。”
陆程禹说:“这个你可真没跟我说过,我哪里会知道。”
涂苒白了他一眼:“雷远这人到底怎么想啊,两人就这样经常见面,也不往深处说,苏沫可不能再碰到一个佟瑞安了。”
陆程禹略微思索:“那个跟孙晓白处的就是你同学的老公?”
涂苒又晕了:“是啊。我又没和你说过?”
“没。”
涂苒嗤笑:“看来我们真不适合在一起八卦。”
陆程禹道:“我们能碰到一块儿的时间太少。”
涂苒问,“雷远跟你提过这事没?”
“没。”陆程禹想了想,仍是说出口,“我只听说……他以前的女朋友最近要回国。”
“什么意思啊?”
“问他想不想结婚。”
“然后呢?”
“他可能需要时间考虑。”
“那苏沫知道吗?”
陆程禹不由笑道:“别人的事,你这么操心?这档子事关心的人越多越麻烦。”
涂苒当真有些着急:“你不知道,苏沫从谈恋爱到结婚,吃的苦头太多,她这人太好又不够皮实,这会儿还自己带着个孩子。我太了解她,她要是对雷远没那心,说什么都不会和人发展,现在肯定是动了心,就怕雷远对她不是那么回事,她难免又伤一次心……”她越说声音越低落,到最后只一声叹息。
陆程禹低头瞧她:“涂苒,凡事往好处想。你同学朋友那么多,每个人有点什么事你都记挂在心里,不是累得够呛么?”
涂苒摇头,慢慢道:“不一样。我们以前上学那会儿,我爸病了,家里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我去医院看他,把身上的钱都给我妈,后来回学校,才发现饭卡里只剩几毛钱,那时候正忙着找工作做毕设,没时间打工,苏沫供我吃了大半月的饭。后来我爸病危,我妈打电话来学校,我手脚发软路都走不了,是她送我去医院的……这两件事,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提起前尘旧事,涂苒不免想起亡父,眼眶有点儿发胀,她伸手揉揉眼睛,这才发觉,身旁的男人许久没说话。
抬眼,陆程禹正看着她。
涂苒不禁问他:“小石头的奶奶走的时候,那会儿,你一个人……怎么过来的呢?”
陆程禹闻言微微笑了笑,只说:“我还好。”
涂苒抱着脑袋坐在那儿又想了一会儿:“你说,雷远的这些事儿我要不要告诉苏沫呢,说也不好不说更不好。”
陆程禹道:“让他自己去说吧。”
涂苒诧异:“雷远会告诉她么?”
陆程禹想了想:“他这个人说话不过脑子,为人处世倒还靠谱。”
涂苒说:“你们深交这么多年,当然是帮他说话的。”
陆程禹对她的揶揄不以为意:“他那样的个性,心里藏不住事。当然,前提是他打算放弃你那个同学,选择以前那位。”
涂苒听了这话心里有点没滋没味,又是放弃又是选择,这世道,条件稍微好点的男人都成了香饽饽了。她笑笑,又问:“雷远以前那位,各方面条件应该是很好的吧?”
陆程禹照实回答:“的确比你同学现在的情况要好点,并且他们之前也有几年的感情,一直也没断了联系。”
涂苒一愣,继而点头:“是的,衣不如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