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了,跟你爹好好读书去,上进些才好。”
我一时气不过,腾腾腾几步跨上台阶丫环还没来得及通报我就掀了帘子进去了,我的禾苗转头看来,眼睛里湿润润的,满脸的委屈,旁边大着坐着大着肚子的杨氏,再旁边,一团粉的妾站着,怀里抱着杨氏的女儿。我笑了笑,招呼禾苗:“嘉禾,走,跟娘回房,娘给你请了师傅,明天起你跟着他学做蒸饼,将来学你外公也卖蒸饼成为长安首富,到时候啊,什么王公贵族什么名门世家的就不说了,连天子都见得着呢,天底下可没几个人有这个福分。走,跟娘回去,要是这师傅教的不好,改天就跟你外公学去,你外公一个字不识,但就蒸饼做的好,天下闻名。”
禾苗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过还是顺从地过来牵住我的手。大唐律的脸立时像一大串紫蒲桃的颜色:“你说的是什么话,我让他读书难道是害他?你倒在这里先不乐意起来,竟如此不识好歹。”
大概是见大唐律声音沉了,禾苗小手用力攥了一下。
“好歹还是识的,只是,我们嘉禾生来不幸托生在我这个目不识丁的娘的肚子里,想必没他爹那样通透的脑袋,成不了才子,进士什么的就更别指望了,万一到时候又指不上祖宗余荫的庇护,饿死了可怎么办?所以,我思来想去,不如就学个实在的,不论到时候怎样世易时移,人总要吃饭不是?可靠。”我说道。心里想着为了气死这大唐律给禾苗出气改天真到街上找一个师傅来好像也不错。
“简直离谱,你、你——”大唐律“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只是脸愈发的紫,有点透着黑了。
看够热闹的杨氏开始打圆场了,一边劝我先回房一边又劝大唐律,待我们出门只听屋里大唐律恶狠狠道:“总有一日让崔扶休了这个没教养的。”禾苗表情有些惊悚地看我。
“禾苗,娘活到这么大,挤见过三个真有教养的人,一个是你爹,一个是你大伯。”我说道。
“那另外一个呢?”
“另外一个你不认识。”我说道。
“娘,我真要学蒸饼么?”
“你想学啊?想学的话娘找人教你。”
“娘,你骗奶奶。”
我笑笑,没答。原来大唐律如此痛恨我,休了我,想必已经着手进行了,只是不知道皇帝愿不愿意给自己一个耳光改了圣旨。而我,如今最该关心的不应该是邹家、崔扶的妾,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最该关心她的肚子。
世间的病多数都有药可医,况且我还心存了一点希望,那些是小时候吃的,富氏把那些搀在药里和羹里,大约我是吃了一点羹,应该没有那样严重,兴许还有的治。我不想没有自己亲生的骨肉,那会让我觉得很孤单。天下这么大总会有些奇人异士的,不过我最好先去问问富氏给我娘用的是什么药,西域那么大,谁知道她用哪种的。
我说去慈恩寺,崔扶有些讶异,我赶忙解释不是去打她,是有些事要替我娘问个明白,否则我心里总是不安生,崔扶说他正好去慈恩寺烧个香求菩萨一点小事,我让他在家护着禾苗免得被人又给欺负了去。那日在大唐律屋里发生的事可不是我告的状,是大唐律叫了她儿子去说的,崔扶回房就在屋里踱步,后来说了一句让禾苗都笑了的话,关键是他的表情,实在太过一本正经:“除了蒸饼师傅,再请一位酿酒师,这个行当比较适合我,将来我们俩还可以学那文君和相如当垆卖酒。”
我看着崔扶那漂亮的脸蛋就想,如果真有那一天,崔扶打着赤膊当垆卖酒,那生意——岂不是每天要用大称来称铜钱?即便不酿酒只卖茶水恐怕变成一方富豪也是指日可待的,想想真是让人热血澎湃,我仿佛已看见从天而降的铜钱雨了。
“请,一定请。”我使劲点头。禾苗眼珠在我们俩之间转来转去,最后竟然摇摇头叹叹气说道:“我还是去睡觉吧。”
慈恩寺很好找,富氏也很好找,只是,她显然并不欢迎我来,换做是我被人揍得脸像猪头一样也不会高兴的,所以想当然会面一点都不愉快。她害我娘的原因和我猜的一样,不是我聪明,是这个世道就这样,庶子若没有机缘是得不到多少家财的,就像崔雍,虽然崔扶现在被罢官在家白吃饭,可将来他爹娘没了,这偌大的崔家是要崔扶来承继的,除非崔雍这个宫廷画师被宠得无以复加,但我想,那是不大可能的,崔雍应该是不稀罕的。
说到更不愉快的话题我却什么也没得到,富氏说那药她也是托人弄来的,是什么名字她也不知,当初拿到药觉得味道好闻,似有一股清香并不难闻,所以她药、汤、羹、糕点里都放了。
我失望,有点沮丧。出了山门连肩膀都提不起力端着,头也抬不起来,只低头看脚下台阶,不留神与一个人撞了下肩膀,我忙说了对不住却听一道好听的女声:“崔夫人?”
我抬眼看,这女子虽然我只见过一次但我牢牢记住了,卢琉桑的夫人武氏,记得她不是丰腴身形的,现在看看好像更加纤瘦了一点儿,脸色有一些暗,我抬头看看,她来了,卢琉桑应该也来了吧?我不是想见他,那个人十分讨厌的,我是想趁着没看见他快点闪人。
“崔夫人来上香?”她问我。
我可不想说是来看富氏的,所以便点了点头,礼貌性的也回问了一句,她神色更加黯然道:“子槿近来睡不安稳恶梦不断,司天监的人说是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让我来烧香的。”
冒犯了菩萨,哼,没准儿是被温芷的鬼魂给缠住了吧。见她神情十分哀戚,我赶紧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匆匆告别走了。回到崔家正巧崔扶也跟我说起这事,原来上次他们去赏花之时已约定了下次卢琉桑做东的日子,谁成想他府上早上派人来说病了,若不是实在不能撑着就不会告假了。崔扶说既病了倒是该去探望一番的,我不反对,朋友么就是要互相关心。
崔扶又说,上次子槿还说他夫人说请我们到他府上走动走动,不如我们明天便去,一来探病二来你们女人家说说话也好宽慰她一番,我说我今天在慈恩寺山门外已经宽慰她两句了,于是又把武三小姐的话叙述一遍,听完了崔扶便摸摸下巴道:“怪力乱神,不晓得子槿冲撞了哪一方,明日去探探。”
敢情他还当个新奇事。我本不想去,又怕崔扶多心思,反正也无事,去呗,他都被恶鬼缠身了难道还能再把我弄哑了欺负不成?
鸡既鸣矣
上次来卢府还是他中进士的时候,扯了几句有的没的,哦,想起来了,我还一不留神咒人家将来当王八,不知如今府中是何等光景。
虽早已派人来知会过却没料到卢琉桑会亲在门口相迎,只是,旁边需要一个丫环扶持,似乎很是有气无力的样子,脸色煞白,更显出了眼圈的黑,两颊也凹了下去,虽还没有皮包骨但想必也去之不远矣。
两个男人见面仍旧是“雅持”“子槿”称呼一声了事,我牵着禾苗的手跟在他们后头,旁边陪着的是卢夫人,只一日不见,似乎她俏丽的脸又清瘦了一些。一路随着往中厅去,我随意看了看府中的景致,沿路墙根儿边有许多花,此时多数谢了,现出一些肃杀,本来的白墙大概主人也无心粉刷也有些灰了,当然,卢琉桑当初买的便是旧宅,想必也是无心打理。
大家互相礼让了坐下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我不是特意瞧卢琉桑,但他那惨白的脸实在扎眼,虽眉眼都是以往的笑,配着这张脸却透出些可怜来。说了不多的话,卢琉桑不舒服起来,气息都有些紊乱,他夫人自是急了,欲上前扶他去歇息却被他不着痕迹的躲开,仍旧是扶了丫环,我看看崔扶,崔扶忙道:“子槿,我扶你进去歇着吧。”
两个人入内去了,半天没出来,剩下我们两个女人和一个小娃对坐,总得说点啥,也不能这么相对无言的,眼下这情况说家长里短的也不合适,里头躺着个病人需要关心慰问呢,于是我便问了句请了什么大夫来看吃着什么药,眼见卢夫人低了头,手中的帕子抬起去擦眼睛,再看向我已经是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模样,惹得我也觉得甚是可怜。
卢夫人嘴动了动,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只让我先坐坐,她进去看看如何了。
中厅的几扇门开着,此时近中午太阳正好,明亮的光照在青石地面上反着光,还有一些刺眼,外头檐下摆了几大盆花,不知道什么品种,开得火红绚烂,与一路进来的肃杀不同,只是与现下的情形一对比便让人心里觉得怪怪的,隐约生出一种不祥。我把这念头驱出脑海,祸害遗千年,卢琉桑这种人会活的和王八一样长久。
不知道崔扶和卢琉桑在里头说什么,卢夫人出来半天了他还没动静,待他好不容易出来太阳已经在正头顶了,卢夫人留我们用午饭,这情形谁能咽得下?于是便告辞出来,我问崔扶卢琉桑到底什么病,崔扶微微皱眉:“说不好,若是撞了鬼也是有可能的。”
这话跟没说有何差别?
“你跟他说了那么半天的话就是研究是不是撞鬼?”我问道。
崔扶笑笑:“我又不是神婆,怎么能研究出来,是子槿心里郁结跟我诉苦。”
心里郁结,卢琉桑也会心里郁结,这是什么世道?
“有什么郁结?不过是因为丈人的连累如今罢官在家,大伯不是说过么,他上书不休妻深得皇后赞赏,复职不是指日可待的?平步青云怕也不远矣。况且,皇后虽然杀了两个哥哥,可近来瞧着她对侄子又好起来了,卢夫人是女侄,进宫多走动几趟好好孝敬姑母不就齐全了?”我说道。
“以我对子槿的了解,这等事大概还不能害他心里郁结,早晚的事而已,他一向很有耐心。”崔扶说道。
“那他还郁结什么?”我问道。
“不知。”崔扶说道。
我绝倒,是你说他与你诉苦结果你又不知,这是什么逻辑?
“他只说他郁结,可没说为何事郁结,我自然不知,呵,夫人你放心,为夫的若知道自然是知无不言了。”崔扶说道。
“那倒不必,反正我也只是闲来问问,能让卢公子郁结的自然都是大事,知道了也帮不上忙。”我说道。
半夜我被吓醒了,定定心神想梦里那张死灰的脸,先是红润的,慢慢那红色褪去只剩惨白,那白又慢慢变成灰白,这些还不吓人,吓人的是那脸和卢琉桑的一模一样。这人就算平时梦见都够噩梦的了,这副样子可不就是往吓死人的路子上去的。
崔扶四平八稳地睡着,一只手横在我脑后,这习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初时我不习惯,一来有点硌,二来我怕他翻个身什么的把我也给翻下去,不过后来也习惯了,而且崔扶睡觉很老实,一个姿势能维持到天亮,胳膊也不麻似的。
我翻个身脸埋在他胸前,感觉没那么怕了,只是一时却没了睡意,崔扶没醒,见我靠过来胳膊却自然地揽住了我肩膀。
多好的崔扶,多好的相公,让给别人我是委实舍不得的,尤其一想到这个温暖的怀抱要偶尔分给别的女人享用更让我气不打一处来,崔扶这么美,躺他怀里的人难道能像我一样让他安静睡觉么?不,肯定会这里掐掐那么摸摸……
“崔夫人,为夫腰眼上不痒,你不用掐了。”崔扶声音慵懒,明显是睡意十足,有点勾人。
我忙收回手,一不留神把自己当别的女人了,唉,换了别的女人能受得了崔扶这种调调么?还不得把他吃了。忽然胳膊一紧,整个人都被翻了起来,想动,身子却被两只胳膊捆得牢牢的。
“崔夫人,深更半夜你叫醒为夫的可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说给我听?”崔扶小声问道。
我说没有,我只是睡迷了不小心掐着他了。崔扶不信,非说我有话要说。
“没有。”
“有。”
“没有。”
……
就是说到天亮也分不出个是非对错啊,我决定投降,拗起来的崔扶可是很可怕的。我说有,我寻思将来我们家女儿叫个什么名字才配得上她,我顺口胡诌了一个,因为一时实在想不到,那些个和邹家的恩恩怨怨不想跟他说添堵,况且即使说了——崔扶是什么都会,可这治女人不生养的也确实难为他了。不能强人所难。
“这有何难?我们女儿将来便继承桃花爹的美貌,菜花娘的伶俐,名字自然就叫花花了,多好。”崔扶得意洋洋跟我说道。
崔花花……这名字也不要差这么多啊,以前还嫌禾苗土气,这回又弄了个花花。
“寓意倒好,可若女儿将来到街上有人大喊一声花花却是奔着一条飞奔的狗去,她可不要羞愤死了