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扶说道。
我哼一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温芷有必要说这个谎么?况且,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温芷陷害他,若是一个人行为端正洁身自好,人家怎么就偏偏去陷害他?为何没人来陷害你?”
崔扶笑了,得意地摸摸自己的下巴道:“崔夫人,你这是夸在下洁身自好行为端正?”
我一时没忍住“呸”了一声:“得意什么,你也说这孩子没长开,到时候长大了指不定像谁呢?听说有些男人常把私生子扮成捡来的样子带回家给正室养,让正室当女王八呢。”
崔扶仍旧笑:“王八不论男女都有壳,你怕是当不成。”
虽然我恨不得把这孩子亲手摔到卢琉桑脸上,虽然我恨不得把卢琉桑这个骗子撕成碎片,可……好吧,我得承认我还是没有心硬到那个程度,尤其这个九个月的婴孩成宿成宿的哭、不喝米汤不吃蛋黄的时候。
算了,就当养了小猫小狗吧,小猫小狗惨叫成这样,就算再怎么硬得下心肠的人也会动容……吧?我这长安首富家的大小姐在崔扶的撺掇下花钱请了个奶妈。
“崔相公,你有高尚的情操。”
“哦,为何?”
“朋友的小孩你都能当自己孩子一般精心。”
“崔夫人,你话里有话啊。”
“画里有画,对,我这是长卷画!反正,不管这是谁的种,到时候我都要讨回饭钱,可别想凭什么关系赖掉。”我说道,心里再骂孩子的爹一句。
这孩子是个扫把星。
六月里,我跟崔扶这么说。
“那孩子长得不怎么像扫把,长胖了倒像只小猪崽。崔夫人,为何这么说?”崔扶问我。
“他来了,我那些树苗一棵都没出。”这就是赔得血本无归。
“那是地的原因,崔夫人你这是迁怒。”
“哼,反正,这种子钱、肥料钱、树苗卖的钱我都记在账上让他爹还。”我说道。这娃的爹……我现在有一点点疑惑。
“崔夫人,你的账本有几页纸了?”崔扶问我。
“这小崽子每一项支出都记着呢。”我转身又出去,那小崽子这一个月长胖了一点儿,每天就知道傻笑,谁多瞅他两眼他就能爬过去,像糨糊一样粘人身上。
我今天多瞅了他两眼,他就这么粘上了我。
“这么黏糊的德性,跟你那个无耻的爹一样。”我对着这娃说道,他还听不懂,仍旧傻笑,一边用两只小胖爪子摸我的脸被我一把拍开,“你娘的小东西,跟你爹一样好色。”
他现在还没名字,崔扶问过我,我说叫芦笋吧,崔扶没同意,然后一直就叫小东西来着。
想想我半夜就睡不着,这算什么事,人家奸夫淫妇的风流快活完了弄一个累赘甩给我养,有那么深的交情么?有么?
“崔夫人,睡吧,我保证你明年种的树苗都会出的。”隔着帘子崔扶的声音传来。
“啊?”
“真的?什么办法?”我坐起来,这事关我的发财之道。
“鸟吃过又排出来的种子才发芽。”
“你的意思是,我今年先养几笼子鸟明年拿种子喂它们,然后再蹲那儿从鸟粪里一粒粒的挑?”这主意能让人很久吃不下饭,倒是省粮食了。
“崔夫人,其实我的意思是,只要把种子外面那层油脂去掉就行了。”崔扶说道。
“一粒粒的?那得啥年月啊?”
“嗯,可以用沙子埋两天再搓……”
自诩聪明的我,脑子今天是一点都不转,老想着一粒一粒的解决,崔扶心里一定笑死了。
“你在书上看到的?”
“嗯。”
“我怎么没看到?”
“你看错书了。”
我……我就说这小崽子是个扫把,肯定是个扫把,害得我脑子都不会转弯了。我正想着,那小崽子震天动地的哭声就响起来。我往后一仰躺下了把被子蒙头顶:“崔相公还不去看看你知交的孩子?”
我听见崔扶衣服窸窸窣窣的响动然后是推门的声音。啧啧,可真是知交。
翻个身,哭声。继续翻个身,还是哭声。这小崽子咋这么讨厌,大半夜的想折磨死人么?我翻身下床,趿拉上鞋就往外走:“这倒霉孩子,我这是上辈子欠你的么……”
两个丫环并一个崔扶围着那小崽子,崔扶的手搭着小崽子的小手腕上,小崽子哭得脸蛋都红了,嘴咧得后牙床都一清二楚,丫环说他有点烧,唉,又要花我的铜钱了,这半夜里还不知道去哪里请个郎中呢。
“天气热,小孩子难免多些毛病,无妨,明日吃一剂药就好了。”崔扶说道。
小崽子没醒,闭着眼嚎啕着翻身爬起来顺藤摸瓜爬进崔扶怀里,然后——在崔扶胸前不停地拱,就像小猪吃奶一样。
“噗哈哈!”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丫环们开始只是抿嘴儿,这会也跟回音似的笑了起来。崔扶略微有些尴尬,提着小崽子的腋下抱起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塞到了我怀里,我下意识地便双手环住了。
“我没有,她有。”崔扶对小崽子说道。
不知道这小崽子是不是一下子聪明了,立刻就如出一辙地在我怀里拱来拱去……我……我虽然嫁人了可也还是黄花闺女啊!
“滚你个小王八蛋。奶娘呢?孩子哭成这样她还挺尸呢?”我脸上烫烫地吼丫环,丫环怯怯地说,夫人您准奶娘回家看婆婆了。
那意思就是让这小崽子就小猪一样拱来拱去?
“既然没什么事,你们轮流抱着吧,把他哄睡了,明天早上让伙计去县城里抓药。”我把小崽子又塞回给崔扶,逃也似的走了。
这小崽子好端端又花了我不少铜钱,我愈发郁结起来,我这上辈子到底是杀了谁全家了……而且我发现,丫环们背着我叫他小少爷,莫不是以为是崔扶在外头和人生的?得了,我也别说什么了,爱谁谁去吧。
崔扶某天看书闲了,给小崽子取了个名,叫嘉禾,还跟我解释说有了这样吉利的名字明年我的树苗就大丰收了,那还不如直接叫丰收得了。卢嘉禾,小柴火棍还差不多。我说贱名号养活,就叫小芦笋吧,崔扶笑而不语。
因为树苗今年是出不来了,只好重新翻了地,好在江南天热,此时种些蔬菜倒也还能挽救一些,短工们一时没找齐,索性就给我家的伙计们加了工钱下地跟着短工们干活去,厨娘做好了饭每日里丫环轮流去送饭,因为职分田并不远(实在是我们住得偏了),小芦笋那崽子又磕磕绊绊会挪步了,崔扶常抱着小芦笋去地里瞧瞧,大少爷,没见过,瞧新鲜去。
微风那个吹,晚霞那个好,小芦笋在崔扶怀里张牙舞爪。
“嘉禾又胖了。”崔扶说。
“小崽子猪一样能吃,谁家养了他早晚吃穷了。”我说道。
“娘!”奶声奶气,顺便再崔扶脸上亲了一口,走在旁边的我……要是能忍住就怪了,也难怪小崽子,满院子都加起来就属崔扶漂亮。
“小芦笋眼光不错啊。哈哈哈……”幸个灾乐个祸捡个笑。
崔扶也跟着呵呵笑,然后掐掐小崽子的脸蛋说:“我是爹爹,像她这样的女人才是娘。”
我呸!
“你认是他爹,我可不认是他娘,那种下作的事我做不来。哼。”破地头,有什么好看,还不如回家去躺着睡觉。
崔扶跟我后头直喘:“崔夫人,前面那位崔夫人,但请脚下慢些,可怜可怜我这文弱书生……我这文弱书生还要抱一个娃娃!”
我啐。
我回头,叉腰等着。
“爹!”这小崽子,管谁叫爹?我像男人么?
没等我开口崔扶又在那边纠正:“嘉禾,不是说了么,我才是爹爹,像她那样的女人是娘。”
“小崽子,再乱叫我给你装箱子里送京城去。”说到这儿我倒想起来了便问崔扶,“要不你给卢琉桑写封信让他找个借口再来公干,顺便把这小崽子接走。”
“再长长,再长长。”崔扶道。
“哼,小崽子好色那个德性准准地就是跟卢琉桑一脉相承,串不了种。”我翻个白眼。
“言之尚早,尚早。”
这小崽子又在那儿胡乱叫爹娘,我真是想一巴掌抽飞他。
崔公子的心事
八月,小崽子一岁了!崔扶从衙门回来买了几块糖果,当时他正撒欢地在院子里跟厨娘鸡玩,弄得满院子的鸡东奔西跑,他笑得跟个小傻子似的。我呢,坐在房檐下瞅小崽子。
长了几个月,长开了点儿,眉眼依稀有了一个人的影子。
正脸侧脸都不咋像卢琉桑。
死小孩逮住一只还黄毛的小鸡崽跑过来塞我手里:“爹,七肉肉。”
“七七七,你就长了个七脑袋。”
“嘉禾,七糖糖。”我活生生被崔扶这副强调给恶心着了,死小孩倒拎着鸡脚跑过去了,一边甜甜地叫着“娘”,好吧,每日的一点高兴事儿就是这个了。
眼看着崔扶要一股脑把糖都给小破孩子我赶紧嚷了一句:“你想让他早早成没牙的小老头儿啊?给他一个,不,半个。”崔扶依言,把余下的拿给我了,一边还和小崽子说,“你看清楚,别管爹爹要了,这些琐碎事都不归爹爹管的。”
这两个,一个自称爹,一个非要叫娘,不乱套才怪。
崔扶越来越喜欢小破孩儿,还正八经开始教他背诗识字,一副天伦之乐的样子,所有人的吃吃喝喝的“琐事”自然就归了我管。
哦,还有一件事,我这树苗地毁了,丫环们去送饭,其中那个老家是上虞乡下的,不知怎么就和一个短工好上了,一天天魂不守舍的,来找我说她想自赎了去嫁人。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婚,正好家里少个吃饭的少些花销,索性我便成全了,谁成想,一来二去的,竟走了三个,还有两个要和小厮配成双的。都说少女怀春,可这春天都过去半年了!
我跟崔扶说起这件事很是感慨,崔扶倒老神在在甩给我一句:“日久生情,水到渠成,这哪需等到什么时节,又不是猫儿狗儿发情。”
水到渠成……这话我依稀听过。
八月里,上虞的天还很热,小芦笋这倒霉孩子一天天淘气得要死,一不留神就在哪里弄一身的灰土,还总嚷嚷着热,一天倒要洗个三四回,丫环们也各有活计,这活儿就得我自己动手,于是,我每天都在感慨,死孩子,我上辈子欠你的。这孩子洗澡不消停,老爱往别人身上泼水,揍多少次也记不住,每天给他洗完澡我还得换身衣服,实在是可恶。
这两天尤其热,我想起我爹去年托人拿来的衣服,好像有两件凉快的,翻出来穿上,倒是凉快了一些,只是胸口没什么遮掩总觉得凉飕飕的,还有,胸口有点紧,挤出来那么一道浅浅的沟……我刚换好了衣服,小崽子又跑来说“爹爹澡澡”了……
“把我逼急了看我用洗澡盆把你煮了!”我大声跟他嚷着,他笑得一朵花似的。
“笑什么笑,小小年纪一脸褶子,捏吧捏吧捏成菊花能扫墓时候上坟用了……”还没训完就见崔扶进来了,笑眯眯的,身后跟进来俩人,一男一女,衣饰到首饰无不考究。也是,崔扶的朋友能有那市井混混冯小宝那样的么?
一进门,男的表情倒还一直淡定,女的就像我进门时候崔扶他娘似的,上上下下,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恨不得都看一遍然后估个价拿个牌子写上:五文。
不知道这女的是哪路神仙。
崔扶简单介绍了下,男的姓柳,女的姓王,夫妻。介绍我是这样的:内子。
“静斯见过嫂夫人。”王氏女子相当有礼,不过口气也是相当生疏就是了。
“柳夫人多礼。”来者是客,咱得客气点儿。小崽子歪着头,拽着我的手。
“嘉禾,来,这是柳世叔柳婶婶。”崔扶抱起小崽子,小崽子立刻闭嘴装不会说话了,甚至还回头朝我挤眼睛,死孩子,没出息。
少不得又是忙乎了一顿晚饭,大热天的,我们家可怜的胖厨娘愣是汗水湿透了衣背,银盆一般的脸上也是汗水淋漓,汗珠各个都飘着油烟味儿。席间他们谈笑风生,又是叙别后离情之类,崔扶只是淡笑也不多插言,直到最后王静斯说“马上就是姐姐的忌辰”的时候他的笑才连淡淡的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